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春戀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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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金般的餘暉潑灑在黃浦江蜿蜒的水波上。海倫和秉誠乘車沿著江濱大道前行。秉誠探身望向窗外,忍不住感歎:“南方的夜生活真是熱鬧啊,比起北方可豐富多了。”
“那你得常來,”海倫接話道,“上海有意思的地方多著呢。”
“真想啊,可惜時間總是不夠用。”秉誠語氣裏帶著一絲向往和無奈。
兩人說著話,車子已不知不覺駛入了餐廳所在的巷口。這是一家臨江而設的露天餐廳。金色的夕照漫入其中,為桌椅和水晶杯盞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暈,恰似人們心頭無法按捺的雀躍與微瀾。藤蔓纏繞著鑄鐵燈柱,懸垂的暖黃燈泡尚未點亮,隻待暮色四合時悄然蘇醒。鈴蘭與白玫瑰在晚風裏輕輕搖曳,若有若無地散發著清甜氣息。
二十來人圍聚在餐廳的露天平台上,為即將遠赴重洋的學姐踐行。海倫擠過人群徑直去找到學姐,為她送上祝賀。學姐見到海倫很驚喜,兩人相擁,“好久不見,你現在還好嗎?”兩人攀談起來。
秉誠在角落停駐,觀察周圍的環境。遠處江麵,悠長的汽笛聲滑過水麵,與餐廳裏慵懶流淌的爵士樂低吟交織,卻並未打擾這方寸間的私語天地。
秉誠放鬆下來,慢慢地適應這裏的節奏。不一會兒,手機鈴聲不識時務地響起,攪碎了他難得的閑適。
幾分鍾過後,秉誠急切地尋到海倫。見他正與人應酬,秉誠先禮貌地向旁邊的客人點頭致意,隨即輕拽海倫手腕示意,將他引到一旁。“導師剛回複了,要我明早去找他。”他語速飛快,帶著明顯的遺憾,“所以……今晚必須趕回去。”
“可都這個點了,”海倫的聲音瞬間低落下來,“還有航班嗎?”
“剛問了航空公司,還有最後一班。”秉誠看了眼時間,眉頭微蹙,“我現在得趕回酒店取行李再去機場,時間很緊。”
海倫見他焦灼的模樣,隻得咽下挽留的話,勉強道:“好吧……那下次再來。”
“嗯,”秉誠眼神忽然亮了一下,那份急切被期待取代,“下次我再來見你說的那位恩妮。”
“那我送你出去!”海撂下手裏的杯子。
秉誠趕忙攔住他:“別忙了,陪你的朋友吧。”說完笑著擺擺手,轉身彙入門外的人流,隻留下一個越走越急的背影。
念恩剛下車,正從巷口走進來,邊走邊接聽著電話。與此同時,費秉誠步履匆匆,平視前方疾步走來,兩人就在巷口擦肩而過。費秉誠毫不停頓,徑直朝路口走去。
念恩走出兩三步,方才那一瞥掠過的正臉……不正是他?她驟然收住腳步,急轉過身:“費秉誠?”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即將融入街角的背影,她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等她追出巷口,秉誠已經坐進了路邊的出租車。車門“砰”地關上,車子迅速啟動,彙入了車流。
“費秉誠——!”念恩的喊聲撕破了空氣,帶著不甘追了上去。她焦急地向路過的車輛揮手,試圖攔下一輛,但沒有車停下。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輛出租車越來越遠,自己徒勞地邊喊邊沿著路邊奔跑。
車內,秉誠對車窗外隱約的呼喊毫無察覺,他隻是焦急地頻頻看表,催促著司機:“師傅,麻煩再快點,我趕時間,真的很急!”
