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笑語柔桑陌上來 第130章 孽債自縛(貳)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6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日複一日,當鳳凰閣裏的楓葉集滿六十片,已經過了兩個月,再過幾日便的慕容寶四十三歲的壽辰。
人說,不負相思而題紅葉,而他近在咫尺,心卻如在天涯海角,我縱有滿腹話語,亦隻能題寄紅葉。
想到當年我為了離開這裏處處處心積慮,如今又被幽禁,卻再也沒有想逃離的感覺,反而有些回到家裏似的安心。
冷風闖入房中,不必抬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誰,這座空宅,也隻有寧夏進出陪伴著我。
連盛兒都不曾再來看過我。
“夫人,該用晚膳了,你已經寫了一整天,不覺得累嗎?”她捧來溫水幫我挽袖洗手,用幹布拭幹,陪著我在桌案旁坐下。
我笑著搖頭,歎氣問道:“這幾天宮裏是不是在準備陛下的壽辰?”
“是呀!熱鬧著呢!修其也被召進宮去了。說是要給陛下賀壽。”她盛著湯,邊津津樂道。
“真好,”又歎了口氣,寧夏似乎意識到什麼,閉上了嘴,不再提起。
“陛下沒有提起我吧?”兩個月了,我都是在寧夏的口裏得到他的消息,他不曾來看過我,也不讓我離開半步。
“夫人,陛下自然有想你,隻是堂堂一國之君怎能終日將情愛掛在嘴邊?夫人讀過聖賢書,應該比奴婢更加明白,等陛下忙完了,自然會來看夫人,夫人隻需要安心養身就是,這兩個月夫人終日鬱鬱寡歡,人都瘦了不少,到時候陛下看了一定會心疼的……”
“寧夏……”她越是安慰我,我越是難受,她近日總是無端走神,眉宇間那不可忽視的哀愁,卻在我麵前強忍歡笑,放下碗筷,輕聲道:“我吃不下,累了,想歇會。”
“夫人!”她掩不住心疼,我知道,他不要我了,他恨我了,恨也好,恨也比如今不鹹不淡冷冷清清的日子好,越是平靜,越是不得安寧。
次日清晨,睜開眼,不見寧夏在旁侯著,自己起身著衣,聽到門外有聲,推開門,眼前一片紅豔刺得我睜不開眼。
“寧夏!”穿過重重紅緞子,四周全是陌生的麵孔,府裏張燈結彩,見不到寧夏,心中莫名的慌張。
“寧夏……”穿梭在長廊中,鋪天蓋地的紅緞子惹得我喘不過氣來,如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將我束縛。
而那鮮紅的顏色沒有一點喜氣,卻像是漫天的血腥。
“寧夏,你在哪?”
遠遠見有道身影迅速像我奔來,扶住踉蹌不已的我安撫道:“奴婢在這呢!夫人這是怎麼了?”
是寧夏!來不及辨認,憑聲音我就認出這是寧夏。
“他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那紅花的讓我莫名恐慌,隨風起舞的緞子更如鬼魅般飄渺。
“我們在府裏呀!陛下要封後,當然要喜氣點呀!”她鬆手讓我自己站穩,她身後跟了幾個侍女,捧了一身火紅的衣服,身後的鳳冠霞披,各色耀眼奪目的收拾。
“這是怎麼回事?”慕容寶封後?府裏張燈結彩,眼前這些火紅的衣裳,我始終沒有反應過來……
“恭喜夫人,明日過後你便是我們燕國的王後,奴婢說陛下沒有忘記夫人,這身嫁衣,足足趕了兩個月的工……”
寧夏與那幾名侍女一同賀喜,我卻高興不起來,他此時娶我有何用意?是真想跟我長相廝守?我不是告訴過他,汗蘭密謀造反,這個時候他怎麼能分心呢?
“明日?明日……”獨自呢喃,心神不寧,心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恐怕他是難渡過此劫,逃不過天命。
“寧夏,帶我進宮!”握著她的手哀求道:“帶我去見陛下,求你幫我好嗎?”
