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九場 芳菲(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0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煦日升起叫醒了城門,它緩緩開啟,吱吱啞啞,像一個蹣跚老人看慣了物是人非,麵容沉靜。
一輛蓮花馬車,後跟八匹馬,前麵步行十六人,在送行的眼神中漸漸走遠,直至消失許久,祝福眼神依舊還在。夕陽偷偷回了家,城門卻似乎忘了關,錯覺為,出去的人就要歸來。
六弦琴,似女子柔軟的身段,在纖纖細手下款款舞動,琴聲溢出,與空氣揉和,被風送進二十四人的耳邊,使他們自足輕笑。
一曲畢,花小朵提衣彎著起身,掀開車簾,看到成群巍峨的山組成一團將他們擁在懷中。這是個極易受埋伏的地方,二十四人手已握兵器,隻待出鞘。
小朵是看不得小花城的人感官繃緊的,該來的和不該來的,終有定數,索性就豁然等待。她扭身回車中,指似蜻蜓,將琴弦當作水麵輕點,但比蜻蜓柔和。《賞花曲》旋律溫和,不徐不疾,磨合著二十四人剛毅的麵容。
一曲複一曲,直至走出了狗窩山,也不見一人出來襲擊,二十四人不得其解,仍然保持警惕前行,畢竟路還太長。
一輪月,殘如刀,月下兩人,衣袂被風連。
此刻起,你叫影子,在蓮花車左右,不分晝夜,不至不歸。花小住頓了頓然後接著說,嗯,我會不死不休。口吻艱難。
他說完慢慢轉身離去,好像剛才一句話用盡了他全身力氣,他看著他在月光中隱沒。
影子提前兩時辰出發,昨晚燭燈之下,將路線圖熟背在心,狗窩山定是他們殺雞儆猴之地。
他的突然而至委實讓匍匐在那裏的黑衣人不由一驚,他們立即群起而攻,要贏得充足的準備時間。
影子輕笑,五枚花釘扣入右手指縫,左手握刀而上,兵器相接,在他們按慣性後退瞬間花釘出手,急如流星,直入筋骨,在於快,在於準,在於力道。
五人躺下,十人又湧上,繞開身各各擊破,遊刃有餘。他一直在提防著他,那個劍未出鞘,冷眼旁觀的白衣蒙麵人。
白衣人終於出手,在影子受夾擊的短暫分神瞬間,劍凝殺氣,抵達背後。
前麵五把刀,後麵一柄劍,影子口微啟,像一隻無聲咆哮的獸,旋身揮刀掠過前五人喉嚨,畢身功力於一擊,贏的時間轉身,但躲無可躲,白衣人的劍實實地沒入身體。
白衣人的冷笑從嘴角剛傳到鼻梁就永遠滯止,有些人總是用身體殺人,讓你的兵器在不刺中要害的情況下進入身體,然後他左手抓住你的兵器,在你驚愕一瞬,右手兵刃上毫不留情吸幹你的血。
影子就是這種人。
砰,白衣人軀體落地,壓下一切聲囂,影子靠著石頭癱坐在地上,從懷中拿出個白色瓷器瓶,黃色粉末倒入鮮血湧流的傷口,臉部肌肉本能顫動,他閉上眼睛,似乎聽到了琴聲,那是小朵的,在熟悉不過,他們可以安全而過,影子鬆開手,刀躺在身邊,他開始輕輕地笑。
花小住如一縷清風,飄渺而至,影子在直覺中抓刀橫擺,沉著目視,見是他才放鬆下來,傷口經剛才那一下連鎖反應後未愈合又被扯開。
花小住俯下身來,將一顆晶瑩藥丸送入他口中,歎了口氣道:“不是說好隻呆在蓮花車左右的……你卻真的以身犯險。”
“保護一個人的最好方法是提前消滅要殺她的人”,影子淡淡道。
小住站了起來,看了看遠處翻滾的濃雲道:“花淚會在十分鍾後使你恢複,到時你跟我回小花城。”
“可是小朵還未送至碧玉莊。”
“小城八”,“十六石”自可獨擋一麵,小朵此去是定數,在天理。
影子豁地站起,憤然而言道:“我不管什麼天不天理,我要在她左右,不送到不會回來,不戰死不會停步。”
花小住轉身看著影子厲聲道:“花淚正在滲入骨髓,不能動氣,你難道想自殘,快坐好。”影子聽後,依言收住躁動,再次靠石頭而坐,緩和調氣。
“依花村是江湖中人敬守的靜謐之地,他們會相安度過今晚的,你竟然決意要去,等調養好了後就去吧,記住,不要隨意在你的腦海裏丟失家這個字,想到它,它是力量之源。”
