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澀季節(8)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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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手!放手!”紫蘇尖叫著,指甲在他臉上狠狠一抓。皮膚撕裂的觸感讓她胃部一縮,可恐懼壓過了惡心。
    吳先生痛吼一聲,猛地將她推開。踉蹌後退時,她的腰撞上桌角,一陣銳痛竄上脊背。他伸手摸了摸臉頰,濕熱的血珠沾上指尖,頓時暴怒:“反了你了!老子養你近十年,就養出個白眼狼?!”
    紫蘇咬緊牙關,扶著桌子撐起身子,顧不上後背的疼痛,跌跌撞撞往門口衝去。
    ——卻一頭撞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哎喲!”艾母手裏的陶瓷杯咣當砸在地板上,兩人重重摔作一團。
    走廊的燈光大亮。吳先生瞥見艾母的身影,酒頓時醒了一半,轉身溜回房間,“砰”地甩上了門。
    艾母站起身,一眼就看見紫蘇頭發淩亂,睡衣領口被扯歪,露出的鎖骨上泛著紅痕。
    “你幹什麼跑這麼快?”艾母皺眉,下意識伸手想替她整理衣領,語氣裏帶著責備,“一個大姑娘,衣衫不整的像什麼話!”
    紫蘇猛地後退一步,躲開母親的手。最初,她眼眶酸澀,幾乎要大哭出來——可下一秒,那股委屈突然燒成了怒火。她死死盯著母親,嘴角一點點扯出冷笑。
    “像什麼話?”紫蘇重複著母親的話,聲音輕得像刀片刮過玻璃,“那你覺得……我該像什麼?
    艾母僵住了,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
    紫蘇忽然笑起來,笑聲又尖又冷,像摔碎的瓷片。“這都是報應——”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淬著毒,“這一切,全都是報應!”
    艾母聽得出這笑聲裏的諷刺——尖銳、刺耳,像一把鈍刀狠狠刮著她的神經。她手指不受控製地發抖。“啪!”一記耳光重重甩在紫蘇臉上。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掌心的灼痛感讓艾母猛然清醒——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抬起了手。
    紫蘇僵在原地,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可更疼的是眼眶裏湧上的酸澀。
    艾母也怔住了。她們就這樣對視著——一個掌心發麻,一個臉頰滾燙。誰都沒動,誰都沒說話。
    艾母回過神來,嘴唇顫抖著,聲音嘶啞:“我這是造的什麼孽……養出你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這麼多年,你有一句感激的話嗎?盡是侮辱、頂撞——我欠你的嗎?!”
    紫蘇沉默半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肉裏,才壓住那股翻湧的恨意。“放我走。”她終於開口,嗓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我走了,你就再也不用煩心了。”
    艾母一愣,眉頭皺得更緊:“你要走?你瘋了嗎?大半夜的說什麼胡話!”
    “這種寄人籬下、提心吊膽的日子,我一天都忍不下去了!”紫蘇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得像刀,“放我走——趁我還沒恨到想殺人!”
    艾母被她的話震住,下意識後退半步,聲音卻軟了下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裝什麼糊塗?去問你那個好丈夫啊——!”紫蘇終於爆發,眼淚砸在地上,卻像燒紅的鐵水一樣燙穿了母親的理智。
    艾母僵在原地。某個記憶突然閃回——那晚吳先生吃醉酒回來後對她說:“紫蘇越來越漂亮了……”現在再看看紫蘇睡衣上被扯壞的紐扣……渾身猛地一顫。下一秒,她像瘋了一樣衝進他的臥室,房門被狠狠推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緊接著,房間裏傳來一陣混亂的響動——沉重的軀體摔倒在地,家具被蠻力撞歪,桌上的瓶瓶罐罐“嘩啦”一聲砸落,玻璃碎片迸濺開來。一聲接過一聲像針尖一樣刺痛了紫蘇的心。
    “你這個**!”艾母雙手揪著吳先生的衣領,尖叫聲幾乎撕裂空氣,“你竟然敢打我女兒的主意?!!”
    “賤女人!**!”吳先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反手將她摜在牆上,“也不看看你自己——人老珠黃,我找個替身怎麼了?”
    艾母揚起手就要扇他,卻被他一把扣住,反手一記耳光抽了回去!她重重摔在地上,額頭撞上凳角,溫熱的血瞬間滲了出來,眼前金星直冒。
    “既然你都知道了……”吳先生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那我也懶得裝了。你女兒是我養大的,她整個人就該是我的。”
    “你瘋了!”艾母掙紮著撐起身子,可話音未落,他抬腳就踹!
