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傀儡山莊》 第三十一章 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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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凋零,人惆悵。
春暖閣內,隻點著一支蠟燭,卻照著三個人。
黯淡的燭光顯得如此幽若無力,映照得人心都有些陰明不定,惶惶不安。
諸葛明海略顯憂心地守在妻子身邊。百裏飛煙身上的劇毒雖解,但重傷初愈的身體依舊孱弱。她打坐運功調息半晌後,幽幽睜開眼,隻看到紫鴛垂手侍立一旁,便問道:“青鸞呢?”
紫鴛自是不敢透露青鸞偷溜出去看望白陵舟的事情,情急之下隻得扯了個慌:“師妹她……她去照看初雲師兄了……”
提及上官初雲,百裏飛煙頓時對紫鴛寒下臉來,微慍道:“那你還杵在這裏作什麼?初雲的傷勢如何了?你怎麼不去照看他?”她雖然受了傷,訓斥起弟子來卻依舊聲色俱厲,威嚴不減往日。
其實百裏飛煙心中也暗暗著急,紫鴛與上官初雲的這門婚事正是她提議,得門主首肯後便由她一手操辦。上官初雲年少英才,風神俊朗,是儒門年輕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教內有多少女孩子都暗暗愛慕著她們的這位師哥。而況他還是儒門前門主上官卿的獨子,往後更可能是儒門門主之位的繼承者。紫鴛也是溫柔嫻雅,乖巧聽話,是百裏飛煙最為鍾愛的女弟子,於是她煞費苦心地想要成就這一樁好事。這本該是一對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作為師父,百裏飛煙實在想不出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誰知紫鴛偏生就是對上官初雲不冷不熱,對她提及的婚事也總是刻意回避,不肯應承下來。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進了儒門便要依從師命,可紫鴛那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總讓百裏飛煙覺得不痛快。她一直想不通緣何一向柔順聽話的紫鴛,忽然變得如此頑固。直到這一次在傀儡山莊再見到仲羿她才明白,原來那丫頭這麼多年來從來就沒有忘記過這個大師哥。可百裏飛煙還是不明白,為何紫鴛放著品貌身世俱佳的清俊公子不喜歡,偏就鬼迷了心竅地,對一個出身邪道的粗莽漢子死心塌地。這不是存心失她這個做師父的顏麵?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要好好管教這丫頭了。
誰知紫鴛竟還是搖搖頭,低聲道:“弟子不想去……”聲音雖然輕,語氣卻很堅定。
百裏飛煙一怔,這丫頭居然還學會忤逆師命了!她強抑怒氣,冷冷地問:“為什麼不想去?”
紫鴛咬著嘴唇不說話,直到將下嘴唇咬得一片慘白,才像是下了巨大決心似的,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鼓足勇氣道:“弟子不願與雲師兄成婚,請師傅收回成命!”
百裏飛煙冷笑“為什麼不願意?因為仲羿還沒死?是不是要等親眼看到他的屍體你才肯死心?”
伏在地上的紫鴛抬起頭,與百裏飛煙四目相對。師父冷厲的眼神如一把寒劍刺透人心,不由令紫鴛心中發怵,可她暗暗吸了一口氣,還是用斷金切玉般的語氣道:“弟子不肖,與雲師兄的這門婚事弟子恕難從命,就算師父要弟子去死,弟子亦無二話。紫鴛什麼都可以聽從師父,唯獨此事,弟子想自己做主,望師父看在多年的師徒情分上,成全了紫鴛罷。”說完便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百裏飛煙竟笑了起來,笑聲裏已含雷霆之怒,她邊笑邊咬牙道:“好,好,好!好一個自己做主!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做主!吾百裏飛煙無能,竟教出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目無尊長的孽徒。你既然要我成全,我成全你也罷,我先殺了你,再殺了仲羿那欺師滅祖的畜生,替儒門清理了門戶,免得日後讓你們敗壞了儒教的名聲,讓全武林都看我們儒門的笑話!”言罷竟揚起手,要一掌往紫鴛的天靈上拍下。
紫鴛不再言語,隻靜靜地閉上眼,眼角閃動淚光,神情卻異常堅定,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已無法再左右她的決心。
百裏飛煙震驚,這丫頭到底是吃了什麼失魂丹,竟連死也不懼?自己原本隻是想嚇嚇她,讓她打消這荒謬的念頭,卻不想她真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百裏飛煙的手僵在半空中,落下又不是,收回又不是,她又怒又恨,一咬牙,凝氣於掌,竟真的就朝紫鴛的頭頂拍落。
“不可!”諸葛明海忙攔住怒不可遏的妻子,回頭斥責紫鴛道,“紫鴛,你竟為了仲羿那弑師的孽畜這般頂撞你師父,你皇甫師父地下有靈可能瞑目?”
