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細雨掩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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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延第二天一早剛上四樓,就聽見秦可可歇斯底裏的尖細嗓門,快步進教室一看,她果然烏眼雞似的伏腰撐在張曉風課桌前,平時漫不經心、趾高氣揚的小美女形象完全拋到爪哇國去了。張曉風視如不見,一臉怡然自得抄寫單詞,偶爾還跟隔組的兩個死黨常永進、餘韶光擠眉弄眼,那兩個痞子也滿臉調笑,眼睛一直在秦可可身上打轉。
班上除了秦可可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響,連丁瑉都支掌撐著額頭默讀課文。重點學校這種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冷漠風氣,是許延相當厭惡的地方。他匆匆過去拍拍秦可可:“回座位,老師剛才上樓梯了。”
秦可可的眼睛快要冒火,硝煙滾滾地看過來,許延吃了一驚,她轉過來的半邊臉上,赫然印著一塊青紫的掌痕:“你臉怎麼了?!”
秦可可緊抿著嘴,回到課桌前坐下,用力翻開書頁,目無焦距死盯著不放。許延跟上來,對了下課程表掏出課本,放在桌上轉頭問:“你家也收到照片了?”
“嗯。”秦可可恨恨說:“所以我收到巴掌了。”
“所以你就去罵張曉風了?”許延回頭,翻開作業本,快速算題,昨晚心煩,物理作業根本沒心情做。
“你少說風涼話!”秦可可一掃他作業本,低聲罵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罵他沒用?”
許延看著好不容易寫完的那幾道題上,被一筆貫穿的縱深的墨跡心痛不已,再次發誓,以後碰上秦可可發火,一定裝癲賣傻屁都不放。
兩人懨懨上了一天課,秦可可找了一天茬,放學時終於心情稍霽,拿了錢包越過他匆匆向外走:“我先去買酒,你收好東西來學校門口。”
許延差點想學她翻個白眼,幸好及時忍住,老老實實收拾好兩人的書包,快步走去校門口。秦可可已經拎著個黑塑料袋兒靠在圍牆外,左腿曲起來撐著牆,左手不停轉著開瓶器,兩眼望天發呆,臉上舊傷未愈,十足一個落魄女流氓樣。許延立刻閃回校門內,笑夠了才出來:“開瓶器不如匕首轉著好看。”話沒說完,忍不住又想笑。
“切,老娘又不是轉給別人看!”秦可可倒不介意,拉著他快步離開校門口,走進旁邊的市化公園,掏出酒瓶子來,一下撬開,猛灌一口,愜意地低呼:“爽翻了。”
許延一笑,接過來也喝了口。剛收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暗褐色的泥地濕得恰到好處,清涼柔順不揚塵埃,也不粘鞋,靜靜躺在兩人腳底下。許延找了張長椅擦了水跡坐下:“喝完再走吧,有點累,今天想坐車。”
“嗯。”秦可可昨天顯然也沒睡好,接過酒瓶子坐下來連灌幾口,低聲說:“我以前怎麼看上這垃圾。”
“有什麼可想的,怪事天天有,”許延放下書包,頭靠到椅背上:“對了,早上丁瑉沒說什麼?”
“我趕他走了,”秦可可說:“他那人,一激動就要動手的,萬一惹個處分就麻煩了。”
“我說呢,”許延搶過酒瓶,一會兒就讓秦可可灌了大半,連忙一口喝幹:“還是秦姐姐厲害啊,動口不動手。”
“是比你強,就算沒用,也沒縮著脖子當孫子。”秦可可鄙夷地看過來,立刻尖叫:“許延,你個混蛋,我買的酒!!!”
“買酒給男朋友喝,那不是天經地義?”許延笑著走近垃圾桶,把手裏的酒瓶扔進去:“沒憑沒據,不當孫子能怎樣?”