她很是為難,皺著眉道:“夫人,陛下有令,不得讓夫人離開半步,若是奴婢帶夫人入宮了,隻怕夫家與幾個孩子的性命……”
“那這樣,你幫我通個信,告訴陛下,我有急事要見他,好嗎?”
“不必,寡人已經在這了。”沉厚聲在耳畔響起,寧夏與婢女一起叩拜。慕容寶揮手遣退她們,闊步走到我身邊,一身威嚴無比的黃袍,冕冠上的流蘇隨著他的步子輕輕晃動。
“慕容寶……”上前挽住他的手,淚眼朦朧望著他的雙眸,“你聽我,不管你現在有多恨我,你現在一定要聽我的,放棄王位,離開燕國,別覺得荒誕,明日便是你大限之日,你現在離開還能來得及……”
他低下頭,冰冷的流蘇劃過我的臉,“如果我放棄王位,你會不會心甘情願跟我走?一直留在我身邊,生死不離?”
看得到他眼中神情,幾許真心,嘴邊卻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
無法去思考,無法去懷疑他的用意,我隻喜歡他能離開,能躲過曆史的輪轉。
“願意!”我點頭,無比認真的點頭,我會陪著他,生死不離,一起遊走天涯,或是隱居世外。
他緩緩笑出聲,雙手繞到我背後,略加施禮,將我緊緊扣在胸膛,唇貼在我耳邊道:“到底是為什麼?你願意為他違背自己的意願,虛情假意的接近我,難道在你心目中除了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即使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即使俞勳佑在千年之後侯了一天又一天?你都不在乎?”
我一僵,他怎麼會認識俞勳佑?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不知道他什麼會這樣想,我怎麼是為了他人而接近他呢?我從沒有發現,自己心裏除了慕容季,他和俞勳佑早已經占據我的心,隻是我一直不敢承認,不敢說出口。
“別說了!”他毫不猶豫的打斷:“明日便是我們的婚期,從今以後你就是燕國的王後,此後一生都不能再離開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為我殉葬!”
他甩袖而去,話還在口中,一襲未綁穩的緞子飄落在我麵前,攔住他的去向。
紅綢如血,緞……莫非,明日便是了斷之日?
我回過神來,追逐著他的身影,呼喚道:“慕容寶,你聽我說……”
淩亂的紅綢將我絆倒在地,隨之漫天的絲綢將我掩蓋,紅綢似血,淹沒了我的聲音。
為什麼不聽我解釋?為什麼不聽我說清楚?我好難過,好難過,最委屈了莫過被誤會卻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解,便被判了死刑……
我就這麼死在他眼前……
紅衣金邊,鳳冠奪目,一尺長的金步搖,紅紅的胭脂,紅紅的蔻丹,描眉熏香,想起初到這個地方時候被人強行丟進轎裏,莫名其妙便成了他的妾。
而如今,我馬上就要成為他的王後,雖說是他逼著我,可我並沒有不甘,卻還是沒有那種喜慶。
如木偶般任他們擺布,上了豪華的鳳輦,一路吹吹打打,到了皇宮,也不知道怎麼渡過那些繁重的禮節,紅紅蓋頭下的我被送入房中,坐在軟榻上靜侯。
許久才有人推門而來,掀了蓋頭,坐在我身邊,正好壓住我的衣袍。
他伸手接下我頭頂上的鳳冠,除下的釵飾,一頭青絲披散在肩頭。
他也解下自己的冕冠,挑了一縷參著白發的發,與我的一縷青絲編結在一起,用紅繩束好,再用匕首割下。
結發,結發,從此共結一身白頭到老。
眼中已朦朧,見他緩緩抬手,撫過我的臉,落在我脖頸時一陣刺痛,渾身一軟,沒有一絲力氣,緩緩倒在他懷裏。
見他眼中也有淚,想問,張了張口,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個字。
“別怕,隻需一個時辰。”放下紅紗帳,簾外燭火依然靜靜消耗著它的生命。
他也長發披肩,眼色沉沉,眸如燭光閃爍。
“我們現在是夫妻,你的我的妻子,燕國今日的皇後,天下最美的女子……”他安靜道:“如果我沒有在大禹廟前遇到你,人生是否會不同?”
