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皺了一下眉頭，接過了報告：“知道了。羅勇知道谘詢結果了嗎？”
    “羅勇那邊已經通知了。不過，他現在狀態不太好，把自己關在家拒絕我們的進一步谘詢和調查，而且撤走了報案。”陳簷書將一摞A4報告紙重新疊好，將其夾在手臂之中。
    徐楠捏了捏眉心，他問道：“簷書，你看羅勇的案子，有幾分真假？”
    “我不確定。被害妄想症患者很容易臆想出不存在且自認為對自己有生命危險的人，而且我們這邊也在周圍調查過很多次，沒有出現過符合羅勇描述的嫌疑人。以他這個狀態，很難去推測這個案子到底是否屬實。”陳簷書推了一下眼鏡框回答。
    徐楠：“……”
    “羅勇撤掉了報案，我們現在沒法去調查這件事。如果你覺得還有嫌疑，還是得從羅勇下手，先讓他平複一下心情。”
    “……我再去一趟羅勇那兒。”徐楠聽罷，戴上了拿在手中的警帽，匆匆而去。
    **
    龍銀小區。
    龍銀小區和其他地方的小區相比要簡陋得多，既沒有風景樹，也沒有綠草坪，隻有被上了一層瀝青的幹禿禿的水泥地。
    不過這也不算是一無是處。至少，小區空曠的道路上可以容納得了徐楠的警車。
    徐楠靠在警車的車頭上，他抬頭看了一眼公寓的四樓——羅勇的家門緊閉著，那不帶一絲猶豫的果斷和決絕，連早春的寒風都要牢騷一番。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盒警局裏的小輩送的香煙，右手握著煙盒熟練地抖了三抖，一根白淨的煙頭自煙盒中脫穎而出，徐楠湊過去叼起一根，點了煙。
    身體已經疲憊萬分，開始發軟，但脊背是筆直的，寬闊的。
    徐楠朝一望無邊的藍天吐了口煙氣，他仰著頭，腦海裏一遍遍回放著事情經過和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及其結果。
    “怎麼，徐大隊長也吃閉門羹了嗎？”向偲的聲音極輕，像一滴露似的，聽得徐楠一個激靈。
    徐楠趕忙徒手掐滅了煙頭，他不自然地轉過身：“……你怎麼來了。”
    向偲的眼光下移，一直看到那隻將香煙捏成了一團的左手。停頓看了幾眼，眼神又重新回到徐楠的臉上：“等多久了？”
    向偲沒有責備，甚至連詢問的興趣都沒有——其實這些徐楠都明白。隻是他依稀記得，向偲討厭煙頭，小的時候記得，到現在也是如此。以至於見到向偲時，徐楠總是條件反射似的掐掉煙頭。實際上，他已經戒煙很久了，除非遇到煩心的事，否則，徐楠不會抽煙。
    徐楠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針：“大概三個鍾頭了吧。”
    向偲點了點頭：“徐大隊長不累嗎？”
    徐楠沉默了。他用舌頭頂了一下腮幫子，略有尷尬地將雙手插進了口袋。
    指尖碰到一股冰涼，徐楠猜想，大概是昨天剛買的一瓶風油精。他摸了摸胸前的警徽，深深的眼袋之上拖著一雙疲憊的眼，那雙眼淺淺一彎，擠出一絲無聲的微笑，眼睛下的眼袋就聚起，腫青一片。
    徐楠：“不累。”
    那是掩蓋在一片笑意下的答案，純粹的，毫無虛假的流露。
    “……”向偲默不作聲盯著徐楠看了良久，這才轉過身，避開視線，“老劉說找了人來替你，你回去睡一覺吧。”
    “不用，我不困。”徐楠擺了擺手。
    “老劉還帶了句話給你——”這是上級命令”。”向偲的語氣沉定了幾分，他走到徐楠的身邊，拍了拍徐楠的肩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徐大隊長，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向偲的人影漸行漸遠，徐楠閉眼笑出了聲。他想象著老劉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裝著老劉的語氣重複道：“這是上級命令……”