“那就這樣算了?”秦可可罵道:“你太沒出息了。”
“沒出息就沒出息,”許延拉她起來:“去坐車吧,反正你沒看上我。”
秦可可噗嗤一樂:“就是,要不然咱們倒可以假戲真做,不用為你白擔了虛名,奶奶的,害我還被老爸狠扇了一耳光。”
“哈哈,”許延護著她擠上車,兩人找好位置站定才笑著說:“我早有嬌妻正室,怕委屈了你,不然一定名正言順娶你過門。”
“得瑟個屁,滾一邊去,”秦可可笑完,眨著眼睛三八地問:“你是說,你的那個,很像女孩子?”
“嗯,”許延忍俊不禁,掉開頭去:“又溫柔又可愛,比很多女孩子都賢惠,你以後見了就知道了。”
“呃……”秦可可也立馬轉開頭,半晌之後,才不置可否地低聲說:“你喜歡就行。”
“嗯。”許延緊抿著嘴,一臉笑意看著窗外繁華的街道,還有,差不多一年,他,就該來了吧……
高一(1)班是理科班,班主任薛玉梅教語文,是個三十左右戴銀絲眼鏡、五官端正、身材嬌小的女子,未婚,長長的流蘇般的銀色眼鏡鏈從臉側懸垂向頸後。偏愛連衣裙,個性稍有些做作卻不討人嫌,碰上喜歡的詩詞歌賦會在課堂上熱血一把,平時不大愛管事兒。因為存在感不強,除了無意中聽到的英文名字:Rose,許延並未注意她。
這天又是語文課,薛小姐滿麵紅光地推開教室門,許延撇嘴一笑,對秦可可低語道:“這節課你可以看小說了。”
秦可可懊惱地說:“今兒個我沒帶小說。”
“哈,”許延低下頭,從書包裏翻出數學練習題:“還好今天有數學課,我帶了這個。”
“同學們!”薛老師清脆的女高音適時地響起:“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我們班上的一位同學,不但成績突出,而且錦心繡口,寫得一手好詩。他的作品,今天在校刊上發表了,這是我們高一(1)班的集體榮譽。”
台下一片寂靜,“我是一葉遠航的孤帆,靜靜停泊在青春的港灣……”飽含深情的女高音再次響起:“這是張曉風同學的詩歌《帆》的前兩句,意境優美,韻律感極強,深得現代朦朧詩精髓,校道宣傳欄上,已經貼了出來,同學們下課後都過去看看吧。”
許延看向一臉謙虛掩不住得色的張曉風,一個沒忍住笑了出聲,薛老師一整容色,嚴肅地問:“許延,你笑什麼?有問題嗎?”
“沒有,”許延看一眼滿臉怒容的張曉風,微笑著說:“我為我們班有位多才多藝,學識淵博的同學感到高興。”
“這樣啊。”薛玉梅皺皺眉,沒再深究,垂頭翻開書,長長的眼鏡鏈滑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大家打開課本四十八頁……”
許延又想笑,趕緊低下頭。秦可可剮他一眼,壓低聲音說:“多才多藝、學識淵博、感到高興,惡心!虧你說得出來!”
許延捏住眉心,悶聲說:“我那是真心話,下課咱倆去看看宣傳欄吧。”
“去!”秦可可做嘔吐狀:“有病,你愛看自己看去。”
“嘿嘿,好。”許延壓下笑,打開語文書,下課鈴一響,果然往外跑,氣得秦可可直翻白眼。
兩星期後,第一節,還是語文課,上到中途,教導主任突然到了教室門口,薛玉梅放下板擦迎出去,接過主任遞來的信,伸手進拆開的信封裏抽出信紙,展開一看,臉上立刻五彩斑駁,猛地轉回頭,銀絲眼鏡下竟然蓄了淚光,全班同學見這架勢,立刻靜若寒蟬。
秦可可驚奇地放下小說,悄聲說:“薛大小姐今天受什麼刺激了?教導主任來幹嘛?”
“別吱聲,”許延竊笑道:“看好戲。”
秦可可狐疑地撇他一眼:“你幹什麼了?”見他不接話,又將目光投向門口。
薛玉梅折好信塞回信封轉過身,臉若寒冰,目光羞惱萬狀幾乎刺破眼鏡片:“張曉風,你寫這封信給我,是什麼意思?”
