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沙慢篇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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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與他計較,整日喝酒,要麼就四處溜溜,看看有沒有能上眼的美人,隻是再有趣的美人,也沒有倚紅那般貼心,可以讓我暢所欲言。
那日應該是倚紅送我出穀的,靈穀本來就空曠無人,厚臉皮又……。唉,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在靈穀怎麼過。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忘了皇帝還在麵前,竟然對著他大大歎了口氣。
“先生何故歎氣?”我一抬頭,發現皇帝的臉不知什麼時候距我極近,都快要鼻子貼鼻子了。
我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道:“小臣是在煩心,劉欲之的人馬無非是垣國給的十五萬援軍,還有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顏國餘黨,本來也不成氣候,但小臣不明白的是,他那裏何故會多了十五萬的蒼正規軍?如果沒有虎符,是調不動那十五萬兵馬的,難道虎符落在劉欲之手裏了?”
我兩年半前還做皇後時就發現劉悔手中的虎符隻有一半。另一半一直找不到,我以為是劉悔單獨收起來了,倒是沒想到在劉欲之那裏。
劉悔氣定神神閑的看著我,這家夥,愈發沉得住氣了。
“說句不該說的話,這虎符向來是放在皇上的寢宮,且隻有皇上本人知道在哪裏。小臣不知道劉欲之能用怎樣的方法竟能從皇上寢宮竊到虎符。”
劉悔竟然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突然說:“你是不是跟外麵的人一樣,都覺得,劉欲之跟朕有曖昧?”
我寒毛一起,忙低下頭道:“臣不敢。這樣一來,敵弱我強的局勢就變成了勢力相當。一想到萬一垣國再增派援軍,小臣著實擔憂。”
他依舊一言不發,臉色有點難看。
我有些急了,卻沒辦法。他從懷中掏出一物往手上倒,突然捏起我的臉就往上抹。他比我高,我不得不仰著頭,不是躲不過,而是沒有必要躲。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戴麵具。
燕窩當然不起作用。
他眼裏隱隱有些失望一閃即過。
我慌慌張張摸著臉,問:“皇上剛才在微臣臉上,抹了什麼,對皮膚有好處麼?”
他從鼻子了恩了一聲,道:“剛才的事情你都不用擔心,朕有讓他不得不讓步的法寶。”說完不再看我一眼,回身走了。
法寶?什麼法寶?
直到兩軍對戰之時,我才知道,劉悔口中的法寶是什麼。
一個小童被縛在城頭,麵目很熟,依稀像他,隻是表情呆滯,早已嚇得連哭也不會。
而底下的,是千千萬萬的叛軍,還有叛軍的首領,他的父親---------劉欲之。
兩年了,再次看到他,我依舊心跳不已。他旁邊的是,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叫他大哥,還是叫他頤南王。
城頭上,是蒼國皇帝,劉悔。
“劉欲之,你隻要敢攻城,我就會殺了你兒子。當然,就這麼殺了他太便宜了,我會把他的舌頭慢慢割下來,以後不會有人再叫你父親!”劉悔的神情冷酷,聲音更甚:“不過那樣似乎也太便宜他了。”
“當然,朕還可以挖掉他的眼睛,你說是先挖掉左眼呢?還是先挖掉右眼?”殘忍的語氣。
我躲在劉悔身旁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劉欲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估計是他這種態度激怒了劉悔。
“朕想了想,這還不夠!朕要將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這麼小的孩子,要小片小片的割才行,若是割得太多,恐怕一會就死了,那就不好玩了,朕倒是想看看,是你攻城快,還是朕的刀子快。”依舊是冷酷的語氣:“如果想要回你兒子,就退兵,把你占據的汩羅江以南的所有地方還給朕,朕就放過你們父子,並把益城封給你,頤南王也在,朕不會說話,”他頓了頓,諷刺的笑道:“不算數。”
果然頤南王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可劉欲之的臉上依舊沒有波動,他在想什麼?難道連自己兒子都不顧了?我急死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又不是我兒子,我急什麼?
雖然這麼想著,可還是忍不住火燎火烤。
劉悔應該隻是嚇唬他吧?隻是個孩子而已。我看看劉悔的表情,顯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已經拿過匕首,比在孩子的臉上。而劉欲之的舉動更叫人吃驚,他竟然接過一個弓箭手的弓箭,開始拉弓,滿弦。
他們無非是在等,也在搶。等的是對方動手的一瞬間,搶先出手。
我心裏不由得替這個孩子歎息,被自己的父親用弓箭指著,是一種什麼感覺?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無聲的對峙叫人緊張。
我也做好了準備,若他們真的對孩子出手,我會毫不猶豫的救下孩子,然後帶上他走。那日跟著厚臉皮去了冰宮,他點了我的穴道,強行將他體內的內力渡給了我。雖然還沒有能完全收為己用,但要救下這個孩子易如反掌。
對,帶他走,然後再不理會這些俗事。
我神經繃緊,一動不動的看著這兩個人,不敢漏過他們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
一觸即發。
劉悔的手壓了壓,孩子的臉上立刻流出一道小小的血痕。劉欲之的箭尖不著痕跡的動了動,瞬間鬆開拉住弓弦的手。
火光電石間,箭徑直朝著城頭飛過來。
那箭分明是指向劉悔的!
