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看！”
    兩人好不容易從密道中爬出，舉目四望，卻發現這還是在城中，隻不過離林府已經有些距離，好像是一條幽靜的小巷，並沒有人，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突然憑空多出了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他們方才就是從小巷中堆著的一堆竹竿後麵爬出來的。
    兩個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出了巷子，正四處辨認著自己身處哪裏，林銘音突然驚叫一聲，遠遠地指向了南邊的天空。
    林銘聲回過頭去一看，隻見南方突然衝起了滔天的火光，一時間，城南亮如白晝，天空豔麗非常，墨藍色的天幕上的星辰，似乎也瞬間失卻了顏色。
    “怎麼，起火了？”林銘聲還沒有反應過來。
    “那是林府的方向！”林銘音尖叫一聲。
    “什麼！”林銘聲神色驀然一沉，快跑了幾步，似乎想要衝過去，又突然停下了。
    不，不行！他不能過去自投羅網！
    他不能讓爹白白犧牲！
    今天侵犯他林府的這些人，最好能夠祈禱爹沒事，否則，他一定會留著這條命，將來去為爹報仇！他發誓，凡是今天傷害了林府眾人的人，他，林銘聲，將來一個都不會放過！一個都不會！他要一千倍、一萬倍地償還於他們！
    爹，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銘音在身後默默地看著林銘聲，不知在想些什麼。
    “走！”
    半晌，林銘聲咬牙回過頭，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隨即大步向城門的方向走去，好像在害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衝回去一樣。
    林銘音默默地搖搖頭，輕聲道：“你認為，深夜兩個小孩子要出城，真的不會引人注目嗎？況且，戶部尚書之子從小驚才絕豔，‘神童’之名名冠京華，那些守城士兵中，免不了有人見過你。”
    “那怎麼辦！”林銘聲隻覺得一腔怒火湧上心頭，一晚上來的擔憂，恐懼，憤怒，已經滿腔悲痛，一起化作怒火，向林銘音潑去。
    “你說怎麼辦！你不是很冷靜嗎，啊！你不是說要我不管爹的死活，逃出去嗎，啊！現在你說要怎麼辦，怎麼辦！！！你說啊！”
    林銘聲怒氣滔天地嚷了半天，一腔怒火慢慢發泄了出去，也瞬間蔫了。
    林銘音一直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默默地看著林銘聲。
    林銘聲看著她，突然覺得沒了氣，低下頭來，囁嚅著：“音音，我……我，我剛才……”
    林銘音出聲打斷他：“我們現在應該去找一家客棧住下比較好，這段時間城中一直宵禁，我們要是在路上亂跑，被禁軍發現了，恐怕要被捉去，身份也有可能泄露。”
    林銘聲一愣，眸光漸漸沉下去。他低頭思忖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林銘音：“可我身上沒有銀子。”
    林銘音的表情平靜而端凝：“我帶了。走吧，最好去找一家名不經傳的客棧。”
    說完她就向著和城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銘聲看著自己身前那個一身粉嫩，精致可愛的妹妹，突然覺得他從來不曾認識過她。
    這般想著，林銘聲眼中劃過一絲探究。
    這時卻聽一個聲線甜蜜稚嫩，語氣卻萬般平靜的聲音從前麵那個粉色的小人兒口中發出：“哥，不管怎樣——我是你的妹妹。”
    林銘聲表情一僵，隨即卻舒展開來。
    不錯，她，是他的妹妹，不會改變。
    ***
    不遠處，陽川公主望著林府燃起的熊熊大火，胸口不覺有些悶。
    她知道林建已經讓兩個孩子逃了。
    其實，她是故意不出現的。
    在林府裝扮做奶娘的時候，她已經發現，林府的二小姐——林銘音，極其不簡單。
    說實話，梅清雪俏皮靈動，林建雖比梅清雪沉穩得多，遇事也冷靜得多，然而林銘音的冷靜卻更上一層樓。
