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兒冷，老爺您多喝口薑茶嘞~”
    外頭又下雪了，樹枝上的雪本就壓得枝頭喘不過氣，這下倒好，雪已經厚得將枝椏都壓斷了。
    二姨太端著薑茶去了樓上書房伺候老爺，江炎寬充耳不聞，手底下還寫著字，毛筆尖尖兒上沾著飽滿的墨汁，揮道力遒，氣勢磅礴間，一個“沉”字落筆而出。
    寫完後這老爺把筆架在用牛角製成的筆枕上，把那薑茶拿了過來抿了一口。
    “碧雪，你瞧著我這字寫的如何啊？”那老爺問道，聲音渾厚有力，正如他人一般，雖快要年過半百，但身子依然精壯有力，正值盛年。
    那二姨太哪看得出來這字如何，隻知好看罷了。
    “誒喲，這字方方正正的，筆墨力度點的也恰如其分，好字啊~”林碧雪媚笑著答道，那老爺也看著這二姨太笑笑，手指頭指了指她
    “你啊，哈哈哈，倒是說得出點兒皮毛。”說罷便喚她到旁邊解釋給她聽：“你看你這字，偏旁練筆之時提筆不夠力道，以致這鼓氣韻沒能通貫整個字。”
    那姨太半明半不明，穿著牡丹旗袍燙著大波浪卷，披著棕色貂皮胸前一對肥雪團，抹著姹紅的胭脂，沒念過什麼書，憑著一副好皮囊好身材被這江炎寬當年就相中了娶回府上，大字不識幾個，你讓她品書法，著實也難品出什麼韻味，隻好轉移個話題。
    “不知老爺寫這字...是日常練呢？還是....”那二姨太裝做不解看著江炎寬，他也吃這一套，畢竟男人身邊不需要太聰明的女人，可愛便好，又不是愛。
    那老爺看著“沉”字，心裏也高興，“家裏老七過段時間不是要十六生辰了嘛，老七又叫江沉，寫個“沉”字，望他沉穩，沉靜，以後也能為我分憂，為我江家的大業分憂！”
    江沉，是四姨太的兒子，從小聰明又用功念書，學校裏的洋人也誇他學的好，碧雪咬了咬牙，聽這意思....難道....江家的家業，老爺有意是要傳給七少爺？
    “噢！原來是這樣！老七有福氣啊~能得到老爺題字！我們家羽田當時生辰都沒有呢！”
    話裏話外透著些許酸氣，江炎寬睨了她一眼，也不大在意，“一個字而已，心血來潮寫一筆罷了。對了，你經常聽戲，倒時你幫著請戲班子到這來唱幾出好戲，給沉兒慶生！！”
    碧雪笑著應了，“妥了老爺，戲院那幾個角兒我都熟，到時我讓沉兒自己挑本子~不過....有一事也不知當不當提醒老爺....”
    “別墨跡，說便是了。”
    “那小少爺....要不要一起請了來沉兒的生辰宴啊....”
    聽到這，江炎寬有些怒了：“要他來做甚麼！！晦氣！！”
    這二姨太見自家老爺生氣就趕緊過去挽著他胳膊：“老爺啊...別生氣啊別生氣，我這不是看小少爺...小少爺他也快十四了嘛.....就想著快長大成人了，再怎麼著也是老爺的親骨肉....到時若是與他年齡最相近的七少爺生辰都不讓來....這傳出去.....”
    那老爺摸著自己的胡茬凝眉想了想。
    話說這小少爺江離也是玄乎，一出生母親六姨太就難產而死，還在出生那年讓江公館上下都染了瘟疫，江離從小被關在柴房旁邊的破舊小屋，就連五姨太一直照顧他到六歲時，五姨太也被克死了...
    自此之後這位小少爺在公館裏處處不受待見....請了算命先生來說，也不是那甚麼勞什子天煞孤星，也不是不祥，說是這小少爺命數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多少個算命先生都說得含糊，根本算不出來。
    本是那江老爺本也不信這些個江湖道士，可是這孩子一直到了八歲末才會開口說話，平日裏總一副生人勿近的陰冷樣子....這叫江老爺不反感也得反感，住的也是柴房邊上旁邊那間屋子，沒什麼人伺候，雖說不用挑水砍柴幹粗活，但過的也的確說連下人也不如。
    不會阿諛奉承又沒有母親撐腰的少爺隻會在江公館裏隻能不受待見。
    虎毒不食子，即便再不喜歡終歸也是自己兒子，就是不論什麼紅白事還是逢年過節，小少爺隻能坐在最邊遠的位置，老爺眼不見心不煩。
    “叫他來罷...不過別讓他坐的離老七近！”
    “好嘞~”
    叩叩叩
    江離的房門被輕輕叩響。
    “甚麼事？”他的聲音童稚還未完全褪去，可是低沉有力。
    外麵的丫鬟說道，“小少爺，過幾日七少爺生辰...您這邊得稍稍準備著些....”