我一把推開劉悔,擋了過去,在箭頭刺進肌膚的一瞬間,指尖微動,彈出一股淩厲之氣,將綁住孩子的繩子擊斷,周圍的人一陣驚呼,我立在城頭,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由於繩子斷掉,急速下墜的孩子。
對方隊伍早打馬跑出一人,穩穩的將孩子接住。
他抬頭看著我,我亦看著他,他臉上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波動,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打馬回到隊伍,我突然覺得好笑,自己居然對他還有期盼。
我轉身,劉悔一個大耳刮子扇在我臉上,頭嗡嗡響,像是有一萬隻蜜蜂在飛。我摔倒在地,劉悔的目光轉移到我的肩膀,臉色倏然變了,我慢慢轉頭看肩上的傷,流出來的黑血一片,心頭不由得火起,奶奶的劉欲之,我救你兒子,你他爺爺的放毒箭射我!
醒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好硬!第二反應是,我在做夢。所以,繼續睡吧。然後再睡,再醒來的時候,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還想再睡,去怎麼也睡不著了。
一雙黑色錦繡的龍靴踢了踢我,問:“你知道這裏是哪麼?”
我躺在地上,搖搖頭,但這個動作立刻牽扯到肩膀上的肌肉,一陣猛痛,於是再次問候劉欲之他爺爺,突然想起來,他爺爺,不也是我爺爺麼?我這罵來罵去,不還是罵自己?於是改罵眼前的罪魁禍首,劉悔。
“伏顏殿。”他說。
“哦。啊!什麼?伏顏殿!?”我戰戰兢兢的想要爬起來。
“你可知罪?”他的語氣一下變得冷厲,目光亦是。隨即一根繩子啪一聲被甩在我麵前的地上。
“臣知罪。”
“你是誰?”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順著腕間用真氣試探我的內力,隨即他臉色一變,吃驚的看著我。
我亦無心思隱瞞,從他手中收回手。
不是因為試不出我有無內力,而是試不出我的內力的深淺。厚臉皮的內力深不可測,我起碼還有一半未能運為己用,但若是在江湖上,也可以算是頂尖的高手了。
“微臣燕畫。皇上問過微臣的。”厚臉皮說我的本名是顏畫。
“燕畫,”這兩個字像是被從他口中琢磨出來的,他看著我的臉,突然道:“你抬頭看看,看看這伏顏宮。”
“你知道你今日放走的是誰麼?”他又問。
“反賊之子。”我回答。
“你知道!原來你知道!”他的聲音不可遏製的憤怒:“你知不知道,你救的那個孩子的父親,殺了朕的皇後!朕最愛的人!”
心中不由得震驚了一下,感動了一下。
“他想造反,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朕無非是逼他早些造反,好一早拿下他!替朕的皇後報仇!”
“這與孩子無關。”我仰頭,看著他,心中早已平靜無波。
劉悔啊劉悔,你還在我麵前演戲,這又何苦?明明不愛,非要說愛,你要當真愛我,那日你偷入國安王府,明明已經走到我身邊,明明已經發現了我,我甚至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求你,救我,要麼給我一個痛快,為什麼你一聲不吭轉身便走?
當真我眼睛看不見所以不知道來的人是你麼?夜夜躺在身邊半年有餘的人,我還要用眼睛看,才知道是還不是麼?
替我報仇?笑話!隻怕之後在城門聽到你病弱的聲音,也是為了讓劉欲之誤以為你身衰體弱伺機造反吧?否則現在為何你的臉上一絲病容沒有?
“你昏迷兩天了。劉欲之在箭頭抹的是丹闕。若不是你內力深厚,恐怕不死也得去半條命……”他突然將我從地上抱起,異常小心的放在床上。
我就在這硬邦邦的地上,躺了兩天?的確是劉悔的作風。
丹闕,一種劇毒,但還能解,看來劉欲之還沒黑心到我想的程度。
其實並不是因為內力深厚,我暗自踹度,因該是在靈穀吃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藥的作用,也許其中的哪一個正好和丹闕的毒性抵消了。
他看我的眼神,唉……
正當我以為他還要繼續沉默的時候,他兀然道:“你和朕的皇後很像。”
我打著哈哈道:“小臣區區一男子,怎可以皇後相較。”
之後兩個人都沒了聲音,靜謐得讓人有些不安。
他站起來,我以為他要走,誰知他隻是站起來揮手讓殿內的人都出去。
“朕想和你講一個故事。”他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我。我沒有說話,隻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
劉悔今日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天子袍,似乎從我再次見到他以來,一直穿這樣顏色的衣袍。兩年半不見,他高大很多,壯了很多,身形早不是當初纖細少年的樣子。
“有個富貴人家出生的孩子,從生下來起,他的父親就不喜歡他,甚至給他取的名字裏,也帶了個悔字。”
我一震,他原來是在說自己的事。
“是後悔他的出生麼?還是覺得這個孩子的出生是個錯誤?”他平鋪直敘的說著,仿若真的在講述一個陌生人的故事,“說來好笑,一直到他的父親去世,他才發現父親對自己說過幾句話寥寥可數。而他的母親對他雖然關心,卻也疏離。”
雖然語氣平穩,卻遮蓋不住話語間隱藏心底的深深寂寥,我忍不住輕歎一聲。
“你也為那個孩子歎息是麼?”