念恩不顧一切地奔跑著,心慌意亂。就在這時,她的腳猛地磕在一個不知什麼東西上,身體失衡!摔了一跤。
這一跤摔得結實,膝蓋和手掌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她掙紮著抬頭,視野裏那輛載著費秉誠的出租車早已消失不見。冰冷的現實連同身體的疼痛一起襲來——她真真切切地知道,追不上了。最後那點渺茫的希望,就在這狼狽的一摔中,像流沙一樣徹底從指縫間溜走了。
海倫在巷口來回張望,不見念恩人影,不禁嘀咕:“奇怪?不是說就到巷口了嗎?”
這時,念恩心神恍惚地從遠處走來,正撞見海倫在巷口焦躁地踱著步。海倫一眼發現了她,立刻快步迎上,看著她略顯狼狽的樣子和失神的表情,滿腹疑問衝口而出:“恩妮,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念恩沒有解釋,隻是低著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事沒事,”海倫壓下心頭的疑惑,輕輕扶住她的肩膀,帶著她往裏走,“先進去吧。”
露台上笑語喧騰,不同語言的片段如溪流般跳躍、交彙。在海倫的引薦下,念恩一一認識了學姐和幾位同學。
有人隔著桌子探身,故意拖長了調子喊:“學姐,去了那邊,可別忘了我們啊!”
學姐笑著舉起酒杯,杯壁上凝結的水珠在燈光下晶瑩閃爍,映著她含笑卻微微泛紅的眼眸。“叮——”清脆的碰杯聲在秋夜裏格外清亮,像是一聲小小的祝福。
氣氛愈加熱烈。念恩也端了一杯色彩繽紛的雞尾酒,向學姐敬酒。覺得那微甜帶澀的滋味意外地合口,不知不覺間,竟又連著喝了幾杯。海倫在一旁看著,眉頭悄然蹙起——他從未見她如此主動地喝酒,更別說一杯接一杯。今晚的她,安靜地坐在熱鬧裏,眼神卻像蒙了一層薄霧,心事重重。
不遠處的黃浦江在夜色裏靜靜流淌,泛著幽微的光澤。偶爾,一艘燈火通明的遊輪滑開水麵,拉響悠長的汽笛。那渾厚的聲音在清冽的秋空中蕩開,仿佛帶著水汽的涼意,輕輕拍向岸邊。
而露台,宛如懸在璀璨與幽暗之間的一方孤島。頭頂,梧桐枝椏間懸著的暖黃串燈,此刻成了抵禦秋涼的小小星辰,閃爍著溫煦的光暈。空氣中飄散著若有若無的玫瑰花香,與食物的香氣、人們的笑語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個夜晚獨特的微醺氣息。
念恩忽然覺得一陣頭昏襲來。她悄悄退出喧鬧的人群,朝餐廳旁側一個更隱蔽的角落走去。海倫不經意間瞥向她的位置,發現人不見了。目光四下搜尋,才在側邊一把遮陽傘下的圓桌旁發現了她。她安靜地坐著,拇指正輕輕揉按著太陽穴。
“哪裏不舒服嗎?”海倫輕聲問道,在她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可能喝多了,”念恩的聲音帶著點倦意,“那雞尾酒開始喝的時候沒什麼感覺,這會兒勁兒上來了,頭有點痛。”
“你不會是……把那雞尾酒當果汁喝了吧?”海倫的語氣裏帶著調侃,眼底卻滿是心疼。
念恩想象了一下自己豪飲的樣子,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那笑容因微醺而顯得格外放鬆,帶著一絲不自知的迷離,像石子投入深潭,在海倫心底漾開層層漣漪,凝住了他的目光。
或許是被酒精卸下了心防,念恩忽然轉向海倫,聲音裏裹著一層薄薄的濕意:“我今天……遇見了一個故人。”她目光飄向遠處,沒有焦點,“就差一點……就能追上他,問一句”是你嗎?”……可惜……”
“誰?”海倫心頭一緊,看著她低垂的眉眼,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一個……我以為隻活在記憶裏的人。”念恩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尾音消融在夜風裏,眼眶卻迅速洇紅,“以為是幻覺……可今天,他真真切切地從我眼前走過……那麼近……原來不是夢……”她嘴角牽起一絲苦澀。
這番話,落在海倫耳中,像是遲來的告白!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近乎恐慌的占有欲瞬間衝垮了理智——他不能讓她被那個影子帶走!
