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傀儡山莊》  第三十二章 執子之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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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傀儡山莊位處深山之中,依憑山勢而建,更將山中原始的林木山石之景也巧妙地納入莊園之中,故而莊中多有樹木繁茂之處,春暖閣四周便是如此。閣樓背靠著一片樹林,夜色掩映之下,正藏納著不可見人的陰鶩之氣。
    夜風驟起,吹得春暖閣周圍的樹木沙沙作響。
    月影淒迷,夜色寥落。
    紫鴛心中更加寥落。
    她渾然不知閣樓上已發生的事,更不知危險的氣息已潛伏四周,慢慢迫近,隻顧自心思怔忡地慢步下閣樓。
    合眸自問,這短短幾日裏,自己傷了上官師兄的心,忤逆了師傅的意,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如果說師傅一廂情願地要將她嫁給上官初雲,那麼她一心一意追隨仲羿難道就不是一廂情願?仲羿已是邪宮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從來就沒有說過一句要自己的話,自己卻還失格失儀地非他不嫁。思至此,紫鴛隻覺又羞又惱。
    仲羿!仲羿你這個大混蛋!你就是個自私懦弱敢想不敢說的王八蛋!
    這罵人的話,一向嫻淑的紫鴛在平日裏是萬萬想不到的,可這個時候她卻在心裏把仲羿罵了個千百遍,罵過之後竟覺得解氣。
    可當她不知不覺步出春暖閣,迎上月色,心中又禁不住惦念起來:仲羿,你在哪?白日裏如此激烈的戰鬥,你可曾受傷?為何後來一直不見你的蹤影?
    她不由得合起雙掌,默默祈禱。
    這麼多年了,每個有月亮的晚上,她都是這樣對著月兒默默祈禱,願上天能給她一個奇跡,祈禱心中掛念的那個人還平安地活著。
    這個時候她忽然想明白了,這個世上若沒有仲羿,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在得知他死訊之後的五年中,自己如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便是最好的證明。自作多情又怎樣,總好過這一生癡癡空牽掛。
    她打定主意,準備去找尋仲羿說個清楚,卻忽然發現遠處淒冷的月影下站著一個人。
    “什麼人!”紫鴛手按住劍柄。
    那人一見她,身影一閃,隱於樹後。可就在他閃身之刹,背後的彎刀在月光的返照下折射出一道銀光。
    是仲羿!紫鴛心中一陣激動,他為何會來此?
    邪道天宮的人今夜應該都住在秋明軒中。
    為防與三教的人再起衝突,白陵舟特意選擇下榻在離三教之人所住的春暖閣、夏芳齋都很遠的秋明軒。
    仲羿忽然出現此地,可見是刻意前來。紫鴛心中猛地突了一下。
    明知半夜三更與邪宮之人私會是儒門禮規決難相容的,可紫鴛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既然來了又何必躲閃。難道邪道天宮都是些沒膽見人的鼠輩?”紫鴛走到離仲羿一丈遠處,這樣可以清楚地看見隱於樹後那高大的身影。可身為儒門女弟子的矜持又令她不敢再上前。
    “回去吧,”仲羿歎了口氣,“今夜危機四伏,沒事不要四處亂跑。”語氣雖是淡漠,但依然掩飾不住關心。
    紫鴛一撇頭,不屑道:“笑話,這春暖閣可是我們的住處,要回去也該是你回去。”
    誰知仲羿不理她,竟倚著樹席地坐下:“天亮以後,我會回去。”
    “你!”
    他的意思竟是要在此地坐到天亮?紫鴛轉念一想,他這樣做難道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才來此守護?
    仲羿見她呆立在哪兒不肯回去,便道:“你不回去,難道是要留在這裏陪我?”
    “啐!誰要陪你!”紫鴛心知仲羿是在用話激她回閣。她這個大師兄的心思她再了解不過了,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他總是為著她著想,紫鴛也就是喜歡他這一點。仲羿這一激反倒是叫她放開了心懷。她嘴上雖這麼說著,腳下卻大步走上前去,緊挨著他坐了下來。
    不管何時何地,他始終拗不過她。仲羿無奈又無語地側了側身,閃避開她的氣息。
    紫鴛看著他的樣子,在心裏偷偷笑著。
    “先說好,我可不是來陪你,我要你告訴我五年前皇甫師傅之死的真相。”
    仲羿聞言頓時臉色一沉,臉上的那道傷疤似又開始隱隱作痛。
    雖然他自一開始便是邪道天宮派出的內應之人,但年少入儒門的仲羿卻在神羿館得到了館主皇甫嘯嶽的無私關愛。皇甫嘯嶽見他個性穩重踏實,且悟性極高,十分喜歡,便如師如父一般將儒門最好的箭技傾囊相授,更將神羿館的鎮館絕技——七星射日箭隻傳授給了他一人。在仲羿這個自小失去雙親的孤兒心中,皇甫師傅漸已成了他不可失去的親人。誰知那一夜,他竟親見師傅慘死,而擔起弑師之罪的人竟是他自己!更令他痛苦的是,這一切令他無可辯駁,因為他的真正身份正是邪道天宮的人。
    回想當年,已是滿心淒愴,而今麵對紫鴛,他更不知如何解釋。就算解釋,又有誰能信?