如果沒有遇見你,是不是不用愛得這麼辛苦?可是不能,幾千年的距離也阻攔不了你我的相遇。
“還記得第一次我們見麵的時候嗎?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可惜,你眼中隻有慕容季一人。”
慕容寶將我放下,側臥在我身旁,輕聲歎氣道:“告訴你個秘密,我一直知道慕容季身在何處。”
所以在那幫道士要燒死我的時候婁布會及時趕來救我。
“你會不會更加恨我?”
不!我不恨了,你是愛我,你一直是愛我!愛是自私的,我不責怪你為愛而自私。我隻怪自己無知,怪自己傷了你……
努力的用眼神向他表達我的想法,他卻苦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罵我無恥?是不是還想扇我耳光?可是你現在不能動,這樣多好,如果你可以一直屬於我,一直這麼溫順,你可以對任何人溫柔,為什麼在我麵前像朵帶刺的花兒?”
那是我在你麵前沒有偽裝,隻有在麵前我才展露我的真性情,小氣,易怒,就是在慕容季麵前我也一直隱藏著我的小性子。
“可惜,隻有今晚,過了今晚,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他仰起臉,閉了閉眼,似歎息道:“世有佳人,情有獨鍾,許其一生,未得其心,花斂嬌容,淚鑲眸中。願與齊眉,願與齊心。以山為樽,以水為沼,燭雙對飲。今生未得,來世相聚,花凋花豔,白首莫離……”
白首莫離,世間能有多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不求你許生生世世,生生世世太累也太難,隻要你此時看著我的眼,聽我的話離開,必過這一劫難……
“別這樣看著我……”他用綢緞蒙住我的眼,眼前頓時隻能看見淡淡紅光。
“睡吧!天一亮,一切都結束了。”柔軟的唇如蝴蝶展翅輕掃而過,留下心中陣陣蠕動,洞房花燭夜中,卻是無限傷感的告白離別。
我在心裏呼喚著不要,我不要就這麼告別,就這麼結束,你不該這樣任命,慕容寶,你當前霸占我時的勇氣與決心呢?為什麼你現在變得這麼懦弱?就算我還恨你,難道你連聽我說恨得勇氣都不在了嗎?
耳旁是他平穩的心跳身,憶起他嚴肅時一板一眼,笑時溫情細膩,靜坐書案時眉憂目愁,寬袖習武時淩厲果斷。狂風中屹立點將,剛毅俊朗。
紅綢離開的那一刻,陽光刺痛雙眼,掙紮起身,眼前一片狼藉,身上的鳳冠霞披不在,一身粗衣麻布,遠處的皇宮狼煙漫漫。昨夜紅燈耀眼,今日血染中山,四處死屍遍地,血流成河。
這是怎麼了?
天色漸漸陰沉,風洶湧而來,稍前還是晴朗的天氣立即變了模樣,沒有預兆,沒有反駁的機會,說變就變。
除了唇上殘留的胭脂,無法回憶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慕容寶哪去了?婁布拿去了?守城城的五萬大軍哪去了?
難道真是一枕黃粱?都是空中之空、夢中之夢?那我是在誰的夢境中?我自己的?慕容季的?還是慕容寶的?
一滴雨水打在我的臉上,正好垂在眼下,憶起慕容寶對我訴情垂淚,他道:以山為樽,以水為沼,燭雙對飲。今生未得,來世相聚,花凋花豔,白首莫離。
而此時心在,人卻無蹤,城破人亡。無論怎麼算計,都躲不過上天注定。
慕容寶,若來世還能相見,我便與你以山為樽,以水為沼,白首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