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行動。他傾身向前,一隻手顫抖地捧住念恩發燙的臉頰,在她因驚愕而微張的、潤澤的唇上,印下了一個帶著決絕意味的深吻。
念恩的呼吸驟然停滯!她猛然睜大雙眼,身體本能地後縮,卻被椅背擋住退路。短暫的僵硬後,她像被燙到一樣,慌亂地用手推開海倫的胸膛,踉蹌著站起身。
“海倫……你……”她語無倫次,臉頰瞬間燒得通紅,倏地轉過身去,不敢看他。
看著念恩驚慌失措、如同受驚小鹿般的模樣,海倫反而奇異地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卻清晰:“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表達我的心意……隻能用最笨拙也最誠實的方式告訴你。”
念恩的心在胸腔裏瘋狂擂鼓。然而,在這劇烈的悸動之下,一種空落落的酸澀卻悄然蔓延——那個剛剛被深吻覆蓋的瞬間,心底深處,竟頑固地浮現出另一個模糊的身影,帶著揮之不去的遺憾。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片刻後,念恩似乎稍微清醒了些,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我送你!”海倫立刻站起來,語氣急切,帶著不容置疑的擔憂。
“不用!真的不用!”念恩連忙搖頭,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我出門打個車就好。”話音剛落,她已迅速轉身,幾乎是逃離般,腳步倉促地穿過人群,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出口的燈光陰影裏。
“恩妮!”海倫的呼喚哽在喉嚨裏,腳步下意識地往前追了兩步。可看著她沒有絲毫留戀的背影,那背影仿佛一道無形的牆,將他所有想說的話擋了回來。他僵在原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白靜聽完念恩的講述,驚得從草地上彈了起來,眼睛瞪得溜圓:“四年?!整整四年音訊全無,他居然還能在你心裏占這麼重的分量?”她湊近一點,聲音放得更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那海倫呢?你就……一點都沒對他動心?我們幾個可都看得明明白白,海倫對你用情至深。這兩次聚會,我們特意沒跟去,就是想給你們多點獨處空間……”
念恩沉默了幾秒,將下巴擱在並攏的膝蓋上,目光投向遠處模糊的樹影,聲音清晰而認真:“感情的事,我從來隻想跟著心走。和海倫相處,我也想著順其自然。如果水到渠成,真的喜歡上他,我會欣然接受。”她頓了頓,語氣染上一絲無法自控的苦澀,“可是……當那個人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時,我根本無法自拔。那些早已褪色的記憶,像浪濤一樣拍打過來……每一個細節都帶著滾燙的溫度。”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下去,將臉深深埋進了膝蓋之間,仿佛想把自己藏起來。
白靜看著她蜷縮的背影,眉頭微蹙,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輕聲問:“恩,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個人,隻是你先入為主的一個執念?你把他想得太完美,把他當成了一個寄托所有美好想象的”影子”?畢竟,四年……足夠改變很多事,也足夠模糊很多記憶了。你確定你放不下的,是現在的他,還是……當年那個被你理想化了的影子?”
白靜的話,讓念恩的心更亂了。像一張無形的蛛網驟然收緊,在她心底狠狠打了個死結。
念恩從畫廊回到學院。正要進校門,不遠處阿金就在喊她的名字。她趕緊回頭,阿金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麵前,“恩妮,海倫他有來找過你嗎?”
“這兩天沒有!”念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他這兩天沒去上課,也沒回宿舍,電話也關機,不知道去了哪裏!”阿金急得直跺腳,“那他到底去哪了?真是急死人了!”
