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雪，你怎麼才回來？——我隻看到溫……公子走過，都走了很久了。”
    撫雪慢慢走回來，剛想往大廳去，神情恍惚間卻未發現偏廳的門大開，魚雁正端坐在裏麵。
    “嗯？”撫雪迷惑地看著魚雁。
    “進來。”見她一副恍惚地樣子，魚雁輕歎口氣，伸手不容分說地把撫雪拉進偏廳，順手關上了房門。
    她的動作，溫和而又霸氣，與溫知秋何其相似。撫雪默默地立在一旁看著，無語凝噎。
    “怎麼了？”魚雁一回身，就見撫雪眼中含淚含情，不禁一愣。
    “沒事。”撫雪輕輕道，垂首揩去腮邊垂落的淚滴。
    魚雁似是看出些什麼來，默默過去椅子上坐下，等著撫雪調整好情緒。
    過了一會兒，撫雪勉強朝她露出個笑臉，魚雁剛鬆了一口氣，卻聽撫雪猶豫著問她：“魚雁……”
    “嗯？”
    “你……你說十年前機緣巧合，遇上了貴人，所以才從這兒脫險，這個人，可是……他？”撫雪一改往日的嫵媚果斷，目中一片哀愁，語調優柔。
    魚雁微微皺了皺眉：“不算是吧，我說的貴人是我師父。不過當初我們兄妹脫險，也的確多虧了溫公子。”
    撫雪愣了愣，垂下頭去，又輕聲問，語調輕的似乎麵前有一片羽毛，聲音大些就會飄走一般：“那麼，可是偎紅帶你們去見他的。”
    魚雁看著撫雪，也輕輕地道：“嗯。”
    “是嗎……”撫雪喃喃著，低頭看著麵前的茶盞，隻見茶盞中的茶水上倒映出一個小小的人影，雙目微微泛紅，睫上掛淚，唇瓣紅腫，卻硬要笑著，笑容僵硬，哀婉如斯。好難看……撫雪想著，隻見漸漸的，那個人影的雙眸中泛起漣漪，也不知是茶水泛碎了那個人影的微笑，還是那笑容笑碎了她的偽裝。
    “魚雁……”
    “嗯？”
    “若是可以，離他遠些吧。”
    魚雁一愣，隨即淡淡笑起來。看來溫知秋，實在是沒有人緣啊。她一共親近的三個人，如同父親一般的師父，疼愛她的哥哥，她一見如故的撫雪，都不待見溫知秋。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待見啊……
    “撫雪，”魚雁蹙起眉，終於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完全不似以前的那個精明通透的你了。因為溫知秋嗎？”
    “‘溫知秋’？”撫雪反而一愣，隨即淒淒笑開，喃喃著好像自言自語，“嗬嗬，你可知道，我的那一丁點兒聰明，還都是跟公子學的啊……”
    幽幽光影下，她的表情明明滅滅，看不真切，卻生生勾勒出一抹無盡的憂愁，比墨色的沉夜還要濃重，濃重得散不開。
    ***
    今天的夜晚，分外熱鬧。
    魚雁一身月白色的男子裝扮，坐在房間中，目光透過半開的窗戶遠遠看到樓下，手裏捧了杯茶，茶香嫋嫋，然而一直等到那杯茶涼了，她也沒有喝一口。
    今天，是寄情樓正式開張的日子。
    來這花街柳巷的都是些久經風月場所的花花公子，本來原來的紅粉樓被收購，也沒有多麼引人注意，畢竟紅粉樓不遠處就是春色樓，更兼著臨街還有怡紅院，生意慘淡，門可羅雀。
    然而這收購紅粉樓的老板，卻是做足了派頭。先是把整個紅粉樓給圍了起來，誰也看不到裏麵，再加上這許多工匠不時的走進走出，帶進去的盡是些名貴的木材，甚至還有距京城足有千裏之遙的華州影湖湖邊的怪石十幾塊，實在是吊足了眾人的好奇心。
    更有人傳言，就在這由紅粉樓重新裝修而成的寄情樓開張的前一天，有五個輕紗掩麵的美麗女子走進來，據見過怡紅院中有名的“九大彩妝”和“十二花仙”的人道，這五個女子正是九大彩妝中排名第四的吟翠姑娘，以及十二花仙中的四花仙水仙姑娘、七花仙杜鵑姑娘、九花仙紫薇姑娘、十二花仙石榴姑娘。而且呀，這寄情樓請了吟翠姑娘來，竟是來做媽媽的！
    這傳言一出，霎時間就引來無數猜測。有人說是這寄情樓主從怡紅院挖了牆角，把這五個人挖了過來；也有人說，寄情樓背後的主人正是怡紅院，前幾天怡紅院連續進出了兩位非同常人的公子，實際上怡紅院早換了主子，而且呀，這是打算同春色樓搶生意了！
    且不論實際情況如何，這神秘的寄情樓，業已引來了無數人側目，這一開張，便搶了今天眾多花樓一半的生意，其中有不少好事者，更有不少怡紅院平時的老主顧，想要來證實一下，看這寄情樓中，是否真的有怡紅院的人？
    魚雁神色平淡地坐在寄情樓三樓的一間偏僻不引人注目的房間中，窗戶半開，燈盞半明，整個人都隱在陰影當中，卻能清晰地看清寄情樓整個大廳的所有情況。
    整個寄情樓都籠罩在一層朦朧的輕歌曼舞中，舞姬們身著鮮豔的薄紗，半隱半露的曼妙胴體在大廳特意調暗的暈黃燈光中顯得愈發誘人，再加上眾賓客懷中妖嬈美豔的女子，和女子檀口中溢出的勾人的呻吟聲，使得整個大廳中彌漫著無比曖昧的氣氛，似乎一切都是這麼美好，那奢侈底下的糜爛，卻被人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如此曖昧不明的氣氛，以及滿大廳的輕歌曼舞聲，似乎都被一層不明的牆壁隔絕一般，魚雁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是完全沒有聽到舞姬們的歌聲以及廳中淫穢的放浪聲，眸中冰冷的嘲諷盡被優雅迷人的笑意掩蓋。
