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頑劣新婦 第九章 狹路相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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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長盈癟著小嘴走回雅間,憤憤摔上兩重門扇。侍衛們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誰又氣著她了。
素衣公子聽見摔門聲也不敢轉頭,隻捧著寶貝一般捧著他的茶盞,等著夏長盈又蜷進欗椅裏坐好了,才對著她的背影抬起眉來。
底廳裏歌舞繼續演著,群舞謝幕後,雲錦穿著一身煙色舞衣走上舞台。開舞之前,她揚起臉,對著二樓雅間的窗子笑了笑。夏長盈見她看向這邊,勉強打起精神笑著向她揮手。
旋律響起時,是一首《草蟲》: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因為是餞別,雲錦特意描了煙雲妝。淡淡地眼影,淡淡的胭脂,淡淡的唇彩,使她整張臉變得朦朧,猶如隔著彌滿塵埃的悠長歲月,看上去,有種泛黃的傷感。穿了二十日的素衣輕衫,心態也跟著越發沉靜,竟再也無法忍受豔靡的紅色紗衣和台下人曖昧褻玩的目光。
所以,她穿一身煙色長裙,幹淨利落。長發編成辮子,綰在腦後,隻插一支朝陽雙尾簪。冰綃長袖,輕盈靈動,昂起頭,她將長袖淩空一甩,飄逸出塵,再無半分媚俗之氣。
前塵如煙,洗盡鉛華卻是她再明確不過的夢想。
看過來吧,看她:長袖縱橫,如臂使指。看她:翩如驚鴻,身姿輕巧。看她:溫良貌美,才藝婀娜……
揚起臉,雲錦極盡所能折腰翹袖,一雙杏眸隻容得下那個窗口——躍個一字、清風回雪,轉個腰身、月滿西樓,每一步,每一次抬手,一雙眼,隻望向那個窗口。
夏長盈蜷在欗椅裏,看一會兒舞,走一會兒神,小嘴一直撅著,也不嫌累,一對眼珠轉來轉去,根本靜不下心來。肩膀上還劇烈地疼著,很異常,讓她生出想要馬上回家驗傷的衝動。原本留在棲風樓就是件痛苦的事情,現在更是雪上加霜。
眼前又浮現出黛衣公子那張討厭的國字臉,都不知道反省自己,盡和人道歉、做表麵功夫。還有那個青衣公子,竟然敢說她眼熟!
等等!
眼前,那兩張麵孔無限放大,鋪天蓋地兜頭罩來。夏長盈猛然打了一個哆嗦。
那兩個人,不就是滄哥哥身邊的副將和親衛麼?!
他們怎麼會在留郡,他們怎麼會出現在棲風樓?
夏長盈大驚失色,一時間把什麼也忘了,就在欗椅上猛然站起身來。
欗椅離窗口極近,她猛然起身,又精神恍惚,一個趔趄就要向窗外載去。素衣公子見情形不對,早煞白了臉,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她搶進臂彎裏。下一瞬,他像瘋了一樣,紅著眼睛踢翻欗椅,打橫抱起她,跌坐回身後的椅子上,不顧一切地將她摟在懷裏。
良久,猶在顫抖。
夏長盈的臉上也是一片煞白,她茫然地揚起麵,老半天眼神才清明聚起,便立刻在素衣公子懷裏用力掙,一麵掙,一麵驚慌地說:
“不行,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裏,我得馬上回別苑去!”
腦海裏,雷鳴陣陣,俱是陸滄北上臨行前的滿麵怒容。那時,他惡狠狠地攥著她的手說:
“從現在開始,老老實實待在別苑,什麼出格的事情也別做,什麼樹啊房頂啊,你千萬別爬,被我知道了,立刻綁你回帝都去!你別妄想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我的消息靈通著!”
那兩位儒服公子正是陸滄的副將親衛,曾經隨陸滄一路南下,護送夏長盈回留郡。
穿黛色儒服的姓王名讖,穿青色儒服的姓李名羌,都是行伍出身。
陸滄十八歲初掌軍權,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幫助叔父陸國公與端親王抗衡,從兵士中普選了一批出身貧寒卻資質出眾的少年,經過五年用心磨練栽培,端其品行,精其才幹,教以兵法,練出五百精兵強將,個個身手不凡、以一敵百。並且從中挑選五十名表現最為出眾的青年升為千總、守備、都司、副將,又以其中最得力機敏的十人為將軍親衛,拱護左右,從不離身。
而都司王讖和副將李羌與他最是默契,是親衛之中的心腹。
當日,陸滄一行踏破驛館平寧,誤被驛卒當作海賊,嚇得他們七魂去了六魄,後來好一陣相互取笑。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滄當即決定留王讖和李羌兩人暗伏泗州,調查泗州州守。
雖然海賊之患當下還不成氣候,並未引起朝廷的重視,卻絕對不能姑息。一旦他們與西北戎狄和沿海倭寇勾結起來,終有一日會將大齊製如困獸,後患之大,難以估料。
身為泗州州守,掌握泗州軍政要務、手握兵權,卻對窮凶極惡的海盜無所作為,任其欺壓百姓,對國家的未來毫無遠見、毫不關心,這樣的州守,行事作風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彈劾泗州州守,取而代之,平定海賊,安撫百姓,正是他陸滄眼下最想做的事情。
當日,王讖與李羌領命時,雖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仍忍不住相互對看一眼——調任泗州,的確於公於私都很有必要。
兩人眉來眼去,憋得好不辛苦,陸滄看在眼裏,要笑不笑猛將桌子一拍:
“當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別在那兒跟我們家丫頭似地,辦不好事情,軍法處置!”
