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醉雲樓的頭牌綺夢姑娘，半月才出來表演一回，聽說驚豔絕倫啊！”大廳裏人頭攢動，幾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悄聲議論著。
    “是啊，我就是慕名而來的呢，路上耽誤，險些把日子錯過去！幸好趕上了啊。”一個美髯中年附和著。
    “噓——來了……”
    樂起，聲音和緩，仿佛引人進入愜意的世外桃源。節奏越來越強，異域風情的鼓點伴著鈴鐺的旋律敲打著每個人的心。
    人未出，香先到。牡丹之香隻配傾城佳人，光這香就已經讓人迷醉。
    玉足輕點，裸露的腳踝環繞著的七色彩鈴，隨著舞步的回旋發出清脆的聲響。塞外狂野的紅紗纏繞著曼妙的身體，勾勒出誘人的條，透過半透明的紗衣，若隱若現的是那引人遐想的美好。紅色，妖嬈的綻放著，旋轉，旋轉，旋轉……靈活的腰肢舞動著，迷惑著所有男人的心神。柔軟，豐滿，搖曳和若有似無的邀請無不刺激著各路感官。眼波流轉，是說不清的嫵媚，可細看又露著點點哀傷。當眼光飄向台下的一抹白色時，眼裏霎時迸發出喜悅的光芒。如果說妖精是蠱惑人心的存在，那麼此時，她便是這樣的一隻妖精。
    所有人都沉醉在動人的表演中，忘記了表演結束時的喝彩。
    很難有人不為此時的情色所動，而他正是少數人之一。隻見他目光清明，大笑的讚了一聲“好”。此人正是剛剛綺夢看向的那位，不過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橘黃色衣衫的俊俏少年，眼睛靈動，純真無比。
    “喬大哥，這姑娘跳的真是好，連我都要對他動心了。”鵝黃少年笑著說。
    “休要胡言！”白衣青年皺了皺眉。“大廳太吵，恐怕不適合你，我提前預定了包廂，你自己也收斂點，別闖出什麼禍事才好。”
    “喬大哥，你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放心好了。”
    白衣青年但笑不語。“小二——”
    “來嘞，客官，這邊請。”
    包廂裏二人正興致勃勃的相互調侃，忽然一陣牡丹的香氣飄來，隨後，一道紅色的身影款款而至。
    美人果然是美人，看得橘黃少年目不轉睛。
    “綺夢見過喬公子，”美人微微欠身，姿態優美。“敢問這位是？”
    “哦，我姓董，姑娘不必客氣。”鵝黃少年搶在白衣青年之前答道。沒有掩飾的聲音細膩甘甜，分明是女子的聲音。三人都微微一愣。
    “公子？”綺夢看著白衣青年。
    “你啊，”無奈的搖了搖頭。“她是，恩，算是我的妹妹吧，你且叫她馨兒吧。”
    “哦，馨兒姑娘。”綺夢頷首。隻是謙和平靜的表麵下是濃濃的醋意，眼裏的火光也被掩飾的不見分毫。
    【貳】
    “小姐，您還歇歇吧，都忙活好久了，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啊，您要是累病了，我怎麼向老爺夫人交代啊。”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撐著傘隨著她家小姐一會向左，一會向右，好是忙碌。
    “哎呀，小沫，我都說了沒事了，你不用撐著傘到處跑，我不累。”橘黃色衣衫的女子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
    難民們還在排著隊，米也一鍋接一鍋的煮，施粥之事知道的人也越來越多，難民們紛紛湧來。好不容易緩解了蜂擁的狀態，排隊的難民們還是一樣的著急。領到粥了趕緊喝掉，再要下一碗，似乎也沒什麼秩序。
    董馨兒本是太傅董雲之女，千金大小姐之軀，哪見過這樣的場麵，隻是幾日她就見識到了各種景象。難民當她是活菩薩，當場給她下跪，拉著她的衣袖哭，讓她不知所措；沒有秩序的打鬥更讓她頭疼；骨肉親情，相濡以沫，讓她感動落淚……
    而此時，他與她第一次相遇了。
