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涼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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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延。”封毅的手才剛撫上他的臉,閃電卻突然一頭躥進兩人之間,焦躁地拱來拱去,許延立刻做賊似地扭開頭,滿臉潮紅:“它,它又幹啥了?”
封毅反手一掌,直接打蒙了那條死狗,懊惱地說:“它好像發現麅子了。”
許延憋著笑:“那,那咱去打不?”
“打吧。”封毅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拉著他站起來,踢了下腳邊昏頭昏腦的閃電:“快帶路。”
委屈的閃電立刻來了勁兒,戴罪立功般飛掠出去,直紮進三、四十米遠的樹叢間,才回頭狗腿地猛搖尾巴。封毅拉著許延悄悄掩過去,靠在樹幹上,輕聲說:“看見了嗎?”
“看見了!”許延激動得嗓子都變了調:“那不是鹿嗎?”
封毅輕笑:“鹿沒那麼小,來,”說著把槍摘下來讓他拿好,從背後摟住他托起槍杆:“瞄準。”
十幾米開外的那隻麅子,不知道危險迫近,仍舊恬然觀望遠方,偶爾優雅地垂下長頸,前蹄輕刨著雪地,許延竟有些不舍開槍,喃喃道:“它真漂亮……”
封毅輕吻一下他的臉,低低地說:“沒你漂亮……”
話音剛落,隻覺手指一緊,許延還在愣神,槍聲已砰然響起,獵物瞬間一頭栽倒。領隊的獵犬和閃電立刻飛躥上去,銜著那隻咽了氣的麅子迅速拖回封毅腳邊,邀功似地搖頭擺尾。
許延低頭一看,之前那雙恬柔如水的眸子,此刻已被彈藥擊得對穿,隻剩一縷血線掛在油亮的毛皮上,立刻不忍地掉開頭,抬肘狠頂了封毅一下:“你怎麼那麼殘忍!多好看的動物!”
“這時候怎麼能心軟,豹子老虎不好看?”封毅笑道,見許延就要發飆,立刻抱住他哄:“別生氣,別生氣,你要喜歡,我給你套隻活的,這隻太大了。”
“哼!”許延不理他,掉頭跑回去上兔子套,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這些他不是不懂,但一想起那雙柔美的眸子,心中便滿是不忍。
“延延……”封毅蹲下看著他笑,許延一轉身丟個背影給他。
封毅立刻又跟上來嬉皮笑臉:“延延……”
“少羅嗦,快下套子。”許延瞪他一眼。
“哦。”封毅乖乖地擰鐵絲,瞅許延一眼,低頭笑:“兔子真可憐啊,要是再長得好看點,就有人心疼了……”話沒說完就被許延撲倒在地,拚命抽打:“你再說!你再說!”
封毅滾了一脖子雪,哇哇大叫:“我錯了,我錯了!”獵犬們迅速衝上前,被封毅一喝,莫名其妙地愣在當地嗚嗚叫,滿眼不甘地看著主子飽受欺淩。
許延打兩下停下手,按住他胸口威脅道:“下次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封毅看著他笑,拍掉他袖口的雪末,伸臂抱進懷裏,輕聲說:“別心疼了,咱以後都不打麅子了,好不?”
許延趴在他頸窩裏,腦門一陣涼颼颼的,突然想起封毅該有多冷,卻隻顧著安慰自己,連袖口的雪都先幫他撣幹淨,心裏霎時又是暖又是疼,一把拉他起來,兩手不停幫他拂拭,別扭地說:“我就那一說,不是真不讓你打……”拍著拍著眼眶控製不住地發熱發酸:“笨蛋,你又不是躲不開……”
“你要打……我沒想躲。”封毅拉開他的手,輕輕摟住他,微笑著說:“好了……不冷了。”
許延抱緊他,臉貼著他胸口,喃喃地說:“哥……”
封毅托起他下巴,愛憐地親吻他的眼簾,將那即將溢出的濕潤一點一點吮了去,末了突然輕聲笑:“延延……咱們這樣……一天都套不著兔子……”
許延轟地炸了毛,一把推開他遠遠跑開:“誰跟你……這樣那樣……”
封毅低著頭直笑,沒再逗他,蹲下來繼續做套子,很快擰好了三十多個,才抬頭喊兀自在林邊瞎晃的許延:“延延,來幫忙了。”
許延悶頭跑過去,從頭到尾眼看著套子和樹,兩人沿途下了幾十個,封毅拉著他跑出來,繞著弧線跑向前方樹林:“夠了,咱們去趕兔子過來。”
一直跑出很遠才停下來,幾條獵犬自動呈扇麵狀散開,每條間距十來米,不停左右躥跳,沿途包操過去。許延很快聽到林間窸窸窣窣的響動,前方的樹枝上不停墜落積雪,隨著狗的低吠,那些響聲越發急促淩亂,人和犬穩穩地趕著獵物向陷阱那邊壓過去。
許延興奮異常,也學著獵犬左右奔跑,突然驚起一隻花斑野雞,看見來人,沒命地撲騰逃竄,嚇了許延一大跳。
封毅笑問:“打不打它?”
許延一窘,拉住他去追瞬息之間跑遠的獵狗:“先套野兔。”
跑到林邊,眼前一片黃白相間的影子,閃電般向前疾衝,又接二連三驀地斷電栽倒,抽筋似地跳騰,後腿彈起一窩窩雪花。獵狗們分頭撲上去,銜著喉嚨悶到窒息,再去撲擊下一隻獵物。
兩人一路拾揀,五、六斤重的野兔就有十來隻,還有七、八隻特別肥壯的,幾乎套套不落空。許延興奮異常,揀起一隻突然驚叫:“小毅哥,你看它脖子上的鐵絲都掙斷了!”