念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快地思索著海倫可能去的地方。
“阿金,我們分頭去找!你去你知道的地方找,我去其他地方看看。”說完,念恩立刻動身,把她能想到海倫可能去的地方都跑了個遍。最後,她在地下樂隊的排練室找到了他。
排練室裏隻有他一個人。他坐在架子鼓旁,機械般地不停敲打。淩亂的頭發貼在汗濕的額頭上,一件濕透的T恤緊裹在身上,汗水浸透的布料像是暈染開了一張複雜的地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渾濁的汗味、煙味,混合著啤酒的微酸氣息和灰塵的沉悶味道,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雜味。舞台角落的地上,散亂地堆滿了空啤酒罐和煙頭。
念恩的腳步猛地頓住,難以置信地望著架子鼓旁的身影。這……真的是海倫?前天他還是那個神采飛揚、幹淨清爽的小夥兒,此刻卻像被強行按進了一個頹敗的軀殼裏,散亂的發絲下露出的半張臉,竟陌生得讓她心頭一窒。
一曲終了,沉重的鼓點餘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他抬手抹了把汗,一抬眼,看見念恩不知何時已站在台下,正靜靜地注視著他。他頓了頓,隨手將鼓棒往地上一扔,起身走到堆滿雜物的桌子旁,又開了一罐啤酒,仰頭就灌。
“別喝了!”念恩幾步衝上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啤酒罐,“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課也不上,宿舍也不回,你到底在幹什麼?”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嗎?”海倫沒有看她,目光低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突兀地轉移了話題,“他是你的初戀?”
念恩看著他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又聽到他提起“那個人”,瞬間明白了症結所在。原來,他這幾天的失蹤和頹廢,竟是因為自己。她心裏五味雜陳,既然他想知道,那就說清楚吧。
“我們是高中校友,”念恩深吸一口氣,語氣盡量平靜,“但認識他,是因為他舅舅和我爸爸是朋友。雖然偶然遇見過幾次……他是個很特別的人,總能在我難過的時候,用一些溫暖又通透的話開解我,和他在一起,會覺得特別放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絲遙遠的遺憾:“可我們之間,什麼都沒說破過。這四年我們也未聯係,我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麼想的……也許,隻是我單方麵的暗戀吧。”
海倫聽完,緊繃的肩膀似乎鬆了一些,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但隨即,一絲疑慮又爬上他的眉梢,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念恩,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可是……四年了,恩妮。時間過去那麼久,再深刻的記憶也會模糊。也許……你念念不忘的,隻是記憶中那個”特別”的感覺,未必是那個人本身?”這是念恩第二次聽到有人說她隻是執念。她不由地懷疑自己。
在往後的日子裏,念恩帶著困惑,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學習、生活。而他,則像一道安靜的影子,始終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所有想要靠近的急切,選擇沉默而恒常的陪伴。他深知,此刻任何過分的索求或強勢,都可能將她推得更遠。這份帶著距離的守護與克製的溫柔,就這樣無聲地流淌在兩人之間,一直延續至她畢業。
畢業前夕,念恩支起畫架準備畢業作品。麵對空白畫紙,她懸腕許久,遲遲不知該落下什麼。最終,她開始落筆,勾勒出一個清晰的人物輪廓。不知畫了多久,她放下畫筆,後退審視。畫布上呈現的,是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深邃文雅,一雙仿佛沉澱著智慧光澤的眼眸,濃密的眉,溫潤而線條分明的唇。念恩凝視著畫中人,瞬間愣住。原來,費秉誠在她心底留下的烙印,竟如此深刻清晰。
然而,最終提交的畢業作品,卻是另一幅畫:明媚陽光下,一片開滿各色野花的草地,幾隻彩蝶振翅欲飛——這正是費秉誠當年送給她的那張珍貴照片裏的風景。念恩將它精心複刻成油畫,並在畫中添加了兩個並肩遠眺的少年少女背影。這幅畫,承載著她珍藏的青春記憶。
畢業典禮這天,肖珍和念施特地從蘇城趕來為念恩慶賀。念恩穿著學士服,和同學老師們拍完一圈合照後,又興高采烈地拉著母親和妹妹在校園裏找地方合影。
海倫來美院找念恩,穿過花園時,一陣清脆歡快的嬉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循聲望去,隻見念恩正舉著相機,像個專業導演似的指揮著母親和妹妹擺姿勢。
念恩透過鏡頭看著母親努力配合卻略顯僵硬的表情,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媽!你這假笑也太標準了吧,好呆哦!”
