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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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沉沉的夜。
司馬府的夜總是讓我覺得格外的靜謐,靜到讓我不得不保持清醒,清醒到甚至無心睡眠。
也許是白天人來人往過於喧囂,這夜的幽靜倒讓我不忍錯過,亦或是多年來暗人的生活早已讓我習慣了在人人酣睡的深夜依舊保持警惕。
於是,起身,出門。
獨自沿著回廊輕輕慢慢地走,青石板階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孤寂的光。時已初夏,天氣漸暖,夜裏卻仍有些微涼。清風習習,撩起我長長地披散在身後的烏黑的發,我抬手隨意地攏了一攏,依舊向池邊水榭那裏散著步。
同樣的景致,白天眾丫鬟婆子來來回回地穿梭急走,亦或是偷偷聚在一起嬉笑閑聊,便顯出一派旖旎之景。而夜裏,眾人同酣,隻有月光傾灑夏蟬低鳴,卻成了一番冷落。
司馬府上人丁雖多,但東方越的兒女卻隻有東方秦和東方春,皆是正妻所生,即是那時東方秦與我提到的擅長跳舞的娘親。可惜那位東方夫人紅顏薄命,十年前因一場大病溘然辭世,僅留下一雙兒女。而後東方越便娶了這紫竹夫人,卻一直沒有子嗣。所以他才對東方秦格外的嚴厲苛刻。想想也是,那大司馬經曆改朝換代,宦海沉浮大半生,贏得現在這半壁江山,甚至還想日後將剩下半個晉國一並奪了來,這樣大的一筆家業定然是要傳給他那唯一的兒子。而偏偏那東方秦卻隻愛音律舞蹈,向往自由逍遙的生活,這點應當是像極了他的母親。那樣桀驁不馴的一個人對父親的不近人情自然是積怨很深,也就造成了父子心生芥蒂。相反,他的姐姐東方春多年雖身居閨中卻飽讀詩書深明大義,頗具母儀風範。與她同行那一遭便可看出她雖言語不多,卻也很有城府,與何人作何態她心中自有一番分寸,對旁人也是暗存一份獨到的見解,儼如其父之風。倘若是一男兒,便可成為這司馬府不二的後繼之人,偏偏生得一女兒身,即便是滿腔抱負,卻也隻能低眉順眼默默觀戰,唯有涉足深宮,才能為家族添得一番榮耀。東方春,那樣絕色而富有心思的女子,想必日後也是東方越一枚重要的棋子。
湖中香榭,獨倚闌幹,心緒萬千。
正想得出神,卻聽見不遠處的柳蔭下似是有人在竊竊私語,立刻加了些警惕。側耳傾聽了一會,卻感覺應不是不善者,於是輕身走近探個究竟。
柳枝因風輕舞,樹下是兩個人影。一個聘婷嫋娜,一個玉樹臨風。
隻聽那女子頷首細細地道,“來府上已有些時日了,公子一切可好?”
男子低沉的聲音,溫文委婉,“大司馬待我甚好,公子也很友善,多謝小姐掛心。”
又是一陣微風拂去,那嬌弱的人影曼身走近,靜默許久,輕啟朱唇道,“公子救過春兒性命,又何須如此拘謹,當春兒是朋友便是。”
男子依舊低沉道,“能與小姐做朋友是在下的榮幸,隻是…”
“這樣便好,何須那句‘隻是’,”那女子急急地打斷道,“你隻當我是春兒可以嗎?”
原來是東方春和方璟。
驀地記起那日回府後方璟與東方越在書房中單獨談過之後便被東方越收入門下,還誇女兒慧眼識君,想必應是甚合他意,能為他所用了。後來便再沒見他,隻是聽紅袖說到那方璟很被東方越賞識,還讓他做了東方秦的伴讀,兩人相處倒也融洽。想東方秦如此桀驁不馴的一個人竟也與他成了朋友,可見這方璟應當應當也是很善交往的罷。想起遇險那日初見他,一襲白衣勝雪,隱隱約約的溫暖,似曾相識的熟悉。與他並肩作戰那一瞬心中是著實有些悸動的,隻是恢複之後便再未照麵,也就慢慢忘卻了那份莫名的默契。想不到今日竟在如此情形下撞見他與大小姐在此,心中自是有些尷尬和不快,於是也無心再聽下去,便轉身急急地走開了。
佳人於斯,睿智如他竟也變得笨嘴拙舌不善言辭,看來他也是對東方春有些情愫的,隻是礙於身份懸殊,便徘徊猶豫。那日初見我便能感覺到東方春對方璟的一絲愛慕,不然那樣驕傲的貴胄小姐又怎會主動開口將其引薦給父親。隻是精明如東方春那般女子,難道會犯這樣的糊塗,難道她不知道身在官宦之家,姻緣早已不是自己所能左右,那將會作為一筆去交易利益的籌碼?!偌大的府邸,各人懷揣一份心思,無數明裏暗裏的秘密和鬥爭,孰善孰惡又需要怎樣才能辨別?!