“嗬,困獸之鬥、垂死掙紮,都很驚人的,這還是兔子呢。”封毅笑著說:“所以帶獵犬方便多了。”
收拾完兔子,又打了幾隻野雞,雪橇靠背上栓著的大口袋就全塞滿了。許延提著一隻大紅野雞笑:“不知道菱菱現在還愛不愛踢毽子,以前為了幫她偷雞毛,挨了我媽一頓好罵。”
封毅笑道:“你們那次壯舉,早聽那丫頭提過無數次了。今天她來不了肯定憋氣,你正好拿回去哄哄她。”
“嗯,嘿嘿。”許延一陣賊笑,兩人坐上雪橇滿載而歸。
到了家門口封毅把口袋卸下來,搬回自家院子,又把狗鏈解開,丟了幾隻小野兔下地,拍拍狗領隊,幾隻狗就銜著獎品,一溜小跑自動回農場去了。許延豔羨地說:“這些狗真聽話。”
“嗯,獵犬都有靈性。”封毅把那堆半軟的野兔倒在灶台邊,從工具箱裏翻出個帶把的彎鐵鉤,抽出靴筒裏的匕首,麻利地剖開一隻野兔嘴邊的嫩皮,見許延站在旁邊,笑著說:“進屋歇會兒吧,你還不累?”
“你就不累嗎?”許延蹲下來:“又不餓,待會兒再整吧。”
“這算啥,”封毅笑道,拿匕首利落地在兔眼四周劃一圈,挑開頭頂的毛皮,切斷耳根,再用鐵鉤勾住門齒,一點一點順著身子往下剝:“趁還沒硬,先把皮剝下來,板幹了好讓黃阿姨給你做床毛褥子,剩下的再縫個皮褲子過年穿。”
許延心裏一暖,也拎起個兔子:“我跟你一塊兒弄。”
“你別整了,”封毅看著他笑:“弄完又不知道要關進澡房多久了,要不累,去燒堆草灰,待會兒陷皮子用。”
“嘿嘿,好。”許延也真不想剝那個,眼看兔皮剝離鮮紅的兔肉,簡直觸目驚心,丟下兔子就去抱了捆幹草,塞進鐵桶裏燒灰。
“哥,你倆套了那麼多兔子?!”兩人正忙著,夏紫菱從屋裏出來,立刻跑到圍牆邊大叫:“哇,還有麅子和野雞啊?!”
黃麗萍也跟出來,笑著說:“喲,獵了那麼多東西!還不到半天功夫呢。”
“嗬,”封毅抬頭笑:“那片林子少人去,野兔發得快。”
“小毅真能幹,”黃麗萍接著誇,衝端著個茶壺到灶台邊沏茶的許剛笑道:“以後不知道哪家閨女能享到他的福啊。”
“嗨!你這老娘們,早幾年不就跟小毅他娘說好這門親了?”許剛笑:“咱家菱菱,打小跟封毅一塊兒長大,要模樣有模樣,要機靈勁兒也不差,還怕封毅看不上了?要不放心,今天我做主,找老封給這兩個娃娃訂下來,省得你成天嘮叨個沒完。”
那些話,好像一桶寒冬裏的冰水,嘩然兜頭而下,自頂至踵,奇寒徹骨。許延兩耳嗡嗡亂響,慘白著臉,恍然看向封毅,見他也緊握著匕首,呆立當場。
黃麗萍樂嗬嗬地對許剛說:“那你快找找老封去,晚上咱家擺桌好菜,把事情訂下來。”隨即欣慰地感歎:“咱兩家就是有緣分,大人談得來,孩子們也處得好,小毅跟延延比兄弟還親厚,將來菱菱過了門,他倆也親上加親呢。”說罷掉過頭來,見封毅跟夏紫菱都勾著頭,哈哈笑著對許延說:“延延,他倆臉皮嫩都害臊了,你說句,阿姨這話中聽不。”
許延脊背一僵,麵如死灰地慢慢轉過身,僵硬地一笑:“……中聽。”
封毅的視線猛地射向他,眼裏的寒光比匕首還銳利,霍然站起身。夏紫菱同時抬起臉,平日白裏透紅的俏臉那一刻瘮人的青白,掛滿了一串串寒涼的淚花,抖著唇死盯著許延,又驀地擰開頭,尖著嗓子衝黃麗萍說:“媽!我的事兒,我自己做主!”說罷一頭衝回房裏,“砰”地一聲關上門。
“這死丫頭!”黃麗萍嚇了一跳,衝著房門罵:“婚姻大事,當然父母說了算,你咋呼個什麼勁兒?!”說罷轉頭看向封毅,正待說話。
“黃阿姨,”封毅已經徐徐開口:“菱菱一直把我當哥哥,我也把她當親妹子看,今天的事兒,感謝您跟許叔叔的好意,但我不能答應,我想,菱菱也是這意思,對不起。”
許延驚呆了,根本沒注意到黃麗萍一臉惋惜地搖頭回屋。封毅的話和夏紫菱的淚,像冰火的兩極同時衝撞爆破,更重要的,此刻,他被迫清晰地窺見了他與封毅的未來,那條泥濘險阻狹窄逼仄的道路……他的母親,封毅的父親,世人的眼睛,生命的規則,名聲、前程、繁衍、天倫……這一切,有朝一日,會不會把愛的堅貞決然折斷?
他茫然看向封毅寒光凜冽的眸子,今天,他拒絕了夏紫菱,那明天呢?後天呢?明年呢?後年呢?他可以堅持多久?還會有多少個像夏紫菱這樣美麗可愛的姑娘……封毅是個孝子,難道他真能跟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虛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