    他，身穿一襲碧青長衫，腰係一條玉帶，挺拔修長，衣袂翩翩。陽光照在側臉，柔柔的在他棱角分明的輪廓上鍍上了一層金黃。前幾日聽說城外的難民無處安置，朝廷又下令隔絕難民，維持城內秩序。一下子，城外受阻滯的難民無處可去，又沒有食物來源，好多都餓死了。他明知是丞相李輝明向皇上進言，私吞了賑災物資，可怎奈自己的地位不能與之抗衡，隻能盡自己綿薄之力來幫助難民了。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他隻得先來城外觀察一下情況在做打算，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他注視著她，這樣的女子，溫婉動人，善良不拘謹，連自己都沒有勇氣決定是否要去做的事卻讓一個小姑娘先做了去，他不禁莞爾，有時候想的越多越會束縛手腳，單純和天真或許更能有一番成就。
    她，看著陽光下的他向自己走近。有時候，隻是一眼，就在注定了這一世的緣。
    怦然心動。
    就在這一刻，她不再是小姑娘，而是一個羞怯的少女，眼中多了傾慕和悸動。
    【叁】
    這幾日，董馨兒和他——顧煙寒一起為難民施粥。董馨兒雖然出自太傅府，可畢竟是一介女流，沒有太多的錢財，難民的溫飽問題得不到解決，朝廷也一直拖著不理此事。眼見著手中可用的錢不多了，而且體弱的婦孺還生了病，除去買藥的錢，馨兒的手中所剩無幾。
    “小沫，幫我把我的首飾收拾一下，越多越好，把我平時收起來的貴重的東西都拿出來，我想應該能撐一陣子。”馨兒急急地說。
    “可是小姐，那都是皇上賞賜給老爺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你盡管拿來就是。”
    果然馨兒還是太天真，印有朝廷字樣的古董和首飾根本當不出去。無奈，馨兒隻好把母親留給她的金釵當了，若不是實在沒辦法，她也不願把母親的遺物當掉。太傅府現在的夫人不是馨兒的親生母親，而是她的姨娘，她的生母在她出生不久就病逝了，因此她一直珍惜著這隻金釵。可是當她看見難民們吃飽後的樣子，覺得一切都值了。
    整整一個月了，每次與顧煙寒在一起時，馨兒都感覺好甜蜜，他的一個眼神都會令她愉悅不已。她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但是她就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終於忙完了一天，馨兒雖然很疲憊，可是，看著走在身邊的他，步伐還是變得輕快了許多。顧煙寒漸漸放慢步子，凝視著馨兒，看著她兀自發呆的樣子，不禁一陣好笑。
    她是心懷天下的女子，善良，無私。他喜歡她的眼睛，天真純潔，沒有絲毫雜質。世俗浸染不了這個潔淨的靈魂，而他，看了太多的世情，懂了太多人心險惡。她是他所缺失的單純，他嗬護她，他想保護她，讓她生活在潔淨的世界。
    發現他沒有跟上來，馨兒疑惑的回頭。看見他俊朗的容顏時，她笑了，如春日般燦爛。她就是陽光，照耀著著濁世。
    【肆】
    陽光正好，粼粼的河水閃耀著點點金光。一排排垂柳掩映著亭台樓閣，畫橋煙柳，美不勝收。
    相識已有兩月了，說不出為什麼，馨兒感覺仿佛已度過了兩年似的。有他的日子，漫長而甜蜜。少女的眉頭已初露成熟與嬌羞。初嚐情果，情竇初開，一切是那麼的美好。
    其實當日董太傅得知女兒施粥難民，不惜從家裏偷銀兩的時候勃然大怒，將馨兒禁足半月。半月裏，馨兒都是數著日子過，腦海裏每每浮現出顧煙寒的樣子時，心會忍不住撲通撲通的跳，蓮腮不用胭脂暈染，也是紅嫩可人。今日，不知什麼原因，姨娘急匆匆的把她放出來，興許是心疼了馨兒，不忍看她吃苦，讓她出來玩罷。馨兒高興地享受著江南河邊燦爛的陽光，可她卻忽略了姨娘眼底的那一抹慌張。或許，不知道才是好的吧，身臨其境的痛楚怎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女兒做能承受的。連一直在身邊侍奉的小沫都沒有帶出來，她的眼裏現在隻有那個翩翩公子，那個碧青衣衫的身影。
    馨兒靜靜的坐在河邊，剛剛折下的柳枝在手裏晃來晃去。是啊，隻知道他的名字，卻連住處都不清楚，要怎麼才能見麵呢？馨兒有些苦惱，恨自己沒能早一點打聽好顧公子的落腳之處。
    “馨兒！”