他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眼裏卻沒有絲毫的落莫,相反,他的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可那個孩子並不孤單。他有很多玩伴,但他最喜歡的是他的表哥。”
“他的表哥大他很多,待他的態度也和其他玩伴還有周圍的人都不一樣,其他人都因為孩子父母很厲害的關係,對孩子極盡阿諛逢迎。但他的表哥從不,跟表哥在一起,他因為任性第一次挨罵,也因為不聽話第一次被打屁股,他曾一段時間很討厭他表哥。但是表哥常給他帶很多他家裏沒有的新奇東西,給他講很多他從未聽聞奇聞異事。不知不覺的,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好到他給表哥說,哥哥,以後我的東西都是你的,我的東西,都可以給你。”
孩子的心思總是單純的,隻要是美好的事務,就願意和對自己好的人分享。
“他的表哥卻突然掩了他的嘴,說,傻小孩,有的東西是不能隨便說給人家的,以後這種話也不可以再說。孩子不懂。隻覺得自己的東西,想給誰給誰,為什麼不能給?他的表哥說,比如你以後要繼承家業,這就不能給我。小孩還是沒懂,表哥又告訴他說,就像你日後娶了夫人,也不能給我一樣。孩子說,可以啊,我可以給,隻要表哥喜歡。”
我不由得笑,劉悔小時候還不是一般的天真可愛,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劉悔見我笑,嘴角也微微勾起,道:“你可是覺得這個孩子是戲言?”
我微笑著說:“童言無忌,倒是不能作數的。”
“他並沒有在戲言。那時候他是真的認為自己的東西一定要和表哥分享才有意義。但人是會變的,表哥變了,他也變了,兩個人本是親密無間,後來一夜之間卻變成了敵人。”
“什麼原因?”我明知故問。
因該是劉欲之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劉悔又感覺自己的帝位受到威脅的時候。
劉悔笑了,語氣終於有了點起伏:“就算他們突然知道對方原來是仇人的兒子,他們也從來未對立過。直到有一天,他們想要同一個……東西。”
果然是,我很想告訴他,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感情更是。
“其實他隻是表麵上強硬而已,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他和他最要好的表哥互相敵視,他接受不來,三年過去了,他依舊會偷偷溜到表哥家門口整晚整晚的坐,卻不敢敲門。”
心中不由得一苦,年少的事恍若就在眼前,看著他,仿若看著十幾年前的自己。
“華岩。”他突然柔聲喚出,鳳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我左顧右盼,他扳住我的臉麵對他:“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愕然。
“你以為換了張臉,朕就認不出你了麼?那天你從樹上掉下來,掉進朕懷裏,朕就認出是你了。”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裏。
“我想你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怔了半晌,隨即推開他,淡淡道:“皇上認錯人了。”
“沒有。”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口氣堅決。
我沉默的看著他,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想甩開他的手,卻不料看到他手腕上裹著的白紗,反忍不住將他的手握住,緊張得大聲問:“你的手怎麼了?”
話剛問出口,才發現自己握住他的那隻手腕也裹著一層白紗,我頓時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丹闕的其中一種解法,就是找另一人換血。換血後毒性隻餘原先的一半,因為丹闕要毒發,須得在體內積聚到一定量。因此隻要將其藥性衝淡,使其達不到那個毒發點,就不會有事,但這樣做很冒險,因為事先並不知道中毒多少,且替中毒者換血的人隻能有一個,如果運氣不好中毒者體內毒份很多,互相換血後如果毒量依舊超過毒發量,那麼兩人都會殞命。
“你,”我顫抖著撫上他手腕的白紗,“你怎麼,那麼傻?”萬一我中毒很多,萬一和他換血後還是超過毒發的量,那他豈不是也會……
我不敢想。
“姬華岩!”他突然把手抽回去,說:“你幹嘛拉著我手色迷迷的摸來摸去!口水都快掉上麵了!”我鬱猝,這小子又想哪去了!
“我才沒有……”我剛一說完,他就做恍然大悟狀。
“承認了?承認你是了?”他看著我,鳳眼彎了彎,“我就知道你是關心我的。其實那天你從樹上掉下來,我就認出是你了。”
我一怔,被識破是遲早的事,隻是沒想那時他就認出是我了。
“那箭本來就是你替我擋的,我救你是應該得。”他表情很認真,“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表哥,他喜歡你,你死了,他會難過。”
我微微一愣,說:“我知道,你喜歡他不是麼。”
他微微點頭,說:“如果不喜歡他,我也不會將那半兵符給他,那也不會有今天的天下大亂。”
我說:“你將我弄進宮裏,是為了讓他吃味?”他又點頭,臉上的表情卻遊移不定。我笑了,說:“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他對我說過,我及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