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納蘭容若《長相思》
    相思不解，平添幾分愁，濃墨掩不盡紙間無奈，無意提筆，渾然中，筆下全是他的字跡，再提筆，竟忘了如何寫出屬於自己的筆跡。
    一隻手，仿佛已經變成慕容季的手，總是在我彷徨無助時寫下他的筆跡一慰相思。
    他問我，為何偏偏獨愛《花間集》
    我答道：“花間集，集美人優雅神韻，世上任何有關‘美’字的事我都愛……”
    他輕輕敲了下我的腦袋，搖頭笑道：“那怎麼不見你的《集美冊》中有美女笑顏？”
    我吐舌暗笑不語，他無奈道：“你是喜歡溫庭筠吧？”
    點點頭，對他讀心術已經習以為常，也不在意心中小小心思被他看穿。
    愣愣望著他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臉，隻要他在我身邊，就是把活生生的溫庭筠送給我附加一個湯姆克魯斯我也不要。
    “丫頭！墨水滴身上了！”
    “蘇蘇，墨水滴身上了！”
    猛然被喚醒，才發現右手提著毛筆，鼻尖的墨水點點落在左手的袖子上，已經染了一大片墨跡。
    忙放下筆，懊惱的收拾著桌上的狼藉，混亂中灑落一地書稿。
    慕容鑒上前，幫我拾起書稿，細細端詳後遞到我手中，泛白的雙唇輕笑道：“若不是親眼見到，我一定以為這是慕容季寫的。”
    “你四個尾巴呢？”向門外望了望，不見神靜心寧，慕容鑒醒來後，她們四個邊寸步不離，深怕她們主子突然消失一般。
    “她們被你譏笑一番後不敢再跟著我了！”慕容鑒無奈的笑過，說得好像是我趕走了他四個美婢一樣。
    我也不過是見她們四個跟得那麼緊，好奇的問她們是不是慕容鑒身上很香，她們才會寸步不離的跟著。
    看看天色，已近黃昏，幾日不見美人，隻聽慕容鑒說他很忙，至於在忙什麼我便無從得知，今日正是慕容垂的壽辰，慕容全進宮盡孝，慕容鑒身體雖有好轉，依然禁不住外麵的寒風，不能為慕容垂賀壽。
    而他醒來後並沒有告訴我們誰才是凶手，似乎刻意掩護著慕容寶，令我迷惑不解，若是慕容寶要殺他，為何要用春藥？直接給他毒藥不就完事了？
    而慕容鑒對中毒之事三緘其口，看似在掩護慕容寶，無疑卻是將矛頭全部指向慕容寶。
    這些隻是我第一感覺，並沒有偏袒誰，猜不透他的用意，雖有疑問，但也不敢開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族之間的鬥爭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隻是在心裏暗自揣摩，這個世界，我應該相信誰？
    明日，美人將會應他之言帶我離開。哪裏都好，隻要能給我少許自在便好。
    “蘇蘇，你真決心不再回太子府了嗎？”他突然問道：“我聽人說太子殿下痛失四夫人，此後茶飯不思，日日留宿四夫人故居飲酒賣醉……”
    “想不到你還挺八卦的呀？”平靜的打斷他，整理好書稿，打了個哈欠道：“我想睡了，今天的晚膳就不用等我了！”
    從桌案上起身，未站穩，虛掩的門哐當一聲被撞開，慕容寶披頭散發出現在門口，嚇得我手一抖，剛收集好的書稿又飄落在地。
    驚愕的看著他如一頭狂獅向我靠近，一股濃烈的酒味充斥著我的鼻腔，踉蹌退後幾步，絆倒了身後的燈台。
    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在宮中為慕容垂賀壽嗎？
    退到牆邊，無處再躲，毫無抵抗之力的落入一堵寬厚的胸膛中，他急喘沉重的呼吸就在耳邊。
    “蘇蘇……”那雙幽深的雙眸緊緊盯著我，比緊擁著我臂膀更令我喘不過氣來。
    慕容寶低聲輕喚，聲音如我沉入江底時那樣悲切。
    房中光線忽暗，慕容鑒已經關門離去，偌大的房中僅剩我與他獨處。
    他抬起我的下巴，與我四目相對，昔日冷冽的眼眸布滿血絲，幾日未理的胡子，加上亂糟糟的頭發，簡直就像山上的土匪。
    略帶顫抖的唇輕柔的印在我額頭，緩緩移動，停留在耳邊。
    身體一僵，伸手朝他胸口猛然一推，隻聽他悶哼了一聲，卻依然紋絲不動。
    “放開我！”之前的驚愕已經過去，隻剩下我對他的反感。
    “蘇蘇……”他輕喚我的名字，唇瓣在我頸間流連。
    “別碰我！”
    “別離開我……”他抬起頭，眼眸中透著似曾相識的神情，“我已經失去了你三次，求你不要離開我，你不想要孩子，我們就不要孩子，你不想讓我碰你，我可以不碰你，隻要能讓我每天都能看見你，能聽見你的聲音……”
    “你瘋了！”蹙眉望著他若癡若狂的樣子，隻覺得不可思議，他的高傲呢？他的威嚴呢？他堂堂一國太子，竟然向我示弱？
    “我是瘋了！”他擒住我的手抵在他心頭，似乎想讓我聆聽他的心跳。
    “從我見你第一眼起，我隻想將你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瞧見，讓你隻屬於我一個人，而你所有的目光卻隻給了慕容季一人！我不甘！我不願！而你卻又憑空消失！我等候！我盼望，命人守在大禹廟前，等了兩年，終於又見到你！我告訴自己，不能再讓你溜走！所有我霸占你，囚禁你！想將慕容季從你心中抹去！我知道我不該傷害你！可你一次又一次的逃離讓我控製不住自己，我是那麼想得到你！”
    微涼的手掌輕撫著我的麵龐，黑眸寫滿了他心底的情意。