    一襲白衣就這樣毫無預兆的靠近馨兒，把她整個納入懷中。
    “喬……喬大哥？”馨兒有些怔住。
    “幸虧，幸虧你沒事……”喬雲清呢喃著。
    突然被抱住的馨兒臉上閃過紅霞，與男子這樣親密的接觸，讓她不適應。
    “發生什麼事了麼？”馨兒小心翼翼的問。
    “沒……沒事，就是突然不見你，有點擔心……董太傅……馨兒，這兩天你到我家來吧，你好像好久沒到我那裏做客了。”喬雲清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哎呀，喬大哥，嚇了我一跳，你是怕爹爹發現我被姨娘放出來而怪罪下來吧。”馨兒下意識的拍拍胸脯。
    喬雲清意識到兩個人親密的姿勢，尷尬的放開了手，理了理衣衫。有些感情不是說控製就能控製得住的，理智也掌握不了的緊張、欣喜、擔心、溫暖……總是在麵對她的時候自己跑了出來。
    別過頭去，輕輕點了點頭。
    “恩，好吧，謝謝喬大哥為我想的這麼周全呢，不然我可就慘了。”馨兒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發生了什麼，喬雲清不想告訴馨兒，他寧願她永遠不知曉。他希望她永遠那麼天真純潔。
    【伍】
    “爹……”馨兒臉上布滿了淚痕，一雙眸子哭的紅紅的。
    原來，在兩人去喬家的途中，馨兒突然想要回家吧小沫帶出來，怕自己連累了她，讓她受罰。喬雲清攔也攔不住，隻希望官兵早早離開了太傅府，不讓馨兒知道實情。
    事與願違，始終馨兒還是親眼看見了那一幕——董太傅被官兵押走了，太傅府被封，親人離別，仆人們痛哭流涕。失了去處的人們眼睜睜的看著家主被刀劍押走，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遍了整條街巷。
    而董夫人因為拉扯官兵被推倒，頭撞到柱子上當場去世了。鮮血，溢了一地……
    眼裏的紛亂和觸目驚心的血紅讓馨兒難以承受，直直的跪倒在地。
    為什麼，為什麼昨天還嚴厲批評自己的爹爹會被帶走，為什麼早上還親切放走自己的姨娘會意外離開，為什麼讓她家破人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美麗的眼睛早已無神，靈魂似乎已經追隨著爹爹離開了，隻剩下一副軀殼。生不如死，是她此時最真實的感受。
    一雙手擋在馨兒的眼前，把她拉進懷裏。
    沒用了，她看見了，她都看見了。
    原來早上姨娘的匆忙和慌張，喬大哥的擔心和欲言又止……全部都是為了不讓她知道真相，可是爹爹到底做了什麼，以至於遭受這樣的待遇？馨兒百思不得其解。爹爹為人正直，一直忠心不二，到底有什麼原因呢？馨兒雙眉緊蹙。
    “通敵賣國……”仿佛看透了馨兒的想法，喬雲清無奈的輕聲說。
    “通敵？賣國？怎麼會……不可能！”馨兒終於回神。任誰都知道，董太傅的忠誠，就算去賣國，可他又有什麼理由呢？
    為名？太傅之名已經無人可及了。為利？太傅府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但也很安詳，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別無可求。那麼，如果不是這樣……嫁禍！！馨兒雙眼張大。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與難民接觸，在市井走動，多少會了解一點政治，不是道聽途說。爹爹在家裏偶爾也會和姨娘提起一點朝堂之事……可這又是為什麼？
    總是再冷靜的分析，麵對如今的情況也冷靜不下來。身臨其境的恐懼席卷全身，太多的為什麼，太多的困惑，可自己卻無能為力……隻覺得眼前一黑，便沒有知覺了。
    【陸】
    自從喬雲清把暈倒的馨兒帶到府上，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眼看著天真的馨兒便得沉默寡言，心思也變得沉重起來。喬雲清也無能為力，他已經盡量的想辦法讓她開心了，可是馨兒一心認為自己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終日擺脫不了陰霾的情緒。