    “啊!”艾母再次栽倒,肋骨傳來一陣劇痛。
    “**!待會再來收拾你。”吳先生獰笑著轉身。
    “紫蘇,快跑!!!”艾母突然用盡全身力氣,衝著門外嘶吼。
    吳先生臉色驟變,顧不得再管她,猛地衝了出去——
    客廳裏,紫蘇卻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沒有驚慌,沒有逃跑,甚至連睫毛都沒顫一下。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冷得像一潭死水。
    艾母跌跌撞撞地衝進客廳,眼前的景象幾乎讓她血液凝固——吳先生正死死壓著紫蘇,兩人從沙發上滾落,重重摔在地上!紫蘇的睡衣被扯得淩亂,嘴角滲血,卻像瘋了一樣咬住他的手,牙齒深深陷進皮肉裏——就像當年那條撕咬她父親的惡犬,不死不休。
    “鬆口!!”吳先生痛得麵目扭曲,一把揪住紫蘇的頭發,將她的腦袋狠狠地往地板上磕了幾下,她的視線瞬間模糊,可牙關卻咬得更緊。
    “放開她!!!”艾母撕心裂肺的尖叫劃破空氣。她撲上去拽住吳先生的衣領,指甲摳進他的脖子,用全身重量向後拖——“畜生!!”
    吳先生被迫鬆了手,踉蹌著倒退兩步。而紫蘇也終於脫力,牙齒鬆開的一瞬,滿嘴都是他的血。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恍惚看見了母親和他扭成一團,他掐著母親的脖子,麵目猙獰。
    “快跑!快跑啊——!”艾母的聲音像一把鈍刀,狠狠劈開紫蘇的混沌。她搖晃著撐起身子,指甲摳進沙發布料,指節泛白。抬頭的一瞬,她僵住了。母親正死死抱住他的腿,像一根繃到極限的藤蔓,被他拖拽著在地板上摩擦。
    “跑啊!別回頭!!”艾母嘶吼著,嗓音沙啞得幾乎破碎。
    紫蘇的心髒猛地一縮,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媽……”這一聲喊得發抖,像是心疼,又像訣別。
    “走!走啊!”艾母突然抬頭,滿臉是淚,卻衝紫蘇擠出一個扭曲的笑。
    紫蘇狠狠抹了把眼睛,轉身推開門——夜風裹著雨腥氣撲麵而來。她赤著腳衝進黑暗,一次都沒回頭。
    吳先生受了傷,體內的餘力也快耗光了,就此罷休。仰麵倒在地上,齜著牙,恨之入骨。
    艾母頭痛得厲害昏睡了過去。
    夜色如墨,街道沉寂。路燈在霧中暈開一團團昏黃的光,像被水浸濕的舊照片,模糊而黏稠。紫蘇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赤腳踏過冰冷的地麵,睡衣被夜風掀起,傷口還在滲血。那條紫色幸運星手鏈在腕間瘋狂晃動,金屬搭扣“哢嗒、哢嗒”地響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盡管肺裏燒著火,可她不敢停。她想著,隻要多跑一步,再遠一點——直到身後的黑暗再也吞不掉她。
    費承德為感謝李建賢贈送的藥枕,特意安排宴請他及家人以示謝意。李建賢隻叫了念恩一人。她起初婉拒邀約,自得知費秉誠是官員之子後,因覺得雙方背景不同而刻意回避。但經不住李建賢再三催促,最終決定赴約。赴宴當日,她與秉誠恰在校門口相遇。原來他正趕往同一地點。此前幾次照麵已讓彼此相熟,便一同乘出租車前往。車上有些沉默,秉誠便問起她的朋友是否願意見麵談和。她搖了搖頭:“紫蘇今天沒來學校,所以還沒收到回複。”
    秉誠低低“嗯”了一聲,便不再作聲。
    到了地方,念恩跟著秉誠走進包廂,長輩們已圍坐桌旁。她一邊打招呼,一邊偷瞄父親,隻見他樂得合不攏嘴,顯然覺得能被當官的請吃飯,實在是太有麵子了。
    “丫頭,過來坐這兒。”費老爺笑吟吟地招呼她。
    秉誠已為她拉開椅子,朝她微笑:“請坐。”
    念恩很不習慣這樣的禮遇,勉強笑了笑才坐下。剛落座,就感覺他緊挨著坐到了身邊。她挺直了背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服務員陸續上菜時,費承德向李建賢道:“多虧令尊的藥枕,家父現在行走自如了。”語氣真誠,卻又帶著幾分惋惜,“隻可惜令尊未能到場,不能親自向他道謝。”
    李建賢連忙解釋:“我父親在縣裏給人看病,這幾天特別忙,實在走不開。等他閑下來,咱們再好好聚聚。”
    念恩正襟危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碗邊緣。費老爺注意到她遲遲未動筷,便夾了塊清蒸鱸魚到她碗裏,和藹道:“丫頭別拘束,趁熱吃。”那笑容讓她想起自己的爺爺,格外親切。她不免受寵若驚,雙手捧著碗接過:“謝謝。”
    對麵的柏言倫看向她,臉上堆起笑容:“念恩做事這麼細致,想必學習能力也很強吧?”
