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沒有轉晴，室內開著暖風都覺得不夠幹爽的糟糕天氣，沒有人想去感受室外的潮濕陰冷。
    所幸這是個閑暇的周六，龍一沒有工作安排，下午那個沒什麼要緊事要談的牌局也因為有人臨時有事取消了。小太子發來視訊發脾氣時，龍一正在書房裏看郵件。
    小太子養病養的滿腹鬱氣，上到醫生，下到廚師，乃至床頭的藥碗，全沒逃過小太子的遷怒。
    其實夏夜沒有大發脾氣的精力，他從小就體弱，此前又被極力反對改革的幫派長老綁去要挾他父親讓位，險些丟了小命，已經纏綿病榻兩三個月了。因為虛不受補，那些名貴的補品草藥也起不到什麼作用，粉雕玉琢的小太子瘦成了一把骨頭，高聲嗬斥幾句都會氣喘籲籲。
    砸了藥碗夏夜就倚了在床頭，緩了半晌才道：“再這麼關著我，我死不了也要瘋了。”
    “把身體養好，過了這個冬天就不關著你了。”龍一看著屏幕那端的義弟，眼神和語氣較往常要溫和一點，但也隻有那麼不易察覺的一點，“聽話，別再鬧了。”
    夏夜懨懨地瞪著他：“哥，你要哄我就好好哄，當我三歲孩子嗎？這個冬天都拖了兩年多了還沒過去，就憑我這半死不活的德行，能不能等到它結束都不好說。”
    東虹的小太子可不是隻知玩樂胡鬧的富家小少爺，夏夜的omega父親過世早，夏夜從小跟在alpha父親身邊，爭權奪利、玩弄心術、以夷製夷，這些尋常孩子一生都未必接觸的到的東西，他從萌事就在看，自然知道這個漫長的冬天其實是東虹改革帶來的多事之秋，也不會天真的以為這個多事之秋三年兩載就能結束。
    東虹不是一個掌握著幾條走私線路做點倒買倒賣生意的小幫派，而是一座與世浮沉百年的黑色帝國。它就像一棵古老而猙獰的巨樹，盤根錯節，悍然而立，絕非殺幾個長老，或是幹脆換一批人來管事，就可以撼動的。龍一的安撫之言在夏夜聽來就是哄三歲小孩的話，他要天真成什麼樣才會聽之信之？
    “小夜……”
    “省省吧，我隻是身體差，不是腦子有問題。”隔空發了通脾氣的小太子不耐煩再聽下去，“小濤！”
    埋頭收拾藥碗的少年立即起身，朝屏幕這端的龍一欠了欠身，視訊接連中斷了。
    龍一無法責怪義弟任性不懂事，雖然他的確任性，但他已經為他們的父親，為整個夏家，承受了許多成年人都無力承受的。外人以為東虹的小太子，夏家的小少爺，自幼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事實上他從一出生就被圈養在深宅之中，出門走走都要被保鏢隨從圍的密不透風。
    這個看似嬌寵好命的孩子，不過是隻生來就被困在方寸之地的籠中鳥。如果他在上次綁架裏不幸罹難，那他這短暫而框定的一生就戛然結束在那間舊倉庫裏了，致死都不知道何謂自由。
    龍一不能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盡管他知道人活於世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得已，沒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無憾的，此前他也借此為由理性著、漠視著，但當他在那間舊倉庫找到氣若遊絲的夏夜時，所有借口都在那一刻失效了。他隻想把這個孩子渴望不可求的東西交到他手裏，他求不來，自己替他求。
    龍一從書房出來時，傭人剛剛端著熱好的湯藥走開，唐連在秦陌門外敲門。
    已經快十點了，從不賴床的秦陌還沒起來，敲門也不應聲。即便不知道昨晚老板和這孩子有場不愉快的夜談，唐連也意識到不對勁了，開門時還在想秦陌不會發現自己被買回來做什麼用途連夜跑了吧？