    “當年的真相,你的那些師傅師兄師姐們難道沒有人告訴你麼?”他隻是淡淡地反問。
    紫鴛最是氣他這不冷不熱,全不信賴別人的態度。仿佛五年的時間早已在她們之間築起一道冰牆。但她不氣餒,女孩子一旦鼓起莫大的勇氣,便是百折不撓的堅持,今夜她一定要問個清楚。因為她相信,他們的心一直都在一起。紫鴛不再避諱,直直地盯著他,不容許他再逃避。
    “我若信他們說的,今日還來問你作甚?別人講的我都不信,但憑你一句話!”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般重重擊在仲羿心中,他沒料到這世上還有人願意給予如此一心一意的信賴,而況這個人還是自己心中牽係的女子,他忽心生愧疚,這麼多年,自己居然看輕了紫鴛的感情。
    “你還記不記得五年前,皇甫師傅被害前一日發生的事?”仲羿反問紫鴛。
    紫鴛思憶了一會兒便道:“你是指那一日皇甫師傅忽然向眾人宣稱自己年事已高,要離開儒門退隱山林之事?”
    仲羿鄭重點頭:“不錯。”
    紫鴛回憶著也開始露出疑惑的神情:“當時的確事出突然,雖眾人苦勸,皇甫師傅卻執意離去,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就算皇甫師傅要退隱也不必要離開儒門,可他卻去意甚急。更奇怪的是,皇甫師傅一向最看重你,你是儒門之中箭法最出眾的弟子,皇甫師傅的射日奇招也隻傳給了你,可最後他卻將館主之位傳予上官師兄。六藝館的館主是要向儒門眾學生傳授本館技藝的人,雖說上官師兄是老門主的獨子,也是儒門最出色的弟子,可是他一向隻精於劍術啊。”
    “更離奇的事情就發生在第二天夜裏。”仲羿回憶著,臉上已露出激憤之色,“當夜便有門人傳話說皇甫師傅急召我有事商議,當我來到師傅房中,卻發現他已遭人所害。”
    紫鴛道:“那麼世傳皇甫師傅是死在你的射日奇招之下,也是有人故意陷害於你!”
    仲羿點頭:“我隻是想不明白,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如果他們早知我是邪道天宮的人,大可冠冕堂皇將我拿下問罪。如果是為了館主之位,那麼該針對的也是上官初雲,而非是我。更奇怪的是,我當時就發現,以皇甫師傅的武功,竟沒有還手便遭人所害,實在太匪夷所思。”
    紫鴛聞言楞了一下,當聽出仲羿的話外之音時,她頓時臉色慘白,隻覺得連呼吸也不能,一顆心就要從喉嚨裏跳出來。她不由自主地揪住心口處的衣衫,雙手因為驚詫和害怕不住微微顫抖。“你的意思是……凶手當時就潛伏在儒門之內,更甚者,可能就是儒門內部之人……”
    仲羿點頭:“這隻是我的猜測。事實上當我發現皇甫師傅屍首的時候,就有儒門門人衝入房中,指認我為凶手,說我因不滿師傅傳位上官初雲,憤而弑師,圍上來便是廝殺。我百口莫辯,儒門上下也無人容我解釋,我隻得拚了命殺出儒門。”
    縱然曆經多年的滄桑風雨,見多了世間的生死陰謀與人生多舛,早已令他學會不動聲色的沉穩與克製。可當年往事忽而一下湧上心頭,仲羿仍禁不住激憤難抑,一向低沉的語調也逐漸高了起來。
    “之後我回歸邪道天宮,成為邪宮八神君之一。如此一來,弑師之罪更是師出有名,再也洗刷不掉了。可這個中真相,就算解釋又有誰人會信?自此之後,我便再不與人多言一句。要報仇的,隻以刀箭相應。在這個世間,不是所有真相都可以說得清楚的。”
    紫鴛咬了咬嘴唇,斬釘截鐵地道:“我信!隻要是你說的,我就信。”她低下頭,看著衣角,想將柔情百轉的眼光悄悄掩藏,卻又輕聲地道,“就算你不說,我也信。”
    仲羿滄桑沉毅的臉上終於露出激動和喜悅的神情來,眼眶裏竟隱隱閃動亮光。天涯淪落,卻得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子相伴,此生複有何求!
    平素訥於言表的他,心中忽生一股衝動,一下緊緊抓住紫鴛的柔荑,聲如堅石地道:
    “信我,就跟我走!”
    “走?!”紫鴛睜大眼睛,一時間沒弄明白他的意思。
    “是!我們遠離這江湖,從此你不再是儒門天下的弟子,我也不再是邪道天宮的神君,管他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正道邪道誰主春秋,統統與我們無關。我仲羿會盡一己之力,用我的生命守護你一生的平安幸福。”
    紫鴛聞言卻半晌沒反應。
    她不是不願意,隻是驚呆在那裏。私奔?!這兩個字出現在紫鴛腦海中時,紫鴛隻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就要從喉頭竄出來。或許這樣的想法一直就暗暗潛藏在她心中的某個角落,隻是不敢去觸碰而已。紫鴛沒想到從來沒說過一句溫言柔語的仲羿,一下便將這番轟轟烈烈的話說出了口。
    從此你不再是儒門天下的弟子,我也不再是邪道天宮的神君,從此我們浪跡天涯,禍福與共,生死相隨。
    這樣的想法一旦說出口,就如同魔咒一般,頓時激起了心中的萬丈狂瀾,再也無法平息收斂。什麼門規教條什麼禮義廉恥,一下便被這感情的怒濤擊個粉碎,片瓦不存。
    良久,她終於哽咽著,堅定地回應:
    “紫鴛有幸,願與君攜手,三生共度。”
    這一刻,天地皆寂。海角天涯,從此不再寂寞。
    隻是這一刻,他們亦忘記,既已身陷這險惡江湖,萬般命運又豈由得了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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