    不，或者，應該說是冷靜到有些淡漠了。
    她曾故意試探過林銘音幾次。
    尋常官家小姐，若是遇見了毛毛蟲、蟑螂之類的，再膽大的恐怕也至少要嚇得退後幾步吧，若是膽小的，那就更不用說了，隻怕當即就哇哇大哭起來。然而林銘音，她隻是極其淡漠地繞過那些蟑螂，看到毛毛蟲，甚至還打算讓小廝抓起來養了觀察是會變成蝴蝶還是飛蛾。
    陽川公主想到這裏，不由微微笑起來。
    她不死心，又弄了條蛇，故意讓它出現在林銘音和很多小廝的麵前。那些小廝有些都嚇黃了臉，然而林銘音卻出乎意料地蹲下去，很是仔細地看了半天，才下結論道：“隻是條水蛇，沒毒的。”
    幾個小廝當時鬆了一口氣，林銘音卻是看似無意地，話裏有話般自言自語道：“林府，怎麼會有水蛇呢？”
    當時，她差點以為林銘音已經識破自己了。
    也就在那時，她認定林銘音不簡單。
    怎麼說呢，若是按照林建和梅清雪兩人的性子，生出來的孩子應當是像那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林銘聲才對，聰明，陽光，或許有時會心血來潮，但是遇著大事時應當沉著。
    而林銘音的沉著，太過。一點兒都不像是林建或是梅清雪。
    而她就在那時生出希冀，如果她隻在暗中看著，不在林建麵前出現，或許林建看在他的兩個孩子的安危的份兒上，再加上那個小女孩兒的冷靜，他會活著從林府出去。
    然而她終究失望了。
    不過……
    陽川公主看著漸漸小下去的火中，幾乎已經變成廢墟的林府，已經再也看不出有半點像是原來的那個大氣而又不失典雅的狀元府了。
    不過，這到底是林建自己的決定。作為朋友，她或許應該尊重，這樣才更好一些吧。
    就像當年，雖然不讚成，可林建到底還是尊重了她自己的決定一樣。
    陽川公主看著不遠處那片廢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夢姨。”
    陽川公主正深深地看著那片廢墟，一個人影從層層屋簷上掠過，在陽川公主君夢身旁站定。
    “睿兒。”
    陽川公主回過頭來。
    身前是一個身形修長的少年，約摸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有種溫雅的氣質，笑容溫和。
    “睿兒，做好了麼？”陽川公主看著這個少年，表情不覺柔和了下來。
    紅葉，你看到了嗎？你的兒子，睿兒，不知不覺間，早已經長大了。
    “嗯。”少年淡淡一笑，點點頭，“我在城東的乞丐中轉了一圈。因為今年冬天天氣分外寒冷，凍死了不少人，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吧，因為一直營養不良，身形倒是跟那位林小公子差不多，還有個小女孩，恰好也是六歲，都凍死了。我把他們的屍體丟進大火裏麵去了，相信官府的人會以為林家的兩個孩子都死了的。”
    “那就好。”陽川公主鬆了口氣，突然又有些感慨，“這些乞丐，其實也很是可憐啊。居無定所，有了上頓沒下頓，今年冬天還不知會死多少人。”
    “夢姨放心。”少年從容地接過陽川公主的話，“我看這些人中有不少是小孩子，常年乞討，忍饑挨餓，到現在也還活著，意誌力應該很是頑強，便自作主張地將他們納入了霞宮。畢竟雖然霞宮的訓練開始是苦了點，總還有暖飯吃，有地方睡覺，受了傷也可以很快得到很好的醫治。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不錯的吧。”
    陽川公主看著少年，突然淡淡笑了一下：“睿兒，如果這些乞丐中沒有小孩子，你怕是就不會管這些剩下的人了吧。”
    少年一愣，隨即溫雅地笑開，倒是毫不忌諱地承認了：“不錯。夢姨，您也是在皇宮中長大的，怎麼會不了解我。在我眼中，隻有兩種人，可以利用的，以及沒有利用價值的。”
    陽川公主看著少年，歎口氣不再說些什麼：“睿兒，派人保護好這兩個孩子吧。我答應了林建要保護他們的。”
    “好。”
    已是烏黑一片的廢墟中，將將還有幾點猶自發著黯淡的紅光的火星，卻再也燒不了什麼了。
    暗夜沉沉，最終滔天的紅光還是歸於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