    “喬大哥，我爹爹是被嫁禍的是不是？”耳邊回響起馨兒的話。原來她沒有自己想象的單純，隻是不說，並不是不知道。這樣的馨兒為什麼也同樣讓人心疼。
    自己和馨兒從小就認識，還記得那時的馨兒可愛的樣子。自己被其他小孩子欺負時，馨兒會挺身而出，義憤填膺的指責那些人：欺負人是壞孩子；在一起打雪仗時，被打到也不哭，隻是拍拍衣服，然後在凍紅了的小臉上揚起微笑；陪自己在院子裏埋偷偷從外麵摘下來的花，還裝出衣服神秘兮兮的樣子……
    從小保護自己和自己一直想保護的馨兒，如今卻再也不是小孩子了，長大了呢。喬雲清輕輕歎了口氣。
    “公子，怎麼了？”牡丹香，美人如水。紅衣依舊。
    “以你的意思是，皇上看到太傅與敵國的通信了？這不是太可笑了嗎，這樣的證據誰都可以偽造吧。”輕輕呷了口綺夢端上來的香茗。
    “話是沒錯，可是那封信上不隻有太傅的筆記，還有敵國皇帝的大印，要偽造，恐怕有點困難。”纖纖素手端來熏香，煩亂的心思頓時清明了很多。
    喬雲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也就是說……”
    綺夢輕輕點頭“是有人通敵，不過另有其人罷了。”
    “話不可以亂說，我需要的是證據。”
    “是，公子，綺夢明白。”
    “還有，下次李丞相之子再來的時候注意一下，不要讓他看出破綻，情報還是要及時收集。”
    舒了舒緊皺的眉，喬雲清換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那麼，就讓我欣賞一下麗譙樓頭牌的琴技如何？”
    “那小女子獻醜了。”
    罌粟般的眸子呈現出款款深情，難以抑製的吸引著視線。指尖輾轉，弦弦掩抑聲聲思，低眉信手間韻味彌漫。為君一曲，今生無憾。
    而白衣公子的腦中卻隻有那個變得憂鬱卻依舊輕靈的身影。
    【柒】
    “話說，罪臣李輝明因通敵賣國被誅九族，京城之人無人不拍手稱快，這一次皇上真是明眼辨忠奸，無惡不作的李丞相和顧王爺暗中勾結，通敵賣國。這可苦了被嫁禍的董太傅，哎呀呀，因為年事已高，獄中勞苦不堪折磨的董太傅在一年前就駕鶴西去了，沒能親眼看見自己的冤情得易昭雪，真是可惜了。不過這之中最大的功臣可數喬家啊，大家都知道喬家是經商大戶啊，經商的都有自己的情報網，這個可是秘密，我也不敢多說，我還得混口飯吃不是。喬家掌握了李輝明通敵的證據，有力一擊啊，李氏家族的勢力可謂根深蒂固，還想要整個天下，嘖嘖，真是貪得無厭……”說書人滔滔不絕，這些事情早已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閑談了。
    三年前，爹爹被押走，姨娘撞死的畫麵還曆曆在目，三年後，罪魁禍首李丞相斬首示眾的情景如做夢一樣實現了。爹爹，您看到了嗎，你不是罪人，你的忠誠還是被肯定了，您安心的走吧。不自覺地，馨兒眼角滑出淚水。
    這三年，顧煙寒始終沒有出現，不，是一直出現在夢裏。
    如果不是當年的難民提到他，她以為他從來都沒出現過。
    為什麼不再出現？
    隻是一廂情願嗎？
    她，從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失了心，再也找不回。為什麼帶走了她的心卻不還給她。這麼多的日子，雖然有喬大哥在身邊細心的照顧，可是她一直相信他有一天會出現。既然霸道的進入她的生命，為什麼不能善始善終，哪怕告訴她是她自己想錯了，他不鍾情於她，那時便會死心了吧。日日夜夜的期盼，終換來心灰意冷。
    喬大哥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這份情，她傾盡一生也還不了。她欠他的豈止是份情，還有收留的恩，保護的義。如果沒有喬大哥，爹爹的冤情永遠不得以昭雪；如果沒有喬大哥，自己也許正流落街頭；如果沒有喬大哥，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活下去。她欠喬大哥的太多了，讓她怎能拒絕。是的，前日，喬大哥已經表明了他的心事，一句“可願嫁與我”，讓馨兒亂了陣腳。不是心裏沒有波動，而是心裏沉甸甸的裝了另外一個人。