    整個寄情樓的大廳全換了一個格局，完全看不出有哪一個地方還殘留著紅粉樓的影子。大廳牆壁的粉料中摻和了一層金粉，在燈光下反射著耀眼的金光，而且大廳中的采光完全依靠掛在牆壁上的小燈，以及牆壁反射的金光。然而縱使這樣，廳中雖然燈光暈黃朦朧，卻並不會給人一種陰暗之感，就連角落裏也看得清楚，奢華得令人咋舌。
    嗬。魚雁笑意燦爛。
    這改造寄情樓的浩大工程中，有多少是天玄組出的力，又有多少……是溫知秋暗中施力促成的呢？
    魚雁似笑非笑地低下頭去瞟了眼杯中已然涼透的茶。華州影湖的湖石，金粉刷牆，檀香繚繞……不知這些，溫知秋可能做到？那麼，他是會——查，還是不查呢？
    篤、篤、篤、篤……魚雁優美修長的白皙食指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擊著房中的檀木桌麵，連續而規律。
    若是她，又會不會查呢？
    既然隻是要借他人之手複仇，還是不要管那麼多的為好，不是嗎？
    ---
    音樂突然一變。
    原本輕柔的樂聲突然變得熱烈，舞姬們紛紛舞蹈著散到舞台兩側，紛紛下了台，幾個妖嬈撩人的女子舞蹈著從紗簾後旋出。
    “石榴姑娘！”
    “快，看、看！是水仙姑娘！”
    “天，沒想到居然是真的，怡紅院真的被寄情樓挖了？”
    “tmd你懂什麼？明明是怡紅院要跟春色樓搶生意！”
    “我可聽說不是這樣……”
    “哎哎哎，好了，兩位老兄，這當口，還吵架做什麼？不好好看看這些怡紅院的大角兒，以後可是會後悔的！”
    “這倒也是！這水仙，可是從來沒有過這麼撩人的時候啊！”
    “tmd真爽！”
    眾人紛紛議論著，卻也沒忘了不住地用淫穢地目光掃射著怡紅院十二花仙中的四位花仙，那目光汙穢地令人作嘔。
    水仙、杜鵑、紫薇和石榴笑容妖嬈地舞蹈著，像是沒有感受到那些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目光一般，水蛇般的腰肢輕輕扭動，雪白的大腿不經意間隱約從旗袍樣的紗裙中露出，引起一片嘩聲，眼看就差流口水了。
    音樂漸漸放緩，這段舞蹈眼看就要結束，底下的恩客們無不不滿足地歎息了一聲。
    就在這時，卻聽一個放浪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水仙姑娘，過來陪陪大爺我如何？”
    這個聲音一響起，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射到了一個笑容汙穢，目露淫光的紈絝子弟身上。
    水仙正在舞動的身軀一僵，不理會漸漸減弱的音樂和其餘三人舞動著下台的陣型，徑直下了台，撩人地一笑，身體微微前傾福了福身，不經意間隱隱露出胸前白皙的皮膚，馬上引起一陣抽氣聲。
    “段公子~~”
    卻見那被稱為“段公子”的人淫穢一笑，伸手攬過水仙，一隻手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入了水仙的衣襟。
    “不要嘛~~”水仙軟語相求著，身子卻是挑逗地靠了過去。
    廳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嫉妒的議論聲。
    “md老子怎麼就沒有這麼好的豔福？”
    “得了吧，你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也不看看人家是誰？”
    “段大公子段韞嘛……誰不賣他分麵子？！”
    “就是，想那嫣紅姑娘咱這普通人可是能見得著？哼，結果人家一去，哎喲，那嫣紅姑娘還不是出來迎接？”
    眼看那段公子就要攬著水仙向後麵走去，魚雁像是這時才發現大廳中的騷動，微微皺了眉，看向那最引人注目的兩個人。
    段公子攬著水仙，要去後麵的房間，偏過身，就要穿過那琉璃珠串起的簾子，恰好和魚雁四目相對。
    魚雁不由一愣。
    剛剛從眾人的議論中也不難聽出，這段公子必定是一個久經風月的花花公子，但是……
    魚雁蹙起了眉。
    明明是一個尋常的花花公子而已，為什麼他的眸中卻有著如此冷寂沉默的情緒？像是恨入骨髓一般……恨入骨髓……對了，就是這種感覺！不由讓她想到自己的痛……
    然而轉眸一看，她正在為這雙眸子失神著，那段韞卻似是根本沒有看到她一般，隻不過一個瞬間便又攬著水仙，整張臉都埋在了水仙的脖頸中，兩人早已跌跌撞撞地向房間走去。
    魚雁有些玩味和訝異地微微挑起嘴角，聲音低沉得猶如自言自語一般：“去查查他。”
    然而身後馬上就有人應聲：“是。”
    魚雁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若不是她看錯了，就是這人心機太深。
    但是她怎麼會看錯？昔日，最需要的就是一雙銳利的眼睛了。況且……魚雁微微一笑，這個人，可不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樣子啊。別看他剛才走的跌跌撞撞，但是她雖然武功不如哥哥和天玄組中人，但是好歹有那麼個師父，看人的本事也不算錯——這個人的下盤可是穩得很……
    看來，自己的城府，到底不夠啊……雖然是個定不一般的人物，但是僅僅他的一雙眸子，就能使自己為之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