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姨。”
    夜色如墨。
    京城從昨日起已經開始宵禁了。
    陽川公主卻還是照著老規矩，吃完晚飯後習慣性地眺望著窗外，如今卻隻能看到一片沉寂的黑色，再也看不到往昔的燈火繽紛。
    “睿兒，怎麼了？”
    少年站在門口，看著一室的黑暗，淡淡笑了笑，舉著燈走進房來，每一次的邁步都伴隨著明亮而溫暖地燈火，黑暗似乎漸漸抵擋不住。
    當他走到屋子中央時，滿室黑暗已經被搖曳的溫暖燈光籠罩。
    “夢姨。”少年溫潤地笑著，“已經有那兩個孩子的消息了。”
    “嗯？”陽川公主挑了挑精致秀麗的眉。
    “我在那個小女孩兒身上下了追香，如今蝶兒們已經找到他們了。”少年說著，幾隻紫色的蝴蝶翩然飛來，輕巧地在少年的指尖上追逐。
    少年將蝴蝶們引到一個竹筒內，笑了笑：“那家客棧是家黑店，原來他們把兩個孩子賣到妓院去了，怪不得我們早上找不到他們。”
    陽川公主輕笑一聲：“找不到？看來霞宮，是要整頓整頓了。”
    少年頓了頓：“夢姨說的是。如果他們不曾馬虎大意，在兩個孩子被送走的時候早應該跟上了。”
    陽川公主嘴角微微閃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好了，那兩個孩子現在應該沒事吧？”
    “沒事。”少年笑笑，“被賣到怡紅院去了。真是碰巧，怡紅院的花魁就是偎紅，有她在，就不需要別的人手了。我吩咐她把兩個孩子弄出來就好。”
    “怡紅院？”陽川公主的眉尖輕蹙，一瞬間之後便恢複了原狀。“怡紅院也是家出名的妓院，還是你親自去吧，別讓偎紅暴露了身份。”
    少年沉默片刻：“是。”
    陽川公主看著少年，突然掩唇妖嬈地笑起來：“哎呀，小睿兒，是夢姨考慮不周。我記得，你那個小相好——叫什麼來著？撫雪是吧？——好像也在怡紅院呢！哎呀呀……”
    “夢姨！”少年的雙頰不免沾染上淡淡的紅暈。
    “嗬嗬……”陽川公主嬌笑起來，“小睿兒羞了呢！也是，畢竟是小睿兒的第一個女人，哦，好像也是唯一的一個……”
    “夢姨！”少年又喊了一聲，這次他的聲音中卻已經沒有了羞惱，反而沉澱了下來，有些低沉，“我不會誤了夢姨的事。她是個聰明的女子。”
    所以即使你不去看她，她也可以活得很好，是麼？
    陽川公主暗自歎了口氣。
    那個撫雪，是很有能力。她調查過她的背景，原本也是個大家小姐，隻是沒落了。原也和那些其餘的青樓女子不一樣的，有幾分傲骨。
    然而，睿兒啊……
    就算是再有傲骨的女人，又有哪個不會希冀男人的疼，男人的寵呢？
    ——況且你還是她唯一的男人。
    她看得出來睿兒是真心喜歡那個女孩兒的。那個女孩，或許是因為深陷絕境，她不得不依靠睿兒這塊浮木，或許是因為黑暗中睿兒給了她唯一的希望，總之那個撫雪，也是喜歡他的。
    而睿兒就是太理智了。
    她隻希望兩個人最終，能修成正果吧。
    千萬別像她和紅葉這般。
    ***
    林銘音正吃著，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陣嬌笑聲，接著房門就被推開了，連起碼的敲門聲都沒有。
    隻見屋外馬上湧進五六個嬌豔的女子，互相推搡嬌嗔著。
    “呀，撫雪姐姐。”
    這時，一個看上去相對清秀的女子叫出聲來，滿屋子女子這才都好像剛發現撫雪一般笑著打招呼。
    “撫雪姐姐，你怎麼也來了？”
    “呀，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上姐姐呢。”
    “姐姐倒是動作快，本以為，我們姐妹來的已經夠早了呢！”
    撫雪渾不在意地笑著，風姿明顯比這些個剛進來的女子高出一等：“哪裏，姐姐我這是在替媽媽看著這個丫頭吃飯呢，要不是如此，我可真是沒有妹妹們來得早呢。”