    “小姐，你慢些走。”
    喬大哥給調來照顧自己的丫頭小翠匆匆的趕上。
    昔日的小沫不知道身在何處，情同姐妹，卻在罹難時不能共同度過。清愁一片。
    陳舊的告示榜上貼著已經有些破損的皇榜，馨兒不自覺的走上去。
    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出來走走了，心情一直不好，總是鬱鬱煩悶的待在喬府。
    如同定在地上一樣，馨兒雙目圓睜，一動不動。
    嗬嗬，連上天都在和她開玩笑。
    還有什麼戀戀不舍，還有什麼費心的掛念，都是假的，不——
    皇榜：“顧王爺之子顧煙寒，因出征敵國大勝歸來，不念罪臣之子，破例封為永寧王。”
    原來，不是不出現，是去出征。原來偶遇，是故意接近吧，上天也在愚弄自己。看著政敵的女兒愛上自己，然後自己抽身而出，去建功立業。看笑話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哈哈哈，董馨兒，你還在天真什麼……
    “馨兒——”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
    輕輕轉頭，碧青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馨兒笑了，一如三年前般燦爛，隻是，笑意已滄桑。
    【捌】
    林間竹樓。
    水滴沿著竹子的縫隙滑落，連成一串串珠簾。
    碧青色身影依舊有著吸引人的氣質，風度翩翩，恍如昨日。
    橘黃色卻已不再跳脫靈巧，多了份沉澱後的從容。
    顧煙寒緊緊抱著馨兒，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沒有了當年的嬌羞輕狂，淡淡的，不冷不熱的任他抱著。此刻，拋卻身份，讓我在你懷裏停留最後一秒，此生，再無交集。
    “好久不見，永寧王。”即使再不舍，即使不想分開，可是誰也逃避不了現實。那麼，讓自己說穿一切吧，疏遠，也許是自己唯一的武器了。
    碧青色的身子僵在那裏，緩緩放開懷裏的柔軟可人。
    “馨兒……”
    “我沒說錯吧，顧王爺的兒子。可惜，我是董太傅的女兒。是啊，你早就知道，一直在心裏嘲笑我呢，很好笑不是嗎。”笑容漸漸冷卻。眼底一片用來掩飾的冰冷。
    “馨兒，讓你受苦了！我再也不會離開……”
    “說什麼傻話，難道還不夠嗎，我已經不能再承受什麼了，所以，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為什麼？”顧煙寒的聲音有些顫抖。“就因為我父王害了你的父親嗎？那是上一輩的事，我不要你離開我，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王爺，你是不是錯了，是您離開我的……嗚……”
    唇間突然印上柔軟的唇瓣，濕潤著彼此幹澀的痛苦。
    沒有細膩的摩挲，是火熱到窒息的親吻，這個吻晚了好久好久，顧煙寒恨不得把馨兒拆吃入腹。為了她，他遠赴疆場；為了她，他寧可仍辱負重；為了她，他苦苦等待；為了她，他與父親反目成仇；為了她，他揭發了自己的親人……隻為了，她在身邊，隻在他身邊。
    感覺唇間腥甜的味道，顧煙寒終於放開了馨兒。她……咬他。
    馨兒氣憤的轉過身去，淚如雨下。
    為什麼她這麼渴望他在身邊，為什麼她狠不下心去離開，為什麼她不想排斥這個沒有意義的吻。