張曉風之前也在好奇觀望,聞言一驚,立刻站起來:“薛老師,您說什麼?”
教導主任從薛玉梅手中拿過信封,麵向他一抖:“這是你寫的吧?”
“是,可是……”張曉風臉色發青,張口結舌:“我不是……”
“是不是到教務處再說。”主任對薛玉梅說:“薛老師,你也來一下。”然後麵向班上學生:“這節課改自習,大家自覺安靜。”說罷背著手,帶頭踱上走廊。薛玉梅臉上青紅不接,張曉風冒著冷汗一臉灰敗,齊齊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麵。
秦可可驚疑不定地捅捅許延:“你弄了什麼鬼?”
“放學再說。”許延笑笑,埋頭寫作業。
那天上完所有的課,張曉風都沒再回教室,秦可可跟許延放學出來,突然見到張曉風如喪考妣、死樣活氣的向教學樓走來,身後跟著一對臉色鐵青的中年夫婦。樓梯口麵對麵碰上,張曉風突然目露凶光,恨恨抬起頭。秦可可嚇了一跳,許延一笑,拉著她目不斜視往外走。
出了校門,秦可可實在憋不住,推一下許延:“快說,你到底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許延笑道:“跟張大才子互傳了幾首情詩,寫了幾封曖昧書信。”
“你正經點,”秦可可急道:“說清楚啊。”
“今天那信封,是張曉風寫的:高一年級Rose小姐(收)。”
“Rose?誰呀?”
“我在旁邊,加上了薛玉梅三個字。”
“薛老師?Rose是她?哦,我說怎麼聽著耳熟。”
“是啊,你忘了,張曉風也忘了。”
“怪不得薛小姐今天那麼生氣,當場問張曉風幹嘛寫信給她……”秦可可恍然大悟,立刻又皺眉:“不對,你怎麼能讓他寫信給老師?”
“誰說他寫信給老師了?”許延哈哈大笑:“他隻是寫了封肉麻熱絡的情書外帶幾首情歌給他將要見麵的崇拜者。”
“你怎麼做的?”秦可可納悶地問:“他認不出你的筆跡?”
許延笑道:“街口幫人寫信的人的筆跡,誰認得出來?”
“他不至於這麼容易上鉤吧?”秦可可疑惑不已:“張曉風又不是傻瓜。”
“外帶一張高檔相機對拍的雜誌模特背影,”許延說:“我說我害羞,讓他寄到高一年級,咱們學生的信不是都在收發室桌麵上放著,自己去拿的嗎?張曉風一向自命風流倜儻,最近又發表了兩首破詩,怎麼會起疑呢。”
“然後你就把他的回信加上薛小姐的名字寄出去了?”秦可可問:“那怎麼行?信封不是用過的嗎?而且,薛小姐即使收到信誤會了,也隻會找張曉風私下談吧?這樣張揚對她也沒好處。”
“對,我隻是把信箋和信封,隔了幾個本子,夾到今天早上他送去教務室的那一摞數學作業裏。”許延噗嗤一樂:“早上教務室那麼多人,估計數學老師看完,又傳遞了一圈,才發現是寫給薛老師的。”
“許延!”秦可可張大嘴巴:“你太陰險了!”
“怎麼?你還心疼他?”許延看她一眼:“不是你叫著要報仇?要不是看你挨打,我才懶得整他,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將來總有倒黴時候。”
“心疼個屁,”秦可可一腳踹過來:“我是替你那位嬌妻發愁,攤上這麼狡詐惡毒的家夥。”說罷哈哈大笑:“張曉風這次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洗得清騷擾女教師的嫌疑,也脫不了早戀的幹係,”許延笑道:“這下解恨了?”
“哈哈,小子不錯,”秦可可眉飛色舞地拍拍他:“總算有資格加入追求我的男生行列了。”
“切!”許延學她翻個白眼:“我老婆如花似玉,我本人品行端方,你這小野花,沒事少來誘惑我,不然……”
話沒說完,秦可可就劈頭蓋臉打過來:“誰是小野花?說!誰是小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