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頑劣新婦  第八章 公子無緣 (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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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用膳,夏長盈突然堅持要喝酒,素衣公子攔也攔不住,隻好任她飲了幾杯。到了這會兒,她整個兒蜷在紅木雕花欗椅上,兩臂環膝,小臉紅撲撲的,枕在膝頭,一對眸子卻濕漉漉的,愣望著底廳什麼地方,轉也不轉。
    夜漸漸深了,棲風樓內,勾連雲紋十二支銀燭台,一座挨著一座,根根蠟燭火光流麗。
    底廳裏明如白晝,絲竹陣陣,歌舞升平。
    素衣公子閑靠在夏長盈身後,她默默,他也不做聲,隻癡癡呆呆地,一會兒憐,一會兒恨,一會兒笑,一對眼睛盡偷覷向她。
    突然,夏長盈倏地站起身來,急匆匆地抬腳就往外走。
    素衣公子見狀,麵色一緊,趕忙跟著她站起來,著急地問:
    “怎麼啦?”
    夏長盈正在神遊中,素衣公子突然發聲,驚得她一跳,反應過來後,又惱又煩,含糊嗔道:
    “我能有什麼事兒?快去快回好看雲姐姐跳舞!”
    素衣公子立時明白過來,她要去如廁,麵色頓然一潮。好在夏長盈一麵跳腳,一麵往外去了,也沒正眼瞧他。他重新坐下來,隻覺得渾身都臊了,兩耳中雷聲轟鳴不斷,一個人待在裏間,還覺得不自在。那麼大的地方,竟沒有一處不生刺,弄得他連手腳也放不妥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後端起茶盞來,才總算鎮定了一些,便竭力凝神,一口、一口小嘬,仿佛那茶湯是瓊漿玉露,怎麼喝也喝不夠。
    夏長盈轉出雅間,快步走上回廊,心裏擔心錯過雲錦的舞蹈,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來。正走得歡,不想,走廊一側,隔壁雅間的門扇突然拉開,一個彪形大漢莽撞地大步邁出來,乍見到她,也不刹腳,直直撞過來。
    夏長盈一驚,等到想起來要避讓,肩臂早撞上那人胸膛。身子向側一飛,就要歪倒。正當此時,那彪漢嘴角一扯,伸出手臂,一把將她攔腰箍住。眼前一花,夏長盈被他狠狠按在身上,隔著幾層衣衫,也能感覺到他塊塊肌肉硬如磐石,身上散發出一股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兒。
    走廊一側,素衣公子那邊,守在雅間門口的兩名侍衛一直注視著夏長盈,十分盡責。此刻,見出了狀況,兩人早一齊飛身衝了過來。
    這邊,夏長盈拚命揪住彪漢的衣襟,從他臂間掙脫出來,不怒斥他無理莽撞,不多謝他出手相助,隻本能地橫眉睨視他,一對清澈的眼眸裏漾著說不出的反感。
    然而,視線才剛剛觸及那人的臉,他身上的血腥味就愈發蒸騰無忌,濃烈得有如實質,順著她的呼吸堵向鼻腔咽喉,一絲一絲猶如穿在針上,狠狠刺向她的司神經絡。
    趕忙屏住呼吸,夏長盈連連後退。
    那雙鷹眼凶殘陰鷙,目光如垢,看向什麼,什麼就仿佛成了他的,可以任他隨意汙毀。雲形疤痕觸目驚心,應該是燙傷,坑坑窪窪的表皮看上去又惡心又猙獰。並且,那疤痕的位置在左臉,讓人立刻聯想,那裏是否曾經是一片刺青,轉而聯想到“刺配”兩字。
    斜睨不知不覺轉為警視,反感更是無以複加,一雙瞳仁堪堪放大,帶了點委屈,夏長盈再往後退,一心想離開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見夏長盈不斷退縮,兩名侍衛挺身而出擋在她身前,敵視彪漢,劍拔弩張。
    空氣中某種東西一觸即發。
    誰知彪漢竟毫不以為意,鷹眸一轉,突然嘿嘿笑起來,渾身抖動,頃刻將他周圍的空氣震成碎屑。雲狀疤痕爬在他臉上顫蠕,分外不懷好意。他抬腳離開,走了幾步,又頓住,慢慢轉回身,如垢目光恣意磨向夏長盈,嘴角一扯。
    毫無預兆地,一股寒意由夏長盈的腳底板竄起來,順著脊梁骨呼嘯衝上她頭頂,令她渾身毛發倒豎,一顆心揪到嗓子眼兒。那目光意味太濃,包含著狡佞、貪婪,還有邪惡、陰鷙,還有狠厲、嗜血,還有許多許多她說不上來的東西。留郡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號人物?他看起來就是專幹殺人越貨勾當的那種人!
    定在廊上,靜待那彪漢拐進走廊盡頭的乍巷子裏,再也看不見了,夏長盈慢慢放開呼吸。空氣裏,仍嫌有洗不去的血腥味兒,令人作嘔。
    怎麼辦,那彪漢八成也是去如廁的,如果她現在過去,豈不是又要與他照麵?