    徐楠抬頭看了看天——初春的天空蔚藍，像一片巨大的上了色的蟬翼，輕薄。他拍了拍車頭，坐回了車中，等待著接替他看守的人出現。
    大概又過了半了小時，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來到了龍銀區，接替了徐楠值班。徐楠道了聲謝，便回去補了個覺。
    從晚上六點睡到了隔天六點，仿佛把一輩子的美覺都睡在這一天了，徐楠心想。他點了個外賣，填了下肚子。
    吃到一半，徐楠便收到了老劉的來電。
    “喂。”徐楠接起電話，隨著電話裏老劉的陳述，徐楠的眉頭皺到了一起，眼神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他點了點頭，掛了電話，拿起一旁的警服外套便出了門。
    警笛聲響起，銀黃東路頓時成了所有人的焦點。
    大樓外拉起了三道警戒線，警察封鎖了一百米以內的道路。過往之人都人心惶惶，卻又頗為好奇。為了保證案發現場不被破壞，警察驅散了來看熱鬧的人群。
    徐楠到達凶案現場時，大概是晚上八點左右。
    徐楠穿著99式警服，內襯的白色襯衫貼服著他的麥色肌膚，胸前的警徽在燈光下熠熠閃爍。
    他戴著警帽，二十八歲左右的年紀，眉間俊秀如萬裏溝壑，唇色淡若春光裏白裏透紅的梨花。
    徐楠身後跟著一個身著駝色風衣的男人，正是向偲。
    他的頭發及肩，發尾微微打卷，一根黑色的皮筋紮起一個短短的馬尾，清秀的臉的兩側零散著束不上去的碎發，在微風中拂上那張風情萬種的臉，眼角下端的淚痣變得若隱若現，像一處不忍打擾的風景。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向偲就走到了屍體跟前，蹲下仔細瞧了瞧。
    “這得是什麼深仇大恨啊……”徐楠蹲下瞧了瞧這具屍體——臉部早已被硬物砸得麵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死者原先的模樣。
    “肌肉已經開始鬆弛，角膜混濁，而且屍斑明顯。”向偲熟練地套上了一副橡膠手套，他將死者的眼睛撥開，看了幾眼眼球裏的血絲，接著按了按死者胳膊部位的肌肉，肌肉很浮鬆，觸感上類似於案板上稱斤買賣的豬肉。
    他將死者的衣服掀開，死者身上有許多傷痕，大大小小不一。
    向偲用指尖掃了一番死者身上的傷口：“身上有許多傷，但都不致命。屍體膚皮起皺，有明顯局部幹燥症狀。死亡時間大概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死者有一小撮頭發沾到了一起，看起來黏糊糊的。向偲翻開了這一小撮頭發，包裹在頭發下麵的是一個深褐色的傷口，傷口直徑很小，但是看起來並不是致命傷。傷口呈現一個圓形窟窿的形狀，是利器致傷無疑，但是以這樣小的直徑和深度，很難猜測是什麼樣的凶器。
    “你看。”向偲指了指死者頭上的傷口，“這個傷口很小，平常可以襲擊頭部的凶器直徑大概在三厘米到九厘米之間，而這個直徑，最多也不過幾毫米。我見到的所有能作為凶器的製品裏，目前為止還想不到有哪個符合標準。”
    徐楠點了點頭，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而且，周圍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初步可以判斷為熟人作案。”
    “他手裏拿的是什麼？”徐楠將視線又一步移到了死者身上。死者正麵著地，手搭放在地上，手中攥著紙條，紙條很小，不仔細看不容易發現。
    向偲聽了徐楠的話，轉而去拿出了被握在手中的紙條。紙條有些皺痕，他耐心地將紙條邊邊角角按了按，紙條稍微平整了些。
    “黑夜要跌碎皇冠。我是一切，但巋然獨立。”向偲一字一句地讀完，他眉心緊湊，看起來警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