    “馨兒，我想你是誤會了。我父王知道我和你去接濟難民，大發雷霆，把我軟禁在家裏，之後聽說董太傅因為……通敵賣國……被捕入獄，我便派人打聽你的下落，可是還沒有消息父王就上奏聖上讓我出征邊疆……回來後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夠了，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你我……永遠是敵人，不是嗎……”馨兒打斷他，堂堂王爺，怎麼會連一個小女子的下落都打探不出來……馨兒逼著自己不去相信顧煙寒。可是淚珠像雨絲一樣連成串，怎麼收也收不回。“不要再說下去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嫁給喬大哥了，那麼，請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了。”
    顧煙寒怔在原地，好多話還沒有說出口，好多話卻已經說不出口。
    他……愛他……她卻……不愛他麼……
    想要抓住她離去的身影，可是……希望你幸福。緊握的拳漸漸鬆開，轉過身去。
    馨兒回眸。原來真的是一廂情願，如果，如果他挽留，她會毫不猶豫的和他在一起，拋卻所有。可是，沒有挽留，對不起，或許是該放下了，那麼，請讓我默念完這句話在離開……我愛你。就讓你的背影鐫刻著雨滴，留在我心裏的最深處吧。
    【玖】
    燙金鮮紅的嫁衣和璀璨的鳳冠，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卻連嘴角也難以勾起。明日，便是自己和喬大哥的大婚之日。她能還的也就隻能做到這樣了。
    別無他法，不是嗎？馨兒看著桌上的丹青喃喃自語。
    鎮紙壓著的是一幅還未裝裱的圖畫，畫中是一席碧青色衣衫公子的背影，竹樓，林間，雨絲，渾然一體，襯得那抹身影也孤寂淒涼，或許是畫畫人心境淒楚。
    最後能留給我的隻有那個背影了，還有自己所畫的煙雨圖了吧。
    明日，一切就會結束。
    “吱呀……”
    門被打開，紅紗翩然，牡丹香飄。
    綺夢的紅色不是喜服的大紅色，而是鮮血的顏色。鮮豔嬌媚而又清高，仿佛遠離塵世喧囂，卻始終放不下世俗的……妖精。
    雖然三年前在麗譙樓見過，也知道喬大哥和她交情匪淺，可是再見麵還是覺得，這個人有著誘惑人心的魔力，連自己都會被吸引。這樣的人，喬大哥也會喜歡吧。或許正是這樣，今天才回找她來幫忙。馨兒暗自想著。或許，她會在自己之後進門呢。苦笑泛起，眨眨眼，幹澀的早已忘了要怎樣哭泣。這是自己的選擇，不是嗎。自己欠下的債，隻有用身體和生命償還，剩下的，她一無所有，包括愛情。
    “綺夢姑娘。”馨兒淡淡的請綺夢入座。
    “馨兒姑娘，明日就要大婚，準備得怎麼樣了？”
    “一切都已妥當，謝謝關心”依然淡淡的語氣。
    “哼。”綺夢豔紅色的唇角溢出輕哼。
    馨兒詫異的看去，瞬間身子涼了半截。
    綺夢眼中的分明是怒火和嫉妒。
    看來，她有意於喬大哥啊，果然和猜測的一樣。“綺夢姑娘，這是什麼意思，你放心，喬大哥在我過門之後會娶你的……”
    “啪……”
    馨兒捂著被打紅的半邊臉，不解的看向綺夢。
    “蠢女人，我又何必和你動氣！嗬嗬，我今天來，公子不知道，我來是想讓你知道所有的——真相！”綺夢轉過身，緩緩道“我，原名叫孟晴，是個孤兒，八歲那年，是公子把快要餓死街頭的我撿回來並加以照顧的，這份恩情我無以為報。知道公子是經商世家，需要情報，於是我自告奮勇的原意為喬家奉獻終身。於是喬老爺把我送去學習媚術和武功，用以打探消息。”
    馨兒沒想到綺夢和喬大哥有這樣深的淵源。有點驚訝的看向綺夢。
    “我一直隱匿在麗譙樓，像來這裏的公子哥打探消息，用手段來換取情報。這是喬老爺去世後的事情，因為我一直愛著公子，所以我原意付出我的所有。”綺夢頓了頓“可是，當我三年前看見你的時候，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怎麼做也進不了公子的心了。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我也認命，隻要是他想要的我都要拿到。於是，我失身於李丞相的兒子，來換取你父親被嫁禍的真相！！！一切都是為了你！”