暗自歎一口氣,快步走回香琬閣。
自那日無心探了大小姐和方璟的秘密後心中總有些不痛快,又不知為何,也隻能佯裝不知。倒是紅袖,似乎對那方璟日益關注起來,每次她提到方璟的種種,我也隻是聽她說說,不作評論,心中卻又獨自歎息。紅袖那樣乖巧忠誠的女子,若不是暗人,也許能嫁個平凡的郎君,然後兒孫滿堂,無憂無慮的過一生,偏偏造化弄人。她與那方璟也自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想必紅袖自己也想得到,從她每次黯然失神的表情我便知道她的心。
一連許多日過去,府上一片和氣熱鬧,我們幾個也並無任務,過得儼然尋常小女子的生活,嬉笑談天,彈琴跳舞,仿佛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尤其青錦紫嫣她們,更是每天笑得天真爛漫,我看著她們,也笑,誰能想到這樣美好的女子,雙手其實沾滿了鮮血。
前些日子“越州軍”聚集在城外的七千兵馬已被東方越派人暗中用兵符招致麾下,我進言說要隱瞞招兵人的姓名身份,說是江湖豪傑替魏鼇報仇並一同針對朝廷的,同時又要分發更多的糧餉,善待將士。東方越仍舊不易察覺地笑,我卻看到了他眼中的讚許,和與日俱增的信任。
他開始有些信任我了,如此,甚好。
出關後的第一個夏天,在平靜之中度過了。心中喜歡這樣的平靜,但我深知,這並不是屬於我的天地。我需要的是狂風驟雨,然後,力挽狂瀾。
秋天剛到,天便有些涼意了。這日正在香琬閣遠離的石凳上坐著,忽然腹中一陣劇痛,而後五髒劇烈抽搐,那樣熟悉的痛楚,心中卻是一驚,毒發應該是初一的,今日卻並不是初一的日子,而這症狀明明與毒發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屋子裏,正在繡花的紅袖看了我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奔過來,急切地問道,“怎麼了你?”
此時我臉上已淌下豆大的汗珠,那痛楚愈演愈烈,似乎必以前的更甚,用僅存的一絲力氣,“快,幫我叫藥師來。”
“那你?”
我忍著痛,輕聲道,“我去地宮。”
紅袖會意地點點頭,叫來綠衣讓她扶我去地宮,然後快步跑出去。
我一手撐著牆,一手抓著旁邊的綠衣,往綾羅苑那邊挪步過去。
地宮裏,依舊昏暗的燈光,熟悉的擺設,此時我已近昏厥,隻感覺五髒六腑俱裂一般,天旋地轉。
恍惚間,似是藥師來到我身邊,將一粒丹藥送到我的唇邊,之後我便沒了知覺。
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母後那樣傾城端莊的容顏,依舊那麼寵溺的望著我,伸出手來想要抱我一般,我伸出手想迎住她,卻無論如何都抓不到。然後似是刀光劍影,巍峨的皇城一閃而過,我眼看著,奮力撲過去,卻都是一場空。欲叫無聲,欲哭無淚。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睜開眼睛,疼痛已漸消失,隻是渾身乏力,潮濕的衣服上還殘留著剛才的汗跡。
“醒了?”
抬眼看去,發現此時地宮之中隻有我和眼前的藥師。
我並不說話,我想接下來該是他給我一個解釋,或者是替東方越給我一個解釋。
果然,他見我不語,慢慢走過來,似笑非笑道,“你果然冷靜,怎麼都不問我為什麼你會比別人提前毒發?”
我麵無表情,轉頭看向他,“你該告訴我的,是吧?”
他輕哼一聲,漫不經心地搖著手中的羽扇,“大司馬早就注意到你不同尋常,於是便吩咐我給你配製與別人不同的藥,這種藥性更強,毒發時更痛,不過卻能讓你武功更進一層。”
我的手緊緊握成拳,眼中一絲恨意略過,卻依舊不動聲色,“為什麼?”
藥師轉頭饒有興趣地看向我,“為什麼?我倒也很想知道呢,你一個小姑娘怎麼隻得大司馬費這麼大的心思?”
我輕笑一聲,不再言語。東方越如此待我,無非是在替他完成那些任務之後,他更加害怕我的背叛,亦或是,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交予我。
這老家夥,果然不一般,城府之深,遠在我意料之外。
隻是他想不到,現在我還是會忠心耿耿為他辦事的,因為扶正了他,我才更有機會。
歇息了一會,便出了地宮。紅袖她們在綾羅苑那裏等著我,見我出來,便上前關切地問道,“沒事吧?怎麼會這樣?那藥師不知為何不讓我們留在那裏,說是有事和你單獨談,我們便隻能守在這裏了。”
我隻是輕聲答道,“沒什麼,”便徑自走出去,留下詫異的她們。
想著這棘手的奇毒,和肩上背負的國仇家恨,心中滿是憤恨和悲涼,便低頭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忽的聽見一人叫我道,“藍悠,好久不見,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