    念恩看了父親一眼,扯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其實……我成績很一般。”
    柏言倫笑著擺擺手:“一定是謙虛了。”
    “不是謙虛,”她聲音輕了幾分,卻格外清晰,“上次月考,有一科沒及格。”話音落下,桌上忽然靜了一瞬。
    李建賢嘴角的笑意凝固成僵硬的弧度。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他暗自懊惱著,既氣念恩的耿直,更恨自己竟想不出一個體麵的台階。
    費老爺輕叩酒杯:“這陳釀怕是有年頭了吧?”
    “父親慧眼,”費承德立即接話,“這是十五年的茅台,當年……”
    趁眾人注意力轉移,念恩悄悄推開椅子:“失陪一下。”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走廊的落地窗前,她數著窗格上的倒影。身後響起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
    “我聽說過你,”她盯著窗外搖曳的樹影,指甲在窗框上留下一道淺痕,“年級排名靠前的學霸。在你麵前,我就像……”尾音消融在空調的嗡鳴裏。
    秉誠避開了沉重的氛圍,轉而用一種鼓勵而輕鬆的語氣說道:“你有聽說過這句話嗎,是一位外國文學家說的——”我對數理化不開竅,那我不會在數理化上浪費時間。我愛好文學,選擇了文學,我最後的結果是成了一位優秀的文學家。””
    “真的嗎?”
    “嗯!”秉誠語氣堅定,“所以呢,你仔細想想,除了義務教育之外還有什麼興趣或天賦?”
    念恩想了想說:“我從小就喜歡畫畫,也報過培訓班。但上了高中後,就再沒堅持,後來父親讓我學習各種禮儀,還帶我去參加一些商務活動,這些事倒也談不上喜歡。”
    “竟然喜歡畫畫,就不要放棄。”秉誠語氣溫和卻堅定,“黛莎學習也一般,但每當她彈鋼琴時——”話音頓了頓,嘴角揚起一絲驕傲,“整個人都會發光。”
    “我聽過她的演奏,”念恩眼底泛起真實的讚歎,“上次文藝比賽那首曲子真好聽,連評委都站起來鼓掌了。”
    秉誠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關於那個比賽獲獎學校有些傳言。不過在我看來,藝術本就不該被分數框住,你說呢?”目光靜靜落在念恩臉上。
    念恩輕輕點頭,發絲隨著動作滑落肩頭,在臉頰旁晃出一小片陰影。像是要藏住什麼情緒似的,她突然側過臉去,目光落在遠處走廊轉角的一幅油畫上——那畫裏恰好是半張藏在玫瑰花後的少女側顏。
    念恩第二天又去了紫蘇的班級,教室裏依然沒有她的身影。課間嘈雜的人聲中,她猶豫了一下,轉身走向教師辦公室。紫蘇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鏡,告訴她:“她家裏人昨天來請了假,說是要回老家處理急事。”
    念恩點頭致謝,轉身離去。
    放學的鈴聲驟然響起,念恩逆著人潮向前奔跑。手表上的秒針每跳一格,腳步就更快一分。她不願落下任何一節美術課,既然已下定決心專研美術,就連教學樓到畫室這一公裏的路程都是練習的機會。
    高考的時間一天天逼近,秉誠反倒輕鬆自如——畢竟是平日裏功課紮實的底氣。閑暇時,他去後院幫母親種花。柏蓉英早就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花園,尤其愛薔薇。她專門學了種植技巧。請木匠師傅搭了一個爬藤架,好讓薔薇將來攀援。
    今日的太陽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懸在頭頂,仿佛多站一秒,皮膚就要嗞啦一聲燙出疤來。念恩背著畫板,手裏提著沉甸甸的畫筆箱,從培訓班出來時已經累得眼皮發沉。抬手攔了輛出租車,她鑽進後座,對司機啞著嗓子報出地址,心裏隻盼快點到家,衝個涼,癱倒在空調房裏。
    回到家中,她立即卸下肩上的畫板和手中的箱子,倒在沙發裏昏昏欲睡。
    “念恩,不好了。”突然,一聲嚷嚷將她從昏睡中驚醒。保姆搓著手,一臉焦急地站在她麵前。
    念恩微微睜開眼:“什麼事?”
