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邪揚了揚眉看向我。
    突然感覺有些疲憊，沒有力氣掙開杜瀟湘的手反駁他的話，於是就任由他抓著我的手。
    杜瀟湘似乎有些驚訝我的安靜，低頭看過來。
    穆邪卻是微微笑了，笑聲低沉溫和。
    “血棠，回穆林吧，丫鬟們都很想你。”
    “好。”
    點點頭欲走上前去和穆邪並肩，卻被杜瀟湘拉住。
    回頭看他。
    看習慣了這個少年的笑，溫柔的，魅惑的，調侃的。一時間看到他不帶笑容的樣子，是有些不習慣了吧。那雙淺褐的眸子，與我相處時總是溫和幹淨，此刻卻深不見底。
    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少年，果真是武林上排名前三的瀟湘公子，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性格中多少有一些點陰晦和殘忍。
    卻依然是傾國傾城的容顏。
    腳步滯了一下。伸手反握回去。
    “怎麼了，不一起去嗎？”
    少年的神情倏然變化，似乎帶了點驚訝。
    “可是穆林宮，外人是不可以……”
    “那隻是江湖上的傳言，不可以相信。”我輕聲回答，卻聽穆邪同時笑言，“你不算是外人嘛！”
    ——
    “少宮主回來了。”常常跟在穆邪左右的兩個小童子興奮異常地撲上來拉住我的手臂搖晃，後麵的一群丫鬟微微紅了麵頰，俯了俯身，聲音輕柔，“見過少宮主。”
    “好了……起來吧。”我點頭，撫了撫兩個童子的頭。
    一直被誤認為是穆邪的私生子，既然穆邪不在意，我也懶得否認了。知道穆邪默認的理由——穆棠死去正是在我出生的那年。他潛意識裏一直認為我與穆棠有著奇妙的牽係，是的確想把穆林宮傳到我手中。
    然後看到丫鬟們的臉色皆是一變，轉頭看到杜瀟湘站在身後。
    笑得一貫的溫柔魅惑。
    歎一口氣，天下知道鬼君真實身份的也隻有天醫與穆邪。瀟湘公子這樣一出現，恐怕所有的人都以為鬼君真是斷袖了吧。
    歎一口氣——算了算了，總不能找個女人來遏製流言吧。斷袖就斷袖好了。
    穆邪此刻安靜地走進來，站在我身旁。
    “見過宮主。”
    “起來吧。血棠，我們進去了。”
    自從他站在穆林宮的門口，整個人就變得清淡如水，不帶溫度。
    不是因為對家族的使命，而是對穆棠的懷念。
    穆林宮一切都一如既往，沒有什麼改變。連我曾經在牆上抄寫的文字都依然在那裏。
    ——穆邪，記著每天要喝血棠開的藥，可以永葆青春。
    記得那時穆邪吼得歇斯底裏。
    ——穆血棠！你給我滾得遠一點，不要讓我看見你！
    就是他連名帶姓叫出來的時候，我才清楚原來他心裏，我與穆棠，有那麼一個字的不同。
    他叫做穆雲的時候他叫做穆棠。
    而他叫做穆邪的時候，他將我喚作穆血棠。
    我一直覺得中間那個“血”字，或許不僅是因為劇毒的血海棠，而是為了紀念流於血脈的思念和依戀。我從未見過穆棠，卻莫名地帶有血脈之外的牽係，或許隻是對於穆邪。
    我給他開的藥其實除了保持年輕，還有寧神的作用。因為害怕他每天驚醒，卻發現沒有人在身邊。
    人的情感真的很複雜。賜婚之後我陷在對宇文昕的心痛或是憐惜和悲傷中，幾乎不曾想起杜瀟湘和穆邪或是天醫。然而一旦脫離，對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情感都有微妙的不同，卻是同樣的力量。
    “血棠。”穆邪似乎注意到我凝神望著牆上的文字，輕聲地喚我，然後微微地一笑，帶有淡淡的溫柔，“我每天都有喝藥。”
    ——就像你還在身邊一樣。
    深吸一口氣，我望著穆邪俊秀溫和的臉。
    “師傅。”
    我拉住他的手臂，將臉埋進他懷中。感覺到他輕柔地拍拍我的頭，我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平穩有力的，摻雜著輕聲的笑。
    完全不是那個江湖上手段殘忍武功陰邪的穆林宮主。或許也隻有在我麵前——正因為我們兩個人，是在相互安慰。
    穆邪拉開我，對我淡淡地笑。
    “血棠，瀟湘公子吃醋了。”
    聞言回頭去望杜瀟湘。
    紫發的少年倚在門邊，安靜地望著這裏。神情也是安靜的——正因為他安靜得太徹底才讓人覺得懷疑。他淺褐色的瞳仁裏，帶有些少許的探究和微微的疼痛——無關他自己的疼痛。
    是心疼吧。
    他是這才發現他眼中的雪君實際上也有著辛酸難過，看似是長風而立的風月之子，實際上卻有著隱忍的寂寞和哀傷。
    是這樣吧。
    望著他的時候就覺得他身邊的一切似乎都是點綴——門邊沉香木上的紋飾，和從他身後透過來的天空的顏色。
    就像是一幅絕美的雕刻，因為太過美麗，本應該是沒有情感的——任人們因他的存在而掀起怎樣的風浪，他隻是站在那裏，傾國傾城，卻不悲不喜，有一種超然的淡定。
    ——雪君。
    他漂亮的雙唇輕輕開合，吐出的稱呼如同夢囈，卻是清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