    惱煩地轉過身,夏長盈請侍衛們回去雅間門口站崗。兩名侍衛十分猶疑,不放心地對看一眼,向回走時,一步三回頭。
    孰料,夏長盈一副閑逛的姿態,盡跟在他們身後,也往回走。等到侍衛們站好了,她鴉青身影倏地翩向一名侍衛身側,八角章魚般貼在門上,兩手緊緊管住衣擺。
    兩名侍衛忍不住互看一眼,明白過來,眸中皆浮起笑意。
    很快,那彪漢果然又從乍巷子裏拐出來,走回隔壁雅間裏去,還是步步地動山搖。
    夏長盈更加緊密地貼向格子門扇,差點將門扇擠開,跌進門裏去。又靜等了片刻,走廊上的震動堪堪平息。夏長盈長舒一口氣,從侍衛身後跳出來,整理好衣衫,若無其事、風度翩翩地往走廊盡頭去。才走到隔壁雅間門口,已不能鎮定自如,猛然跳起來,飛一般地翩向窄巷。
    兩名侍衛目送她的背影,見到此番情境,不由再次對看,忍俊不禁。
    從窄巷子裏出來,夏長盈仍舊忍不住飛身往回跑,如同背後有鬼在追著她一般,隻盼著早點回到雅間裏去。正跑得心急,經過走廊倒數第三間雅間門前,陰差陽錯地,這間雅間的門也突然拉開,一名英武不凡的青年公子,一身黛色儒服,疾步走出來。
    這位公子反應倒快,急急地刹住腳。不過,夏長盈自己認錯雅間,以為那彪漢又出來了,一時情急,左腳絆住右腳,直直向前翩倒。鴉青衣袖,翻飛揚起,再慌半分,隻怕她就會管不住自己,驚聲尖叫出來。
    這一回真個是天旋地轉,黛衣公子躬身一把攬向夏長盈肩頭,直身將臂一收,抓著肩膀把她提起來站好。驚嚇之上,又添巨疼,他那哪裏是人的手,簡直就是鋼釺鐵鉗!夏長盈再顧不得什麼,抬起胳膊,就捋衣袖。捋了一半,突然想起來,傷在肩上,袖子捋不了那麼高。於是,又呼地甩下袖子,抖著嘴唇,怨恨地瞪向黛衣公子。
    黛衣公子見狀,也不知道自己乍然出門,驚嚇她在前;一時情急,弄傷她在後,還奇怪,自己明明出手助了她一回,怎麼她不但不感激,反而像被他欺負了似地?想來想去也想不通,隻道是禮多人不怪,而且軍令在身也不方便與人糾纏,於是趕忙向她揖禮:
    “如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小公子恕罪!”
    聲音沉悅如箏,朗朗正氣。
    夏長盈虛驚一場,站在回廊上,又恨又疼,冷汗也下來了,隻咬著牙幫拚命苦忍,說不出話來。黛衣公子看起來英武有禮,胸懷大度,可是,她瞪了他老半天,他竟毫無愧色,一點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瞪他。
    生平第一次,夏長盈心裏有了抓狂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在同雞講鴨、對牛彈琴,他雖然主動賠禮,卻更像是被她逼地,一點誠意也沒有。想著,她的目光更加洶恨,間或一轉,又分外憋屈。良久,終於無可奈何地垂下小臉,小嘴撅到天上去,抬袖向他擺手,請他不用放在心上。
    不知何時,黛衣公子身後,走出來另一名與他年紀相仿的公子,一身青色儒服,姿態更加爽落。這位公子默默站在門首,細細看了夏長盈許久,眉頭漸漸斂起來,待到鬆開,眼睛裏麵藏著試探,不動聲色地搭腔:
    “小公子好生眼熟,莫非在哪裏見過?”
    夏長盈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恨沒處撒,聽見黛衣公子的同夥兒來搭訕,再忍不住,偏頭斜睇向他,咬牙恨道:
    “好笑,我會認識你們這種人?金玉其外!”
    言辭再尖利不過,卻字字含著委屈,猶如賭氣。說完,將頭一昂,冷哼一聲,翹頭翹尾地走了。一副完全沒有見過他們兩人的模樣。
    青衣公子目送她遠去,見她走得步步生風,一派風流,便將心裏的疑慮打消了去,轉過臉來取笑黛衣公子:
    “你把人家怎麼啦,這麼不客氣地罵你?!”
    “我沒怎麼呀,還扶了他一把呢!”黛衣公子氣憤地橫一眼夏長盈的背影,“早知道他不知感恩,就不扶他,憑他摔個狗啃泥!”
    青衣公子聽黛衣公子這麼一說,立刻笑得再直不起身來:
    “果然是塊木頭,怪不得他說你!你沒見他疼得嘴唇直抖?你下手怎麼老是沒輕沒重。我看,他還不如摔個狗啃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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