    “你張阿姨她生病了,在醫院輸液,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她怎麼了?”念恩猛地睜大眼睛。
    “這兩天和你爸爸吵架了,吵得可厲害呢。”
    念恩顧不上換衣服,抓起書包就往門外衝。她數著房號找到了對應的病房,輕輕敲了敲門,屋裏沒有動靜,再敲一下,依然無人應答。她試探著推門,門無聲地開了。迎麵看見張怡披著一件外衣,臉色蒼白,手背上貼著留置針,整個人顯得格外虛弱。
    “你來了,是王阿姨告訴你的吧。”張怡說著,搖晃著身體走到床邊坐下。
    “你臉色看上去很差。”念恩在她正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輕聲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有些事,你不適合知道,就別問了。”張怡扯了扯外衣,將肩膀蓋住。
    “是因為我爸爸嗎?”念恩迫切地追問。
    張怡沉默著不語。
    “我們雖然不是至親,甚至我還討厭你,但這些年我並沒有對你做過什麼,也算尊重。”
    “你是他的女兒,始終都會向著自己的父親。”
    “我聽不明白,感覺事情很嚴重。”念恩死死抓住自己的腿。
    “你知道嗎?”張怡終於開口,眼淚止不住地流,“作為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跟著一個男人多年卻沒有名分也沒有半個子女,時刻還要防備其他女人的介入,我太累了。”
    念恩吃驚地望著她,試探著問:“你後悔了?當初你可是背負了罵名,還有不顧父母反對,堅持也要跟我爸爸在一起的。”
    張怡自嘲地笑了:“真是諷刺!你永遠不會懂我的心情,畢竟不是親生的……現在,你正好看我的笑話。”
    兩人陷入沉默。念恩如坐針氈,不敢再多待一秒,起身離開了病房。
    她火速趕回了家,推開沉重的房門,徑直踏入書房。父親正靠在椅背上小憩。她強壓怒火,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可近距離看到他時,臉上還是不自覺地泛起怒意。
    “爸!”這一聲喊得尖銳。
    當李建賢疲憊地睜開眼的一瞬,念恩立刻斂起神色,故作平靜。
    他抬起頭來,不慌不忙地問:“你回來了,正好飯做好了,一起吃飯吧。”
    念恩鼓起勇氣單刀直入:“爸爸,你認為……你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
    李建賢猛地一怔,霍然起身,厲聲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你該問的話?”
    念恩目光毫不退縮,心底默默咬牙:絕不能被他嚇住。
    見她不語,李建賢語氣稍緩,反問道:“那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好父親?”
    “在我心裏,你是位好父親。”
    “這就對了。”他順勢打斷,“既然你覺得我是個好父親,那還有什麼可質疑的?”
    “不!”念恩急聲糾正,“可爸爸總是這樣——屢次犯同樣的錯誤!讓我接受不了。”
    李建賢眯起眼:“你去醫院看你阿姨了?她跟你說了什麼?”不等她回答,他又理直氣壯地補了一句:“你不懂。作為男人,我也有迫不得已的時候。你阿姨要的,我給不了。”
    念恩的手指緊緊揪住胸前的衣料,聲音發顫:“我一直忘不了你當初為了讓媽媽跟你離婚,做出一副厭倦、咄咄逼人的樣子!我以為你們感情真的破裂了,可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又是什麼?分明就是你對感情的隨便!”