    馨兒沒想到，因為自己，會毀了一個女子的清白。可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哈哈，李丞相和顧王爺暗中勾結把持朝堂，董太傅正直忠誠忠言直諫，兩方成為政敵是早晚的事。太傅力諫放款賑災，而李丞相卻主張加固從未發過洪水的堤壩，想要從中私吞災款。偏偏這時，有出現了台太傅的女兒在城外救濟災民，李丞相借機上書說太傅藐視朝廷，想憑一己之力扭轉乾坤，借機收攏人心，再加上假造的通敵賣國的證據……你父親是因為你入獄的！”綺夢回過身來淡定的看著慌亂的馨兒。
    “怎麼會……原來，原來……”原本幹澀的眼睛裏淚水不斷湧出。
    “你知道你有多蠢嗎？這還遠遠不夠！顧煙寒被顧王爺軟禁，還故意讓他知道太傅被捕入獄，王爺告訴他說董太傅的女兒在他手裏，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同時上書皇上，讓他出征沙場，想讓他建功立業，好早日掌握霸權。通敵的不是別人，正是顧王爺。本來隻是去邊關演演戲而已，可是顧煙寒為了你拚盡全力，有幾次差點送命。在與敵國拚死征戰中，終於掌握了他父王通敵的證據，並呈給皇上，你爹才得以昭雪……”綺夢身子難以抑製的顫抖“虧公子這麼愛你，為你付出所有，他知道你心裏有別人，但為了保護你，他還是把你的消息封鎖得很好，不然你以為顧煙寒能那天才遇見你嗎？他每天都會派人或者親自出來找你，隻是你不知道罷了。公子要娶一個心裏有別人的女人，我替他不值！！！”
    “啊——”馨兒尖叫著抱住頭，手臂任憑鳳冠劃得皮開肉綻。
    自己一直以受害者的姿態蜷縮起來，理所應當的受到所有人的保護，原來，所有的悲劇都是自己造成的。馨兒坐在地上發著抖，頭腦中隻有一句話“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拾】
    洞房
    馨兒麵無表情的坐在床邊，手裏緊緊握著那幅煙雨圖。
    綺夢從窗戶翩然進入。
    依然是紅衣，紅得不同的兩個人。
    “你要的。”綺夢從懷中拿出一個陶瓷小瓶。
    “謝謝。”依舊麵無表情。
    “嫁給喬大哥，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我還給他了。謝謝你讓我解脫，也許這是最好的方法。你說的沒錯，我是蠢女人，顧煙寒一直在我心裏，隻是自己騙自己可以忘記。騙自己不能成為仇人的妻子，卻不知道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能不能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請你一定要待在喬公子身邊，還有，代我對顧煙寒說一聲……我愛你。”
    握了握煙雨圖，將鴆酒一飲而盡，然後揚起最後一個燦爛的微笑。
    看著馨兒沒了氣息，綺夢拿出藏在身上已久的匕首。本來這是為意圖侵占她身子的禽獸準備的，誰又能想到今天她會用在自己身上。自己早已不是處子之身，怎配得起公子。
    對不起，馨兒，我想我是嫉妒你的，那麼多人愛你，那麼多人去保護你，而我隻有自己吧，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留在公子身邊了，我不配，對不起，我也不能告訴顧煙寒你愛他了，我想，他比我更清楚你對他的愛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公子，孟晴要先走一步了，說好了要為公子奉獻一生的，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血，曼陀羅般絢爛，襯著綺夢血紅的紗裙更加妖冶，匕首穿透了胸膛，用盡了力氣，不想再掙紮了吧，隻求解脫……
    “馨兒——”
    “晴兒——”
    顧煙寒和喬雲清一起衝了進來。
    喬雲清抱起綺夢，隻是心疼的流淚。
    真好，沒想到還能見到公子最後一遍。
    綺夢囁嚅著，喬雲清低頭細聽“我……好……愛你，公子……”然後沒了氣息。
    “啊————”
    站在一邊的顧煙寒緊緊握住手中的紙，圖上是林間，竹樓，雨絲和一個橘黃色背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