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靖國皇宮。
    葉冉靠在暖閣的軟枕上，窗外飄著今冬第一場雪。案頭的藥碗已經涼了，褐色的藥汁映出他憔悴的麵容。傷口又開始潰爛，但他懶得喚太醫——太子派來的人，開的藥怕是比毒還凶。
    ”二皇子。。。”親衛在屏風外低聲稟報，”雪狼商隊已過黑水關。”
    葉冉”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紅繩。狼牙硌在掌心裏，讓他想起肖崇生氣時咬緊的牙關。藥效漸漸上來，眼前浮現出三年前的場景。。。
    那時他剛查出母親之死的真相，在東宮牆外吐得昏天黑地。魏閑帶著阿崇住進了阿翁的別院，從在草原闖入他的陣營，到一路跟隨的鬥嘴厭棄，葉冉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把這個女子越來越放在心上，隻是偶爾閑暇時，她會突然飄進畫麵，當然魏閑和端木季也會偶爾讓他想起，這又有何不同？隻是她像陣風似的闖進他死水般的生命，帶著草原的烈酒和肆無忌憚的笑，把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攪得天翻地覆。即使葉聃最後逃離靖國，致使做的局功虧一簣，他對阿崇也沒有半分怨恨。
    ”大人發熱了。”親衛驚慌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葉冉感覺自己飄了起來。恍惚間，肖崇就坐在床邊，惡狠狠地把藥碗懟到他嘴邊：”喝！死了誰給我當仇人？”這定是她能說的出口的狠話。
    他伸手去抓，卻隻抓住虛空。腕間紅繩突然斷裂，狼牙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找。。。”葉冉在陷入黑暗前喃喃道，”找棵老槐樹。。。”
    親衛們麵麵相覷，誰也沒注意到窗外掠過的黑影——那身形，似曾相識。
    葉冉在宮中鬧騰了一夜，窗外的身影終是沒能查出下落，葉冉心愉暗惱，這宮中如何防禦如此鬆懈，忙喚塗二將宮中重新布防，全換成青葉衛，若是查明有誰和太子暗中勾結，格殺勿論，我要滿朝皆怕我，我不鐵血，就會血濺朝堂。
    氈帳外傳來阿蘭輕快的腳步聲，侍女撩開帳簾時，她正用銀刀削著一支箭杆。
    當夜，肖崇蹲在老槐樹下，手縫裏沾滿了潮濕的泥土。三更的露水打濕了她的後頸，遠處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火把的光在遠處外明明滅滅。
    ”應該在這下麵。”她嘀咕著，指尖突然碰到一塊冰涼的石麵。
    石匣露出邊緣的瞬間，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肖崇的手立即按在腰間的匕首上，但半年來每晚抱著匕首入睡的習慣，讓這個動作變得像呼吸一樣自然。
    ”可汗好興致。”阿蘭的聲音從樹後傳來，帶著奶糕般的甜膩，”夜裏來挖野菜麼？”
    肖崇鬆開石匣，順勢抓起把泥土站起身：”來找治馬癬的草藥。”她攤開手掌，幾株野草混在泥裏，”你那匹棗紅馬不是總蹭尾巴？”
    阿蘭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了一下。這個十七歲的侍女今天穿了件不合身的皮襖，袖口明顯有匆忙折疊的痕跡。肖崇注意到她右手一直縮在袖子裏——那裏通常藏著切奶糕的小銀刀。
    ”奴婢替您找吧。”阿蘭向前邁了一步，靴底碾過剛挖開的土坑。
    肖崇突然笑了：”好啊。”她退後半步，正好踩住石匣邊緣，”不過你先說說，白鹿族長赫連鐵樹許了你什麼好處？”
    阿蘭的瞳孔驟然收縮。藏在袖子裏的右手猛地抽出，銀刀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弧線——卻劈在了突然飛來的馬鞭上。塗二從三丈外的陰影裏竄出，第二鞭直接卷走了阿蘭的刀。
    ”留活口！”肖崇喝道。