肖珍馬上佯裝板起臉,揚聲抗議道:“哎呀!知道我不上鏡還故意戳我痛處!你這張嘴啊,畢業了也改不了毒舌!”可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姐,你別拿媽媽打趣!”念施也笑嘻嘻地加入戰局,“再逗下去,媽媽臉上的皺紋都要被你氣得掉下來啦!”
“好哇!你們兩個合起夥來欺負老媽是吧?”肖珍作勢要教訓兩個女兒,伸手去撓她們的癢癢。三個人頓時笑鬧成一團。
海倫站在不遠處樹蔭下,看著這充滿煙火氣的溫馨一幕,嘴角不自覺地跟著上揚,心底湧起一股**,卻也夾雜著淡淡的羨慕——這樣自然親昵的家庭氛圍,是他心底渴望卻有些陌生的。
念恩一邊笑著閃躲母親“毫無威懾力”的追打,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了花園邊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停下腳步,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朝著海倫的方向用力揮了揮手,聲音清脆地喊道:“海倫!”
海倫也立刻抬起手,微笑著朝她揮了揮。
“快過來呀!”念恩幾步跑上前,熱情地招呼,“正好一起拍張合照!”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溫暖的瞬間也分享給他。
海倫臉上閃過一絲猶豫,腳步有些躊躇。麵對念恩的家人,這份突如其來的熱情讓他感到一絲拘謹和不知所措。
念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分說地伸出手,一把將他拉進了這溫暖的陽光裏,拉到母親和妹妹麵前。“媽,妹妹,正式介紹一下,”念恩語氣輕快,“這就是我跟你們提到過的海倫,我的學弟,也是……很重要的朋友。”她微微頓了一下,補充道。
海倫連忙禮貌地微笑點頭:“阿姨好,妹妹好。”
“喲!”肖珍眼前一亮,上下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清俊挺拔的小夥子,毫不掩飾欣賞的目光,“好帥氣的小夥子!”語氣裏滿是熱情。
海倫對這種誇獎早已習以為常,隻是謙和地笑了笑:“阿姨過獎了。”
“來來來,一起拍一張!”肖珍顯然很高興,“能和這麼帥的小夥子合影,是我的榮幸!”
四個人在燦爛的陽光下站好,背景是蔥鬱的花園和莊嚴的美院建築。念恩調整好相機設置,跑回位置。
“哢嚓!”快門聲響起的瞬間,一張洋溢著青春、親情與懵懂情誼的畫麵被永恒定格。照片裏,母親和妹妹笑得開懷,念恩眉眼彎彎,而站在她身邊的海倫,雖然笑容還帶著一絲初見的靦腆,眼神卻明亮而溫暖,仿佛也融入了這片名為“家”的光暈裏。
念恩在學校多留了兩天,參加了畢業晚會和處理完最後的瑣事。第三天清晨,她將收拾好的行李箱拖出宿舍門,白靜送她到校門口——白靜計劃後天先回老家休整,再返回上海找工作,她渴望在大城市積累經驗。剛走到校門口,就看到阿金獨自等在那裏。“阿金?”念恩環顧四周,沒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禁問道,“海倫呢?”
“他天沒亮就出去了,”阿金搖搖頭,“問他也不說,神神秘秘的。”
“恩……”白靜的聲音突然帶了哭腔,她放下行李,一把抱住念恩,“我們這就要分開了,我好舍不得你啊!”
念恩用力回抱她,眼眶也熱了:“別哭,我們又不是見不到了。常聯係,我不會忘記你!”
“嗯!一言為定!”白靜抽噎著點頭。阿金也湊上前,鼻尖紅紅的:“恩妮,還有我呢!我們也抱抱!”