    “你知道，當我我看著你就那麼消失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痛？”他將我抵在牆上，雙手繞過腰身讓我與他緊緊貼近。
    他的聲音中交雜著幾許嗚咽，讓我也有種想哭的衝動。
    “四年了，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為，孩子會留住你，讓我不必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我看得到，我的孩子在我最愛的女人身上成長……”
    不知所措的看著懸在他眼下的淚珠，他是在哭嗎？他竟然會哭？
    “我愛你！我很愛很愛你！除了離開，我會答應你任何事，隻要你別離開我！”
    聽著他的告白，心中一片迷茫，他愛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我？
    一隻貓在我心裏竄來竄去，不時伸出爪兒撓著我的心。
    “我沒有不要孩子……”口中突然竄出這句話，卻見他深沉的望著我，隻好解釋道：“有人推了我一把，蝶衣當時在池子對麵……”
    他緊擁著我，滿是歉意道：“對不起！我該相信你……”
    搖搖頭，表示這件事我不怨他，我清楚的知道他有多麼想要我腹中的孩子，突然來的打擊，他也承受不住。
    “等木靈生下孩子後我便將她休回娘家。”他突然道，聽得我一愣，不解的望著他。
    “她識得水性。”
    忽然回想起她在江裏暢遊求生的樣子，是她在撒謊！也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他的唇輕點在我的唇上，如蜻蜓點水般，帶著無限的柔情。
    別開頭，心中蕩出千層浪花，層層敲擊著我的心房，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我麵前不再自稱‘本王’？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的碰觸不再劇烈違抗？從什麼時候開始，接受他是我失去的孩子的父親？
    “讓我走吧！”所有往事不足動搖我的堅定，要離開，便是鐵了心。
    他凝視著我，房中陷入靜默，許久後，他閉眸，再開口時聲音平靜，“告訴我你不會再離開我，即使是騙我也好……”
    搖頭拒絕，我不會在以情騙人，騙了俞勳佑，我時常在夜裏內疚得難以入眠，我不能再騙任何人。
    “我不愛你，你不是我的歸宿，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你再強求，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為什麼？！上天讓你出現在我麵前，從此我無法自拔的愛上了你！認定了你！即使天荒地老，你也不能離開我！”深眸中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平靜瞬間被打散，劍眉緊攏，抑製著情緒像是怕嚇到我。
    感覺到停在我腰間的手臂不再用力，我才得以退開身，扶起方才被我絆倒的燈台，回避他灼熱的目光。
    “你愛的人，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也就是說，世界是根本沒有蘇蘇這個人……”他跟上前來，不容我躲避，雙眸與我交彙，手掌攀上我的臉頰，憐惜地偎蹭，“你在我麵前！我看得到你！觸得到你……”
    “我隨時都會離開！”敲碎他的美夢，拉下他的手掌，冷靜道：“就像你第一次見我一樣，憑空消失……”
    “為什麼？那你又為何出現在這裏？出現在我麵前？”他疑惑的望著我，手掌又撫上我的臉頰，似乎在加重，似乎想確定我是否真的存在。
    為何？我也想知道，可是誰又能告訴我答案？
    “因為慕容季……”他眼中的傷痛與絕望清晰可見，我依然狠心答道：“上天讓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因為慕容季，不是你！即使強留我在你身邊，我依然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會愛你！這一生一世，我隻要慕容季一人！”
    他煞白了臉，手掩著心頭踉蹌退了幾步，緊抿著唇癡癡的望著地麵。
    “你連一點希望都不給我？”他失聲指控，沙啞的聲音像是被人一片片撕碎。
    “給你希望便是給你痛苦！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會讓你好過，也不會讓我好過，現在說清楚了，日後也能坦然相見……”說完自己便是愣住，日後？我和他還是不見為好吧！
    “蘇蘇……”他悲痛的望著我，目光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淒楚，看他靠近，我退了兩步。
    “若你真愛我，那就放我走。”
    “如果我不答應呢？”
    “我會恨你！”
    “如果恨我能讓你留下，那我寧願讓你恨我生生世世！”如山般的身軀撲來，將我壓倒在身下，雙眸如被焚起的烈火，靜靜的在我麵前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