    眾女子馬上又連聲嬌笑起來。
    “吆，真不愧是姐姐呢，咱們怡紅院裏誰不知道，姐姐可是最受媽媽寵的一個呢！”
    “就是就是，我們這些人呀，是誰也沒有這個福分呢。”
    “可不是，姐姐可不是一般人。”
    林銘音冷眼看著，明顯地發現這些女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妒忌。
    林銘音發現了的事，撫雪也不可能發現不了，然撫雪的表情上沒有一絲不妥，依舊淺笑盈盈地看著眾女子：“妹妹們哪裏的話。對了，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裏？”
    其中一名穿著綠色衣服的女子笑嘻嘻地開口道：“我們這不是聽說又來了個小姑娘，長得姿色不凡，所以過來看看嘛。——怎麼，姐姐不歡迎？”
    撫雪笑道：“怎麼會？——哎？奇怪了，吟翠，舞青不是最喜歡熱鬧的嗎？怎麼，她是不知道還是怎麼了？”
    名喚“吟翠”的綠衣女子眼波流轉，一臉憐惜地道：“舞青這丫頭……唉！我們也去叫了，可她的丫鬟說，舞青的傷還沒好呢，我們也就不忍心折騰她了。”
    撫雪一愣：“這是怎麼回事？”
    後麵一個黃衣女子插話道：“她前幾天練舞的時候，不小心把腿給摔斷啦！還撞碎了媽媽特地弄來的什麼名貴的花瓶，後背上弄得血淋淋的，媽媽還抽了她幾鞭子呢，還真是可憐——哦，對了，出事的時候，姐姐出去辦事了，不在我們怡紅院，怪不得不知道呢。”
    眾女子麵上似是憐惜著，實則眼睛中滿是幸災樂禍。
    吟翠點點頭：“是啊，還真是可憐。我們本來還叫了偎紅姐姐來著，可是她身邊的丫鬟又推說她有病，來不了了——真是奇了，怎麼平時她大病小病的連著不斷，整天窩在她那個偎紅閣，一到了我們院兒裏比賽爭名次的時候，她倒是精神比我們都好！”
    “就是，就是。”
    “可不是？一副清高樣兒，還不願意搭理我們，不就是個花魁嘛！”
    “就是，”黃衣女子的聲音比其餘人明顯高了些，“我看撫雪姐姐比偎紅好得多呢！她偎紅是花魁，那又怎麼啦？撫雪姐姐還是我們院裏的第二呢，卻比偎紅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房間裏頓時寂靜下來，然而不一會兒眾女子馬上開始附和黃衣女子的話。
    “可不是？撫雪姐姐溫柔可人，對我們又好，我寧願撫雪姐姐是花魁呢！”
    “說的是呢，花魁又不是不變的，她不就憑著自己長得好看點兒嗎？！撫雪姐姐又差到哪裏去了不成？”
    撫雪笑容不變：“謝謝各位妹妹們厚愛了，不過撫雪沒有那個心思。妹妹們不要說了，撫雪想著，承蒙媽媽厚待撫雪，撫雪還是先做好媽媽讓做的事吧——我還要教教這個丫頭我們怡紅院裏的規矩呢。”
    房間裏又靜下來，眾女子一頓，目光馬上都投射到正在有一口沒一口吃著飯的林銘音身上。
    “呃？”林銘音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自己，一口飯沒咽下去，差點噎著。
    “咦，撫雪姐姐，這就是那個新來的丫頭呀，長得還真是水嫩，是個美人胚子呢。”吟翠好奇心上來，一雙嫵媚的丹鳳眼不住地打量著林銘音。
    此言一出，“呼啦”一聲，林銘音馬上被眾女子圍了起來，那厚重的脂粉味兒害的林銘音打了好幾個噴嚏，眼睛裏淚汪汪的。
    吟翠見狀“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林銘音的臉：“還真是可愛。算了，撫雪姐姐，既然這樣，我們也不打擾你了，吟翠就先走了。”
    吟翠明顯是這群女子的頭兒，吟翠如此一說，剩下的女子也不好意思再圍著林銘音了，皆站起身來，道：“那我們也隨吟翠姐姐回去了。”
    撫雪笑著把她們送走，林銘音實在是鬆了一口氣。
