砰地一聲，桌子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被識破詭計的陳老爺惱羞成怒，抬手指著魏倩就要發難：“來人！”沈大娘終於從眼前這些變故裏回過神來，她慌忙從地上爬起來，陪著笑臉說道：“陳老爺息怒，大郎一個小孩，一時變故太大，難以接受說胡話呢，還望大老爺不要跟個娃娃一般見識，求求大老爺開恩，饒了這個小娃娃吧。”
    魏倩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沈大娘一把捂住嘴巴，她緊緊地摟住魏倩瘦小的身軀，跪在地上磕頭道：“老奴知道大老爺您是菩薩心腸，陸大娘子鬼迷心竅做了錯事，大老爺都能既往不咎，還想著體恤大郎這個小娃娃，大老爺且饒了他的不懂事吧。”
    “我娘是被殺的！她沒有不守婦道！唔——”沈大娘一把捂住魏倩的嘴，對著陳老爺不斷地磕頭：“大老爺莫理會這娃娃的瘋言瘋語，我們這就領了陸娘子的屍體離開，回頭讓老奴攜一家子好好給大老爺府上清洗清洗，絕不讓陸娘子汙了大老爺的門楣。”魏倩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抑製不住，她還想掙紮，沈大娘湊到她耳邊語氣悲切地說道：“大郎，你就認了吧，再鬧你也要沒命了，你死了對得起你娘嗎……”
    即使沈大娘的語氣已是祈求，被憤怒和恨衝破頭腦的魏倩根本就聽不進去，她在沈大娘的懷裏拚命掙紮，縱是沈大娘這一生與農活為伴的鄉野婦人，都有些抓不住他。
    “我娘冤死的！是你們殺了她！你們才是凶手！”眼瞅著魏倩鬧出的動靜越來越大，那些之前躲在回廊暗處偷聽的下人都不自覺地走近了，想瞧個明白，陳老爺終於忍無可忍，他砰地一聲摔碎了桌上的茶杯，指著魏倩大聲說道：“把這個野娃子……”話未說完，便有下人跑了進來：“老爺，縣令大人來了！”聽到自己的姐夫終於來了，陳老爺頓時喜笑顏開：“快請進來！”
    魏倩終於從沈大娘懷裏掙脫開，她挪到蒙氏身邊，握住她已經僵硬的手，緩慢地摩挲著她手上的傷口和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服上，暈染出一大片深重的水漬。
    “吵吵嚷嚷的做什麼！這天寒地凍的還要本官跑一趟，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衙門說嗎。”一個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語氣很是不耐煩，魏倩隻是握著蒙氏的手，連看一人來人都不願。
    不過是一丘之貉的玩意。
    縣令王少文一撩衣袍坐到主位上，端著手上的湯婆子慢條斯理地說道：“說吧，到底什麼事啊？”
    “回縣老爺。”陳老爺諂媚地躬身說道：“小人今夜於府中宴請這位盧先生，哪想找的這個幫工的女工居然看盧先生家財萬貫，便起了歹念，想著誘使這位清白的盧先生欺淩她，好訛詐盧先生的財產，結果奸計敗露便羞憤的自戕而死，人證有盧先生作證，物證還有這剪刀，血跡都還沒幹呢，人證物證俱在，這女人的兒子卻還在這撒潑耍賴，這才不得已請縣太爺出麵，為我等小民主持公道。”
    魏倩被他一番顛倒黑白的言論惡心的想狠狠啐他一臉口水，她拚命壓製住全身的顫抖，一字一句說道：“我娘，是被掐死的！”
    王少文隻是抬起眼皮隨意地瞥了魏倩一眼，便繼續說道：“這不就是自殺嗎，有什麼好鬧的，還是快些抬走吧，擇日選個寶地安葬才是要緊。”王少文的語氣平淡的就像是在說今晚真冷啊那般隨意，他甚至自始至終都沒有拿正眼看一眼蒙氏，貧賤百姓的命在這些人上人麵前隻怕連家裏養的哈巴狗都不如。
    “能對著我娘脖子上的掐痕說出”自殺”兩個字，狗官！蛇鼠一窩的畜生，等著遭報應吧！”魏倩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指著王少文說道：“我娘死了，我還沒死，隻要我活著我就要為我娘討回公道！”
    “臭小子，居然敢對縣太爺口出惡言，來人……”王少文輕揮衣袖，隻是一個抬眼便讓一旁咋呼的陳老爺訕訕地放下手，乖覺地退到一邊。
    “公道？”對於魏倩的滿腔恨意王少文置若罔聞哪怕是對他的辱罵也像是沒聽見一樣，他隻是放下手上的湯婆子傾身看著魏倩的眼睛說道：“本官給你的就是公道。”
    屋外的雪依然在猛烈地刮著，風雪颯颯，嗚咽聲似是暗夜裏野獸的嚎啕，逼近這間逼仄壓抑的小屋，伺動著將一切吞噬殆盡。
    屋頂的磚瓦被淩冽的風掛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不知躲在哪處的野貓被這聲響驚擾，發出嚎叫似嬰兒在暗夜的哀嚎。王少文瞧著那扇被吹得無助搖擺的窗戶，繼續悠悠說道：“本官是這長沐縣的一縣之長，為百姓的伸張公道是本官職責所在，你與你母親本就是孤兒寡母貧苦度日，如今你母亡故，而你往後餘生還那麼長……”他從托盤中拿出一錠銀子，半蹲下來平視著魏倩：“你更應該收下這些銀子，讓自己活下去。”銀子冰冷的觸感落在中心裏就如冰水滴入沸騰的油鍋，瞬間炸裂開來，將魏倩包裹在熱浪裏灼燒殆盡：“你拚上這條命又怎樣，如你這般的貧苦的百姓，死了連塊埋屍地都沒有，你們陸家也就此絕後，你想要這樣的結局嗎？”王少文瞧了一眼蒙氏的屍體，神色不變地說道：“你娘肯定是不想你這樣的，”
    魏倩在這一番懷柔的攻勢裏終於抓住了一個重要信息：“你說誰孤兒寡母？”
    王少文隻是微微一笑，從袖裏拿出一份卷軸：“這是兵部為那些陣亡的兵士所造的冊，白天剛到的。”他望著魏倩稚嫩的臉龐，嘴角勾著似有若無的弧度，輕聲說道：“你阿爹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