    李建賢麵色一沉,“夠了!”但隨即又強壓怒火,轉而用疲憊的語氣說:“你還小,大人的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現在我也不想讓你明白。”
    念恩踉蹌後退兩步,眼前一陣陣發黑。李建賢慌忙上前攙扶,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她猛地掙開父親的手,失望道:“我是不懂你們大人的世界……但我提醒你,你們每一個選擇,都在教我怎麼做人,別把那些扭曲的觀念,當作理所當然。”撂下話後,轉身衝出門去。
    街上的風裹挾著寒意撲麵而來,她下意識抱緊雙臂。淚水模糊視線時,胸腔裏傳來根係斷裂的脆響,腳步越來越輕,仿佛下一秒就會隨風飄散。
    清晨,街道上微風蕭瑟。高考結束的第三天,秉誠背著包在車站等車,決定出去走走。
    車子緩緩駛來時,天剛蒙蒙亮。這是他第一次搭乘首班車。車廂裏空蕩蕩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投幣的瞬間,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最後一排:她坐在那裏,那個熟悉的位子。
    他走過去,隔著一個座位坐下。車窗映出她的側臉,與窗外飛掠的翠綠樹林重疊成模糊的影。她頭靠著玻璃,目光低垂,仿佛與世隔絕。
    沉默在車廂裏蔓延。他悄悄看了她幾次,直到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抽泣——她的眼淚突然滾落,一顆接一顆,砸在裙擺上。他挪近一個座位,挨著她坐下。她的哭聲驟然放大,在寂靜的車廂裏格外刺耳。前排的司機和售票員回頭瞥了一眼,用異樣的目光盯著秉誠。他手忙腳亂地翻出紙巾,遞到她眼前。念恩猛地抬頭,淚眼朦朧中對上他的視線,哭聲戛然而止。
    公交車碾過碎石路,戛然停在郊野的終點站。
    “喂!已經到終點站了!你們下不下車啊?”售票員扯著嗓子喊,“再坐可要補票了!”
    “要!”兩人同時脫口而出,又因這默契一愣。念恩慌忙抹去淚痕,秉誠抓起背包,一前一後跌撞著衝下車。
    兩人退到路邊,目送公交車駛離。秉誠收回目光,瞥見念恩眼角的淚痕還未幹透,猶豫片刻,終於輕聲問:“你……還好嗎?”
    念恩低頭盯著鞋尖,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秉誠識趣地沒再追問,轉而望向遠處蜿蜒的公路。晨光正一寸寸爬過路麵,將夜露蒸成薄霧。
    “你呢?”念恩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這麼早出來,是要去哪兒?”
    秉誠聳聳肩:“高考結束了,就想隨便走走,沒有目的地。”
    念恩輕輕“嗯”了一聲,目光掠過路旁的野草——草尖上還掛著露珠,顫巍巍地折射出細碎的光。“早晨的空氣……確實很幹淨。”
    “你平時也起這麼早?”他問。
    “隻是今天睡不著,就出門了。”她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指尖在耳垂上停留了一瞬,像是掩飾什麼。
    秉誠忽然指向公路盡頭:“要不要往前走走?”頓了頓,又補充道:“這周圍的環境感覺不錯。”
    念恩終於抬起頭,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好。”
    兩人踩著碎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水泥路上。念恩忽然停住腳步,側頭看他:“你脾氣好又有耐心,家裏一定很疼愛你吧。”
    秉誠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怎麼會?我倒覺得你才是那種被愛著長大的人——開朗,真誠,誰和你相處都會覺得自在吧。”
    念恩低頭笑了笑,鞋尖蹭過路麵的一粒小石子。和他認識以來,這是第一次聊到這些——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抗拒。沉默幾秒後,她終於輕聲開口:“其實……我父母早就離婚了。”
    風掠過路邊的草叢,沙沙作響。
    “爸爸負責賺錢養家,媽媽照顧我和妹妹的生活。可媽媽總覺得我貪心,爸爸卻說我懂事……因為他做什麼,我都攔不住。”她扯了扯嘴角,“他總有理由,而我隻能聽著。”
    秉誠的笑意漸漸淡去,目光垂向地麵:“比起我……你已經很幸運了。”
    念恩疑惑地望向他,他卻隻是搖搖頭,忽然揚起一個輕鬆的笑:“算了,父母大概都有自己的難處吧。有些事他們不說,我們也沒法問……但隻要知道他們是愛我們的,就夠了,不是嗎?”
    念恩苦笑了一下:“可如果他們明明做錯了,為什麼不能承認呢?大人總有一萬個理由……有時候,我真想躲起來,把這些煩惱全忘掉。”
    秉誠不清楚她具體經曆了什麼,但從她的話裏,他聽出了某種熟悉的東西——或許和他自己的過去相似。
    “人生本來就不是一條直線啊。”他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磕磕絆絆才是常態吧。”
    “我沒你那麼想得開。”念恩低下頭,“有些事,我現在怎麼都想不通……”
    “想不通就別想了。”他突然笑起來,“來,玩個遊戲怎麼樣?”
