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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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之隔的樓下,讓張寬有種天上地下的感覺,房子還是那個房子,還是那個七十多平方的兩居室,比起自家什麼都是最好的來說,尤其是這幾年張保林的收入突飛猛進,光家裏的大大小小的電器就換了幾茬子,而這個家現在看來連普通都算不上,掉了漆的櫃子,19寸的小彩電,再看著蘇樺他爸顫抖著手,半邊身子靠在門邊上撐著原來老大的個子,指著海綿都暴出來的沙發比劃著讓他坐,張寬心裏說不出來什麼滋味。陳叔叔年前因為腦血栓提前從廠子裏退下來了,半邊身子僵硬,現在勉強能下地走動。
看到一年多沒見陳叔叔竟變成這樣,張寬的口氣像是要吃了人。
“蘇樺知道嗎?”
蘇樺媽媽把手裏正幹著的活放下了。
“沒,我們沒告訴他,他在英國也挺辛苦,上學還要打工,聽說已經拿到了碩士學位,比別人早了一年呢,現在讀博了,也不知道學的什麼,挺先進的東西,說了我們也聽不懂,上個月還來了電話,寄了很多錢回來-------”
“寄錢回來就行了?他爸他不管誰管。”張寬一點也沒客氣。
自以為是的蘇樺,以為錢就能代替一切的蘇樺,過了幾年還真是一點也沒變。
聽了張寬的話,蘇樺媽媽臉上的笑容尷尬了起來,進了廚房端了一盤春卷出來。
“來,張寬,嚐嚐,這還是我前兩年專門跟你媽學的,以前蘇樺最愛吃,那時候我也不太會做,隻要你媽炸春卷,那味香的一下就竄到樓下了,蘇樺就去關窗戶,我就說上去給你端幾個下來吧,蘇樺就老說聞著油味膩著呢,後來,還是你媽告訴我說蘇樺愛吃,哎,這孩子,總是這樣,現在會做了,這麼多年,蘇樺也沒回來------”
蘇媽媽想掩飾自己已經紅了的眼眶,扭了頭對另一間屋子喊了一聲“來惠惠,你張寬哥哥來了息、怎麼也不出來叫人,快給你哥哥拿醋碟子。”
蘇樺媽媽吸了吸鼻子,張寬趕緊接過盤子坐下來吃,看到裏屋出來一個小姑娘,一臉怯生生的拿了個小碟出來,低著頭過來叫了聲哥哥。
當年那個坐他腿上的惠惠高了,也大了,秀秀氣氣的,上二年級了。當初坐在自己腿上幫助自己傳話的小孩成了一個性格內向的小姑娘,叫完之後紅了一張臉就遠遠地躲在她媽媽的身後。
看著惠惠,過去那些年的一點一滴又轉了回來,張寬終於知道有些事情永遠是不能改變的了,那些混混沌沌的什麼也不懂的時光,真的不能撿回來,重新來一遍了。
拿起一個春卷,慢慢塞進嘴裏,蔥絲肉餡,和他媽媽做的味一個樣,努力地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張寬拚命做出很好吃的樣子,咋吧著嘴,“蘇樺為什麼一直不回來?放假過年也不能回來一次?”
其實他現在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剛剛她媽的那兩盤餃子已經把他噎著了,強撐著吃了兩個,半天沒聽到蘇樺媽媽的回答抬起頭才覺得自己錯了。
看著麵前這個一下老了十歲的女人不停地拿著抹麵抹著本來就很幹淨的桌麵,張寬後悔不迭,怎麼能問出那麼冒失的問題。誰能理解他們這一家人靠得什麼來維係感情,弄不清楚的不僅僅是蘇樺,更是蘇樺的父母,突然來的兒子,優秀的人人讚賞的兒子,靠得並不很近的兒子,也許現在對他們來說剩下的更多是無所適從,放得遠點,看著想著還知道是個兒子,真站到了跟前,像什麼就說不定了。
問了問惠惠的學習,聽到惠惠怯怯的回答,張寬忍了又忍才把所有和蘇樺有關的內容放下。隻是說想看看蘇樺的房間,就進了蘇樺的小屋,小屋還是那麼整齊,十平方不到的屋子,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以前不覺得,現在倒透出股寒酸的氣味。
誰能說他們不愛蘇樺呢,他們能讓蘇樺的妹妹已經八歲的小姑娘一直睡在陽台隔起來的小屋,也沒有占用這間早就沒人住的房間。
每個人的愛都有每個人的方式。而這家庭的隱忍是會傳染的。
張寬躺在曾經和蘇樺一起躺過的小小的床上,想想當年全無記憶的一夜,心如刀割。
看著空空蕩蕩的牆壁,還有那個陳舊的書架,這裏麵沒有任何一件小男孩喜歡的東西擺放著,想想自己少時亂得不能下足的空間,再看看這裏,這真的隻是個睡覺學習的地方,除此之外,看不出房間的主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蘇樺當年就好像刻意的把這一塊地方弄得像一個借住的地方一樣,知道離開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就什麼也不想留下,努力的拚命的讓自己的童年時代一步跨進了青年時代。