    撫雪笑盈盈地看向林銘音：“沒想到你還挺受歡迎的呢。飯吃完了？”
    林銘音點點頭，放下筷子，看向撫雪：“你剛剛說，沒有爭奪花魁的心思，那你是什麼打算？輔佐那個老鴇？還是說……你是在為自己找後路……”
    撫雪一怔，隨即笑開：“你這丫頭果然聰明。不錯，幹我們這一行的，一旦年老色衰，能幹些什麼？運氣好的或許會被大戶人家贖去當個小妾，運氣不好的，那可就難說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做小妾？她們不是說你是怡紅院第二嗎？想來應該容易得很。”林銘音淡淡道。
    “我可不想屈居人後。你想我們這種身份，當了小妾能有什麼好待遇？能贖我們這種人去當小妾的人，十成裏起碼有九成是好色之徒，家裏小妾定是多了去了，我們的身份又上不得台麵，不就是去遭排擠的麼？”撫雪笑容依舊，卻多了一份憂傷。
    林銘音“喔”了一聲：“所以你打算下崗後去當老鴇？”
    撫雪笑而不答：“你就別存著這種心思了，就算是去當老鴇，媽媽也肯定要你先接過了客，沒有顏色了才行。”
    “我看你就挺年輕。”林銘音麵無表情地站起來，伸伸胳膊，“況且到那時候說不定老鴇就是你了。”
    撫雪一愣，笑笑：“那我也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姿色，就算是當個端茶送水的丫頭，都會被人看上。”
    林銘音不答，心中暗暗不屑。她才不會認命地在這種地方待下去，況且還有哥哥！他那種性子，若是讓他去當小倌，豈不是要屈辱死！林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能是這個死法，他們身上還擔負著給林家上下報仇的使命！
    然而要讓老鴇和撫雪放鬆警惕，林銘音還是撇撇唇，低下頭去，一副沒辦法的模樣。
    撫雪笑笑，轉過頭去：“來人！把碗筷收拾收拾！”
    幾個丫鬟應聲進來，收拾起桌子來。
    林銘音想起什麼似的問：“對了，我哥哥怎麼樣了？他好不好？”
    “挺好的，就是不肯聽話，不過看他是個新來的，媽媽也沒怎麼教訓他，就是罵了他兩句。”撫雪淡淡道，隨即笑起來，“不過，我還以為你會問，他在哪兒呢？”
    林銘音看了她一眼：“我問了，你會說嗎？”
    撫雪笑：“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我真的會告訴你。”
    林銘音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說吧，這裏有什麼規矩？”
    “小丫頭有意思。”撫雪笑起來，“我喜歡。”
    “我沒有特殊癖好。”林銘音淡淡地掃了撫雪一眼，後退一步。
    撫雪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咬牙笑起來：“還真是個心思整齊，伶牙俐齒的丫頭。”
    “彼此。”林銘音輕笑。
    撫雪哼了一聲：“你不用著急，媽媽遲早會培訓你的。你隻要記著少說話，少動彈，這幾天就沒事了。媽媽這兩天忙得很，估計你可以輕鬆幾天，不過也要不了多久，媽媽就會好好培訓你的，說不定還想把你培訓成下一代花魁。”
    林銘音低著頭，自動過濾掉廢話，腦海裏隻剩下一句話：“……媽媽這兩天忙得很……”
    很好，她昨晚已經把龜奴們巡邏的時間記下來了，應該是隔半個時辰巡邏兩次，從東麵來一個人巡邏一次，西麵巡邏一次，所以說，要溜走，她隻有兩刻鍾時間，隻是不知道怡紅院裏的地理位置，萬一迷路，說不定就會被人捉住……
    “走吧，小丫頭，我帶你去怡紅院裏逛逛，省得哪天你跑到不該去的地方去。”撫雪這個時候恰道。
    林銘音眼睛一亮，不過幸好她低著頭，撫雪並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