當晚,王李兩人立下軍令狀,在驛站門前與陸滄一行分道揚鑣,留駐泗州監視州守,本來想暗中收集其瀆職之據,誰知,這海盜頭子竟然和泗州州守搭上了線,約在棲風樓密談。
官匪勾結,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王李兩人當即趕往留郡,包下雅間,早早守在雅間裏,鑿穿牆壁,將他們密談的詳情一一聽入耳中。
泗州州守竟然接受海盜頭子的提議——隻要海盜不驚動朝廷,燒殺搶掠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為回報,海盜每季度都要將他們所獲財物的二分之一上貢給他。
狗娘養的!當官當成這樣兒,還真他媽有才!
王讖當即就要罵,被李羌一把掩住了嘴。
跟了陸滄五年,文雅起來也像模像樣,粗魯起來,照樣粗魯。李羌笑,王讖啊,你怎麼就隻能學到皮毛,學不到精髓呢?你看我們將軍,那是從內到外的氣度。
所以,夏長盈沒有罵錯王讖,倒是有些冤枉李羌,因為李羌天生就該是個儒將。
這會兒,海盜頭子與州守談完了交易,開始縱情聲色,隔壁雅間進去了一群姑娘,嬌聲浪語不斷傳過來。李羌與王讖相視冷笑,轉而將視線投向底廳,卻是誰也沒有心思認真欣賞歌舞。
李羌出了會兒神,想起來,對王讖說:
“將軍夫人你也見過幾麵,你覺得剛剛那位小公子像不像?”
“這公的母的你分不清楚,男人女人你也不認得?”王讖當即就樂歪了,“兄弟,你該不是對著這麼些姑娘,想媳婦兒了吧!”
“去!”李羌橫他一眼,虎下臉來,見他還樂,比剛才更樂,簡直要從椅子上跌下去,忍不住學陸滄要笑不笑地將桌子一拍,“還笑,我用軍法將你給辦了!”
弄巧反拙,隻聽嗵地一聲,王讖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兩人正鬧騰得得趣,一陣腳步聲從門前經過,其中一人很是輕盈。李羌心念一動,快步衝至門邊,將門丫開一條縫,果然看見一個鴉青身影帶著一個滄色身影和一群侍衛匆匆行遠。
“王讖,別混鬧了,快起來!”
王讖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幾步一晃就到了門邊,也從門縫裏往外瞧:
“什麼鳥都沒有!”
李羌在嘴邊“噓”一聲,默默看著夏長盈下了樓梯,拉著王讖從門裏閃出來,迅速結賬跟了上去。
兩夥人一前一後走出棲風樓,漸漸融進街市人流中。
幾乎同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粉麵男人心急火燎地走進棲風樓,一身珠褐錦衣,繡滿五彩四合祥雲,頭帶金冠,腰纏金玉,一看就是極富貴的人。
他就是工部右侍郎兼通政司通政使趙銑,素衣公子他爹的幹兒子,專門負責清理彈劾的折子,發現不利於他幹爹的上疏,不但攔下來不報,還轉呈給他幹爹,是個能幹有用的好幹兒子。
隻見趙銑衝進棲風樓,騰騰騰就往樓上串,剛走完一跑樓梯,底廳裏突然炸開了鍋。原來,棲風樓的花魁雲錦姑娘最後謝幕時淩空一跳,落地,卻破天荒沒有站穩,崴了腳,倒在高台上。
整個棲風樓的姑娘和客人幾乎傾巢而出,看熱鬧的人頃刻湧上回廊,一層樓、一層樓,廊檻裏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一間雅間窗口探出小半截豔麗飽滿的身體,異常興奮,俏臉上勾著幸災嘲諷的笑,對著高台,樂不夠。
趙銑愈發心急,兩手蠻狠地劈開人流,衝向二樓彪漢包下的那個雅間,幾乎是一腳踹開了門。
門內,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