    “遊戲?”
    “你沿著路邊這條白線,倒著走。”他指了指地上斑駁的油漆線,“試試能走多遠不偏。”
    念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轉過身,背對著他,小心翼翼地往後挪。
    兩人一進一退,偶爾目光相撞,又迅速錯開。秉誠故意東拉西扯地聊天氣,聊愛好,好讓她別太專注腳下。可她的身體越來越僵,眼睛不住地往下瞟。
    “別總盯著線,”他提醒,“放鬆點,就當平常走路。”
    “哦……”念恩窘迫地抿了抿嘴。
    又走了十幾步,他突然喊停。她迫不及待地低頭一看——右腳早已歪出了白線。她懊惱地咬住嘴唇,偷偷抬眼看他,卻見他隻是笑著聳聳肩:“看吧,太在意反而會走歪。”
    秉誠望著前方延伸的公路。“人生難免遇到些不由我們掌控的事,”他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尤其是當失去了方向的時候……那種迷茫和不安,會讓人特別渴望抓住點什麼。”
    念恩轉頭看他。他的側臉被晨光照得有些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
    “缺失會讓人渴望完整,這很正常。”他繼續說道,“暫時的逃避能讓人忘卻煩惱,但若能直麵它……”他停頓了一下,嘴角牽起一個很淺的笑,“反而會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堅韌。”
    念恩忽然覺得心裏某個擰緊的地方鬆動了。這個總是溫和笑著的男孩,他的懂事背後究竟默默承擔了多少?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緊,泛起一陣細密的疼。
    “快看那邊!”秉誠突然輕聲喊道,手指向右旁——一片野地毫無征兆地闖入視線。蒲公英的絨球在晨風裏搖晃,各色野花潑灑在綠意之中,像打翻的顏料。而最動人的是那些蝴蝶,白的、黃的、淡藍的,薄翅在陽光下幾乎透明,時而停駐,時而輕顫,在花間流連。
    念恩輕巧地翻過護欄,跳進那片花草叢中。秉誠緊隨其後,兩人穿行在搖曳的野花間。她半蹲下身,屏住呼吸——一隻純白的蝴蝶正停駐在蒲公英上,翅膀隨著微風輕輕顫動。就在她伸手想要觸碰的瞬間,蝴蝶忽地掠起,從她眼前翩然飛遠。
    “真可惜沒帶畫板,”她輕聲歎息,“這樣的景色,值得永遠留下來。”
    “哢嚓”——清脆的快門聲響起。她轉頭,看見他正舉著一台老式膠片相機。
    “你還帶了相機啊?”她好奇地湊過去。取景框裏封存著一片搖曳的花海,幾隻蝴蝶永遠停住在振翅欲飛的姿態中。
    “我出來就順帶了。”他笑著調整焦距,“來,給你拍一張?”
    “不用了。”她下意識搖頭,手指不自覺地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發。哭過的眼睛一定還紅著,身上這件隨意的襯衣也皺巴巴的——這樣的自己,實在不想被定格在相片裏。
    “那這張洗出來後送你。”他晃了晃相機,“就當是……今天早晨的紀念。”
    “嗯,謝謝。”念恩低頭笑了笑,一朵蒲公英的種子正好被風吹起,輕輕掠過她的發梢。
    正當兩人沉醉於這美景時,念恩忽突然聽到身後“砰!”的一聲,她回頭一看,隻見路麵上橫臥著一截青灰色的影子。“那是什麼?”
    “我們過去看看。”
    秉誠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托起歪倒的樹幹,黑紗從樹幹基部鬆散開來,露出幾片嫩葉。
    “這是什麼樹啊?”念恩好奇問。
    秉誠撓了撓頭,食指輕托起其中一片:“像是樺樹……又或許是香樟樹?”
    念恩一時覺得有點為難他,抿嘴笑了笑。她望著貨車遠去的方向,歎了口氣:“可司機已經走遠了,這樹怎麼辦?”
    秉誠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前方:“對了!來的路上有片小樹林,我們把它種在那兒吧?反正它本該屬於那兒。”
    念恩蹲下來摸了摸樹苗的嫩葉,又遲疑道:“可我們連把鏟子都沒有……”
    “總會有辦法的,先過去看看!”
    “好!”她抱起樹苗,兩人小跑著朝樹林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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