    秦陌已經燒迷糊了，被囫圇裹進毯子裏抱出電梯才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睛。地下車庫光線不好，他眯著眼睛看了半晌，啞著嗓子說：“我們是人，不是牲口……”
    龍一哄小孩似的應和了一聲，抱他坐進車裏，見他的腳露在毯子外麵，騰出一隻手去拉毯子。
    秦陌閉上眼睛，對這個世界憤恨又絕望似的，嘶啞無力的呢喃裏都透著咬牙切齒：“別得意，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一定會下地獄的！”
    幫他裹毯子的龍一動作一頓，唐連都沒敢抬頭看後視鏡，摸出車載眼鏡盒裏的眼鏡戴上，目不斜視的把車開出了地下車庫。
    秦陌罵完老板就又昏睡了過去，還安安心心的把臉埋在了被罵的人懷裏。因為高燒身體發冷，那裏的溫度很舒適，感覺比毛毯更暖和。
    龍一倒沒生氣，反而有些好笑。可歎他一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單身alpha，忙著拚搏打殺也就算了，還要費心哄孩子，關鍵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還不能當小孩哄，家裏那個渾身是刺，身邊這個軟中帶刺，不花點心思還真哄不住。
    龍一難得清閑的周末變成了陪小孩看病，這孩子還很抗拒打針，護士手裏的酒精棉簽剛沾到他點皮兒，他就像條離水的魚似的撲騰了起來，嘴裏胡亂的喊著：“滾開！別碰我，混蛋！畜生！你們會不得好死的！”
    那架勢就像要被按在案板上切成一盤魚肉刺身似的，護士有點嚇到了，杵在病床邊不敢再碰他。唐連正要撥開護士上手幫忙，就見老板把掙紮個不停的小孩翻過來往腿上一按，刷地將半掛在屁股蛋上的睡褲扒到了小腿窩。
    “不要！別把我賣給變態，我不要……”秦陌掙紮的更厲害了，昨晚欠下的那些眼淚開閘放水似的湧了出來，忽然爆出一聲尖利破音的哭號，“龍先生——！”
    龍一幾不可查的滯了下，麵無表情道：“不賣，進價太高，賣不出去。”
    護士：“……”
    唐連：“……”
    秦陌居然被這怎麼聽都與安撫無關的話安撫住了，用力踢踹的腿腳落了回去，眼淚婆娑的扭頭看龍一：“……龍先生？”
    龍一臉色緩和了些：“是退燒針。”
    秦陌燒的七葷八素的小腦袋似乎回過神來了，轉頭看了看拿著注射器的護士，又看了看把他按在腿上的龍一，終於不鬧了，自己趴好，抽噎著說：“打、打吧。”
    護士打完針，麵色遲疑的看了看龍一和唐連，這才收拾好注射器和安瓿瓶出去。
    唐連擔心她跑去報警，客氣的把她送出病房，解釋說：“孩子燒糊塗了，我們不是人口販子。”
    唐管家不帶霰~彈~槍出場的時候，看上去還是很斯文無害的，牽唇一笑頗具迷惑性。
    護士被那張臉上的笑容蒙騙了，還為自己的多心訕訕地道了聲抱歉，囑咐他多給病人喝些水，補充維C。
    唐連在管家這個領域顯然不如曹管家專業周到，沒能弄到帶休息室和飲水機的單人病房，幹脆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果汁。
    許是折騰累了，打完針沒一會秦陌就睡著了，把自己裹的像個卷餅，隻露出一張淚痕未幹的小臉。
    唐連進門看到老板正在給詛咒他遭報應下地獄的倒黴孩子擦眼淚，臉色有些詭異——是他開門的方式不對還是走錯了片場？這麼有耐心有愛心的老板確定是他們老板？等等，老板拿來給小孩擦鼻涕眼淚的是他的圍巾吧？？
    老板全然不覺哪裏不妥似的，把秦陌淚涔涔的小臉擦拭幹淨，問為老板的耐心與愛心獻出一條圍巾的唐連：“你們也接觸一段時間了，你現在怎麼看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