    江離本就在屋裏念著書，燭光搖曳的，晃得他眼睛疼。
    他捏了捏鼻梁，又是，又是二姨太.....“知道了，你下去吧。”
    外麵的人影逐漸淡去，江離也回想起來上幾次二姨太嘴裏那些明裏暗裏貶低他的話，江離在公館裏還有一個效用，那就是被拿去做比較，哪個少爺小姐再不爭氣都有他墊底，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能怎麼辦？
    忍。
    除了忍，別無他法。
    江公館裏獨棟建築頗多，圍牆以成群落，江家清代雍正開始便經商傳位，主營衣帛客棧酒樓，但多方涉獵，富甲一方，居於鬧市旁，可公館圍牆卻可延至山根，傍著河水，足以見江氏家業之大。
    而江離，名門望族，卻也隻能是在柴房屋邊，穿著破舊馬褂，挑燈夜讀....
    不能和哥哥們一般上學，更不能練武....
    江離手心握著拳，小小年紀眼神中早已透露出狠戾。他挽起自己的薄袖，底下皆是青青紫紫的痕跡....
    “不得爹爹器重的掃把星，養在公館裏不過就是條不會犬吠的狗罷了！！”
    說這話的人是三少爺....今日江離去西廚房拿吃食，便碰到三少爺江武。今日怕是有什麼不爽之事，逮著江離便一陣數落，江離閉口不言卻遭來他一頓毒打....
    想到這他就咬著牙恨得不行...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還是忍不住流了幾滴....
    十三歲的孩子.....沒有娘親，又要任人淩辱.....
    用手袖抹了抹眼淚卻又碰著了那傷口，傷口細細密密地開始滲出絲絲血跡....
    此時，房間角落裏，一隻白色的瘦弱蝙蝠聞到這氣味便緩緩抬起了腦袋，望向江離這邊。
    這隻蝙蝠是江離昨天夜裏撿的，見它還有一口氣在，就抱了回屋子裏暖和，外麵天寒地凍的，如果在雪地裏凍一夜，那斷是活不下來的。可昨日喂了點水和吃的，它一口都沒動，硬是窩在江離給它準備的小毯子裏發抖。
    現在那蝙蝠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展開翅膀撲棱到江離手臂上。
    江離驚訝地望著那白色蝙蝠，本想馬上將它甩開，可是它已經伸出舌頭在慢慢舔江離傷口上滲的血....
    最終江離還是沒有甩開，由著它舔。這蝙蝠原是以吸食血液為生的啊，怪不得之前喂的都不肯吃....
    慢慢地等血舔幹淨了，蝙蝠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精神。
    當蝙蝠喝飽血後，就站在了江離手臂上，江離臉上淚痕還沒幹，灰頭土臉又髒兮兮的，哪裏有一個富家小少爺的樣子。
    “真難看。”那白蝙蝠開口說道。
    江離嚇了一跳，直直從凳子上跌了下來，那蝙蝠也順勢飛上桌子，俯視著江離。
    “你你你....你是妖怪！！你怎麼會說話！！！”江離又想哭，可是被那蝙蝠打斷了。
    “不許哭！人類小孩，真麻煩！”那白蝙蝠呲牙咧嘴的，紅色的瞳孔發著幽光。
    江離被嚇了，頓時覺得更加委屈，自己爹爹姨太還有那些個哥哥姐姐都不待見自己，現在就連蝙蝠也要來欺負他，頓時眼淚泡子就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那蝙蝠被這小孩吵得頭疼：“哭哭哭，你一天天哭些什麼啊？堂堂男兒成天以淚洗麵，說出去不讓人笑話？”
    “你為什麼喝了我的血還凶我，為什麼家裏人欺負我也就罷了，你一隻小小的蝙蝠也要來教訓我！”
    那蝙蝠看著這小孩哭得傷心，又想起剛剛喝他的血時，那些傷口....想來這個小孩在這個家裏也不好過。如今他受了極重的傷需要更多的血，沒個幾年時間定是好不了的。而這個小孩身上的血......可以說是極品大補藥。
    有多少年了，百年？千年？很久都沒有嚐到過這麼好的血了......
    “喂，小鬼。我能讓你在這個家裏不受欺負，甚至能保你榮華富貴，長命百歲。”
    江離聽罷頓時停止了哭泣，愣愣地望向那隻蝙蝠。
    “但是我有條件。”
    江離顫顫巍巍地問：“什麼條件。”
    “我要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