當年就是這樣,現在看得格外透徹。
蘇樺一直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從來不向外人表露什麼,不給人增加麻煩,增加負擔。也從不過多的對人要求什麼。張寬想起他教的那些孩子,七、八歲就開始下地幹活,滿手的老繭子,十一、二的就得是個全勞力了,種地、養豬,那些過早懂事的孩子,帶著認命般的無奈,看著總是讓人從心裏麵感到心痛,當年的蘇樺,何嚐不是這樣。
書桌上有一撂蘇樺用過作業本,被蘇樺媽媽小心的收藏著,張寬翻開看了看,幾本數學,幾本英語,還有一本是作文本,張寬翻開,其中有一篇,蘇樺剛勁有力的字體一個個張揚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
張寬眼睛濕潤了,從貼身的口袋裏摸了半天,摸出一張紙來:
張寬,對不起。
有一個人瘋著就行了,我不該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說的不錯
我是喜歡男人。
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筆跡,張寬把那張紙貼在嘴唇上。
孫子,有本事你回來。我倒要看看咱倆誰能治得了誰。
蘇樺當然沒有回來,而張寬的事業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致勃勃。
破舊的辦公室,一幫子老粗爺們,十幾台鏟車。
張寬穿著破舊的工作服蹲在工地上吃著三元錢一份的盒飯,順帶著看他養的那兩隻狼狗打架,一隻嗷嗷叫著,腿上被抓了個小口子,另一隻張牙舞爪,還想趁勝追擊。那是兩隻黑貝,張寬專門找人從警官學校淘汰下來的狗裏麵挑的,一來為了娛樂,二來為了看工地。
對於手底下的那些工人,他不吆喝,也不罵人,他找了幾個街痞,繼續發揚了當年老大的作風,這並不是張寬想黑一點的本意,實在是情勢所逼,這些人能幹活,但這些人大多不給你講道理,天天就誰多幹了誰少幹了,誰的地段好,誰的地段差,誰的土鬆土實爭搶個沒完,有這幾個人撐著,再有兩條狗吆喝著,平白讓張寬的形象黑了一大截子,可這樣真就沒有人再廢話了,上下太平。
這本是張寬沒有想到的,在自己開鏟車的時候,隻知道這塊利潤大,沒風險,真幹了才知道這土方聽著沒什麼技術含量可要比那些做高科技的舒心多了。至少這不費腦子,施工簡單,還沒什麼複雜程序。可張寬再得意也明白這此事要沒有了他老爹,他鏟車再多,設備再齊,也隻能在家裏放著當擺設等著生鏽。
這就是張寬當初想做這一塊的目的。
張寬沒有躲在人後數錢的習慣,也真是不用數。張寬的隊伍剛拉起來沒多久,就趕上他家老爺子枯木逢春,站對了隊伍,多年跟隨著的老領導升了市委書記,他家老爺子也攆著快退休的尾巴尖子,做為嫡係升了一級。張寬的資源又豐富了不少,看著自己成幾何倍數的存款,再聽聽他家老頭子大會小會上做的反腐倡廉的報告,真想找個小妹兒上台送一捧鮮花上去,就像追星的小孩子一樣,當然,這隻是他的一個娛樂精神,他也是社會主義的偉大蛀蟲,享受著人情關係帶給他的種種甜頭。
這個社會他算是看透了,權錢放在一起就是一馬平川,沒有資質,可以借,沒有錢,可以挪用,隻要別悶家裏沒有膽子就行了,就是有了膽子也得會用才行。
他適應這種生活,和人打交道,還是各色人等。文明的不文明的,高端的不高端的。人大多都一樣,貪,誰不貪。能說不貪的往往是那些沒有機會貪婪的人,職稱、位子,票子,女人,哪一個不讓人爭紅了眼。
張寬就在這裏麵摸爬滾打,撒著歡的折騰。
他喜歡這種生活,過癮,刺激,特符合他自己的秉性,他明白他張寬就得是這樣的張狂的惡劣的才夠勁,才夠味,才能活出張寬的味來,當初改邪歸正的尋求精神上的升華那就是腦子進水,犯傻了,裝B。
他比他爸還早一步開上四個圈,等他爸升了檔次,他又駕上了寶時捷,但他絕不會把車子開進廠區裏去招搖,對著那些辛辛苦苦在車間裏拚著飯碗的人,張寬沒法揣著滿口袋鈔票心安理得。張寬依舊住在他的破棚子裏,兩間木板房裏一個木板床,看門護院的就是他那輛在這個城市裏也算拉風的寶時捷和那兩條張牙舞爪的狗。
他的風光是遠在廠區十公裏之外,肆意狂放。而回到廠區的老房子,對著看著他長大的阿叔阿婆,他就是一個沒什麼出息,沒什麼作為的浪蕩子,最好的形象,就是一幅拖拉板,一件老頭衫,坐在樓底下,端著大茶缸子,和一幫子沒事幹的老爺們打牌磨牙。
這就是張寬的生活。
可生活裏沒有蘇樺,就像一盤忘了放鹽的菜,寡淡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