    塗二的第三鞭在半空硬生生轉向，抽在阿蘭腳邊。這個沉默的漢子像拎羊羔似的把侍女提起來，從她懷裏掉出個牛皮信封，火漆上印著白鹿部的圖騰。
    肖崇撿起信封，就著月光看見封麵上寫著「靖國太子親啟」。她剛要拆開，塗二突然悶哼一聲——阿蘭的簪子紮進了他手臂。侍女趁機掙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中。
    ”追不追？”塗二按住流血的手臂。
    肖崇搖搖頭，彎腰挖出石匣：”讓她跑。”她掂了掂沉甸甸的石匣，”正好告訴赫連鐵樹，他的小把戲被發現了。”
    塗二欲言又止地看著她。這個比肖崇高兩個頭的漢子總讓她想起草原上的牧羊犬——眼神憨直，下手卻狠辣。
    ”葉冉在哪？”肖崇問。
    ”客帳。”塗二頓了頓，”和赫連鐵樹喝酒。”
    肖崇差點摔了石匣：”什麼？”
    ”葉大人說。。。說這叫打草驚蛇。”
    肖崇咬牙。她就知道那個病秧子憋不出好屁！抱著石匣往營地跑時，她聽見塗二在身後喊：”可汗！您鞋跑掉了！”
    赫連鐵樹的狂笑聲隔著三頂帳篷都能聽見。肖崇光著一隻腳蹲在客帳後，從氈布的縫隙裏看見葉冉正給老赫連斟酒。靖國二皇子蒼白的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咳嗽時卻故意偏頭，確保血沫子不濺到對方身上。
    ”。。。所以太子說，白鹿部要是肯出力。。。”赫連鐵樹的大嗓門突然壓低，”那丫頭片子的地盤。。。”
    葉冉掩唇輕咳：”赫連族長慎言。”他指尖在酒杯邊緣畫了個圈，”帳外可有耳朵。”
    赫連鐵樹哈哈大笑，噴出的酒氣讓帳外的肖崇都聞到了：”怕什麼！那丫頭這會兒肯定在。。。”他突然湊近葉冉，”你確定藥效發作？”
    肖崇渾身冰涼。她終於明白葉冉為什麼要激怒她——那病秧子早知道今晚阿蘭會有所行動，故意給她創造單獨挖石匣的機會。而赫連鐵樹口中的”藥效”。。。
    帳內突然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肖崇扒開氈布，看見葉冉搖搖晃晃站起來，衣袖掃落了一盤羊肉。
    ”酒裏。。。”葉冉扶著桌沿的手指發白，”赫連族長好手段。。。”
    赫連鐵樹咧著嘴笑：”放心，不是毒藥。”老家夥搓著手，”就是讓你睡兩個時辰的藥，等醒了，正好看場好戲。。。”
    肖崇看著葉冉像片落葉般軟倒，後腦勺差點磕在矮幾上。赫連鐵樹踢了踢他的腿，確認人昏過去後，從懷裏掏出個銅哨吹了三聲。
    遠處立即傳來馬蹄聲。肖崇抱著石匣退到陰影處，看見十餘騎白鹿部勇士舉著火把衝進營地。為首的年輕人腰佩紅寶石匕首——正是赫連鐵樹的小兒子赫連鷹。
    ”阿蘭得手了？”赫連鷹跳下馬就問。
    老赫連掀帳而出：”那丫頭發現了密信，不過無妨。”他朝客帳努努嘴，”靖國來的病貓已經擺平，去把可汗帳圍了！”
    肖崇蜷在陰影裏，心跳如擂。她終於明白阿蘭為什麼逃跑得那麼幹脆——叛徒的任務根本不是殺她，而是引她離開主營，方便赫連父子控製整個營地。
    ”塗五！”赫連鷹突然喝道。
    肖崇這才注意到塗五站在馬群旁，臉色比月光還白。這個不苟言笑的的老實人此刻緊握刀柄，目光不斷往客帳飄。
    ”。。。是。”塗五慢吞吞地應道。
    赫連鷹話戛然而止。一支箭擦著他耳朵釘在帳門上，箭尾的白羽還在顫動。所有人都愣住了，這箭既不是塗二標誌性的黑羽箭，也不是草原上常見的雕翎。
    肖崇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弓——她剛才下意識射了一箭，準頭差得離譜，但足夠了。
    ”可汗的箭！”有人驚呼。
    混亂像野火般蔓延。赫連父子咆哮著下令搜人，而肖崇已經匍匐著爬向客帳。掀開氈布時，她看見葉冉正盤腿坐在矮幾旁吃葡萄，哪有一絲昏迷的樣子。
    ”你！”肖崇差點把石匣砸過去。
    葉冉吐出葡萄籽：”再晚點來，我都要睡著了。”他接過石匣掂了掂，”找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