紫鴛平靜地道:“皇甫師父決非仲羿所殺,別人不信他,我信他。紫鴛這輩子除了他,誰也不嫁。”這兩句話說得饒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孽障!”百裏飛煙一聲怒斥,頓時怒極攻心,眼前一黑,身子一傾便向後倒去。
諸葛明海忙扶住她,一手抵住她後心,將真氣慢慢注入,百裏飛煙這才緩過一口氣來。
紫鴛落下淚來,泣聲道:“弟子不肖,辜負師父多年養育教導之恩,萬死難辭其咎。可是此事,弟子至死不悔。”
百裏飛煙伸出手,劍指直指紫鴛,厲聲斥道:“滾!我沒你這樣的弟子,給我滾。”
諸葛明海也向紫鴛使了個眼色,道:“你還留在這作甚?想要氣死你百裏師父不成?”
紫鴛已是淚流滿麵,她向著兩位師父又深深地磕了一個頭,起身離去。
百裏飛煙全身氣力似被抽空了一般,頹然閉上眼靠在丈夫身上,喃喃念道:“我真的要這麼逼她麼?難道……我真的做錯了麼……”
那孩子叫她既心疼又生氣,“至死不悔”四字撞擊她心頭。
情愛,真能讓人奮不顧身,至死不悔?這到底是對,是錯?千秋百代的聖賢書中有何曾有這樣的記載,少年時的自己也何曾如此執著熱烈過,真不知是幸運,還是遺憾。
鏡中花容漸老,華發已生,不知不覺間,人生竟已過半。百裏飛煙不由得心中又是一痛。
想起那句詩,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風與月。成日裏吟風誦月,可她這一生偏偏就與風月無關。
望向窗外,夜色也竟似死了,半點生氣也無。風如剪刀,絞落一地月影,淩亂不堪。
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或許也真到了她該放手的時候,她輕輕的歎。
這時,忽如其來一陣風,吹滅了燭火。
百裏飛煙忽覺一陣寒意。“有人?”她心裏“咯噔”一下。
諸葛明海一下提高警戒,屏住氣息凝神靜聽,可半晌後並無半點動靜,才到:“沒有人,你多心了,夜風而已。你好好躺下休息,等我去把蠟燭再點起來。”
諸葛明海起身,慢慢走過去點蠟燭。
燭火還沒點亮,一抹緋紅的刀光已從背後滑向諸葛明海的脖頸間。
“小心。”百裏飛煙似早有準備,原本躺在床上的身影一動,便已擋在了諸葛明海之前,攔住那道詭異的刀光。
儒門六藝館的六位館主個個都有一流的身手。百裏飛煙雖重傷未愈,身法卻依舊輕捷。
刀光一折,反斫向她。
百裏飛煙身子一傾,右手閃電般探出,扣住持刀的手,左臂沉肘一擊,隻聞那人悶哼一聲,退了數步。
黑暗中,那人陰冷地道:“百裏女俠果不愧為女中豪傑,若非你受了傷,方才那一招可真會要了我的命。”
“你是鬼城的人?”百裏飛煙目光如炬緊盯著他,全身戒備,隨時準備全力一擊。
那人一晃手中緋紅色的魔刀,桀桀而笑:“此刀名喚‘黃泉’,因為見了它的人都得下黃泉。鬼城十一狼之魔狼今夜特來取汝項上人頭。”
那人背著光的臉一片漆黑,但他手中的刀卻紅得令人心悸。
百裏飛煙隻想到了,血。
她能覺察出那人的武功並不如她,可不知為何,她的眼皮卻開始突突地猛跳,一陣莫名的寒意籠上背脊。
百裏飛煙道:“就憑你,還欠點火候。到底是誰下黃泉,尤未可知。”
魔狼發出一聲陰鶩的笑聲,刀光一搖,人已不見,隻有那一片緋紅再一次罩過來,有如一片血潮,帶著嗜人的瘋狂。那如血般的紅,刺得百裏飛煙心頭莫名一緊,接招之際,卻忽然感覺不對。
蠟燭為什麼還沒有點起來?
諸葛明海怎麼沒了聲息?
刀已砍向她麵門,就在百裏飛煙舉掌還擊的同時,映著刀光的緋紅色,她忽然看見了另一樣東西——一縷比發絲更細更亮的銀線。
盤龍絲!
百裏飛煙心頭閃過一道霹靂,她在刹那間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如果一切是那樣的話……
可她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來不及等她相信,那銀絲已在她脖頸間絞了絞。
百裏飛煙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還圓睜著雙目,至死都想再看一眼身後的那張臉。
可她眼前卻隻有一片漆黑,墨一般的黑。
魔狼揚手一刀,將人頭砍下。血花飛舞,濺滿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