念恩轉身,給了阿金一個同樣用力的擁抱,聲音充滿感激:“阿金,真的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謝謝你帶給我們那麼多笑聲和快樂。”
這時,父親安排接送的車子到了,司機下車,麻利地提起念恩的行李箱放進了後備箱。
念恩深深吸氣,壓下翻湧的淚意,回頭深深望了一眼站在校門口的阿金和哭得像個淚人似的白靜,用力朝她們揮手告別,然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緩緩啟動。念恩緊緊盯著後視鏡,鏡中兩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不隻是因為距離,更因為淚水瞬間盈滿了她的眼眶。“謝謝你們……再見了……”她在心底一遍遍默念。
突然!刺耳的急刹車聲響起!巨大的慣性讓念恩整個人猛地向前衝去,安全帶勒得她胸口生疼。“怎麼回事?!”她驚魂未定地抬頭。
隻見車頭前方幾步遠的地方,海倫像一尊石雕般僵直地站在那裏,臉色蒼白,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拚盡全力跑過來的。
“**的!找死啊!不要命了!”司機驚魂未定,探出頭破口大罵。
“不準罵他!”念恩推開車門,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他是我朋友!”
司機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愣愣地道歉:“啊……對,對不起!”
“師傅,請等我一下!”念恩丟下這句話,立刻下車朝海倫跑去。
“你瘋了嗎?!”她跑到他麵前,又急又怕,聲音都在發顫,“這樣衝出來有多危險你知道嗎?!差點就……”
她的話沒能說完。海倫沒有解釋一個字,將她狠狠地、緊緊地擁進了懷裏。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念恩被他抱得喘不過氣,卻也沒有掙紮。她感受到了他身體細微的顫抖,感受到了那份快溢出來的、無法言說的不舍與絕望。她安靜地讓他抱著,這無聲的擁抱,是她對他長久以來那份無言守護和此刻這份驚心告別的回應,也是她心底那份未能好好表達的感激。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海倫的嘴唇才微微動了動,輕輕地貼上念恩的耳廓。溫熱的氣息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吐露了一個深埋的秘密:“恩妮……你一定要記住我……”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撕裂的痛楚。“我的名字……叫費允希。”
“費允希”——這三個字,是他抗拒著、不願提及的過往,是他一直試圖用“海倫”這個稱呼掩蓋的真實。此刻,他親手將它撕開,捧到她麵前,仿佛這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把開啟沉重過去的鑰匙,抑或……一份擲向未來的無聲約定。
念恩的心狠狠一揪,瞬間明白了這三個字的分量。她仰起臉,努力朝他綻開一個安撫的笑,盡管聲音有些哽咽:“我記住了……費允希。”
當自己的真名從她唇間墜落,費允希眼底強抑的不舍轟然決堤。他非但未鬆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仿佛要將這最後的溫存烙印進靈魂深處。他緊閉著眼,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身體微微顫抖著。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仿佛這一鬆手,便是天涯海角。
一架飛機緩緩降落在蘇城機場。費秉誠完成研究生學業,終於回到家鄉。他十分想念母親,直奔母親任教的藝術學院。慢步走到練舞室,站在門口,默默注視著排練室內——母親正帶領幾名熟悉的舞者認真排練。
音樂依然,節奏明快依舊,那感覺一如既往,沁人心脾。
母子回家的路上,他握著母親的手噓寒問暖。六年時間,這對於一位母親來說是何等漫長的等待。
柏蓉英緊握著他的手,眼角泛起淚光,臉上卻綻放著久違的喜悅。
他很驚訝,這種被愛的感覺仿佛已逝去多年,沒想到今天竟能再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母親的關懷。他想,這便是時間醞釀出的情感吧。即便往昔母親心中或許有過怨言,可時空的阻隔,讓她漸漸學會了將思念與等待深藏心底。
陽光照耀著巍峨莊嚴的蘇城市人民檢察院。今日是他去市檢察院報到的日子,作為新人踏入這道門檻,就意味著肩負起人民賦予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