花小住說完就走了,如他來時那樣,憂心忡忡,飄渺而逝,那聲歎息,直到在影子聽不見的地方才無奈放出口。
花淚,在小花坊群花竟開的第一個清晨,用翡翠杯取其花瓣上的露珠,然後拿到小冰室釀製,一杯濃縮成一滴,溫火台一次隻能擱放一個杯子,所以一年隻可以釀製一滴花淚,並且隻能存放半年。
可是明明時刻已過,影子的傷勢還未全好,隻恢複半成,他突然有種情緒壓抑的感覺,這是不詳預兆,他不再等待,提刀向依花村奔去。
實在沒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片狼藉,街上屋損,人死,家家房門緊關,沒有燈,竟有人犯江湖禁令在此劫殺。他開始莫名恐慌,借著透過濃雲照射下來的微薄月光看著街上幾具屍體,一顆心咚一聲在肚子裏直線墜落,是“十六石”中的石七,石八,石九,都是一副剛毅卻驚詫的表情。在往前,看到“小城八”的馬三,馬四,手腕被割,點了穴道,鮮血流幹而亡。
恐懼像爬山虎密密壓壓裹住他的心,他呼吸急劇。一腳踹開旁邊小屋的木門,進去看見床上有一個黑團顫動,影子掀開被子,一個中年人立即靠著牆壁抱著雙腿,將頭埋在兩腿間,重複祈求,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看來是問不出什麼,影子在像一頭野獸一樣在依花村尋視了一遍又一遍,“小城八”和“十六石”的屍體已經全部出現。
隻有小朵和鑲花還沒找到,他終於無法隱忍,雙拳緊握,彎臂對夜空大聲咆哮。花淚未完全滲入骨髓,形成反噬,一濺鮮血從影子口中噴出。
咚一聲,影子雙膝硬生生砸在地上,看著眼前屍體,疼痛不堪。
天初白,影子在寒氣中緩緩睜開眼,嘴唇發紫,嘴角鮮血已經幹殼。他掙紮著站起,一些偷偷伸出頭來的居民立即縮回。影子不予理會,茫然前行。
不至不歸,不死不休,可是小朵,你在哪裏?
小朵,影子嘶聲呐喊,是絕望的無奈,還是僅存的希望在逞強?
午紅循著這聲音一步步走來,天空氤氳,她像一朵顏色緩和的薔薇停在他麵前,她輕輕道:“你是花小住?”
影子茫然地看著她,這個嬌小的女子,麵容如同安靜柔和的陽光,使他感到親近,他沒有回答,所有的詞語似乎在他腦裏消失。
午紅微微笑道:“花小住,跟我來,我帶你去見小朵姐。”
這句話像一把掃帚,將他緊張擠在一起的肌肉緩緩掃平,他低著聲音道:“小朵公主,她還活著?”
“一個心腸好的人,哪有那麼容易死啊,你難道想看到她死啊。”
影子一時口拙,午紅笑了笑接著道:“我是隨意說的,看你憨厚的,嗬,好了,快跟我來。”
他隨著她進入一間破損得一跺腳似乎就要倒塌的房屋裏,他看到了小朵,安靜地坐在一張簡單的椅子上,鑲花在她身後撫著她的肩膀,他的心終於安實地歸回原位。
午紅到小朵旁邊笑嘻嘻地說,小朵姐,你看我給你帶來誰了。
小朵看到了他,立即站起身來靠近他焦急問道;“小花城是安好的麼,小住他們還好吧?”
午紅聽話指著他驚訝道:“你不是花小住啊,我剛才見你傷心成那樣,以為你是小住呢。”
小朵看了看她道;“他叫小釘,是……”
影子接著小朵停頓下來的話道:“是孤兒,被世伯收養,陪著小住長大的。”
哦,午紅哦了一聲,大家都安靜下來。
午紅看不得大家的安靜不是趨向光而是趨向黑,她走到暮紫身邊拉著她的手笑著問:“暮紫姐,你說是誰這麼狠,不顧江湖禁令,在依花村動手,而且招招都是與人同歸於盡。”
暮紫停頓了許久才沉重道:“是小花城的人。”
“什麼?”午紅吃驚地定格了她的動作。影子和小朵更加疑惑地看著她。
花老大從角落裏走了出來,沉吟道:“暮紫說的沒錯,花世不甘願小花城和碧玉莊聯合,受他管製,所以準備以小朵為導火,背水一戰。”
“那……”小朵頓了頓接著道:“小住知道不。”
花老大歎了口氣接道:“他啊,真是正受煎熬的人,一邊是心上人,一邊是父輩的“忠言”相勸,他給影子的花淚加了黏粉,所以耽擱了時間,隻是想阻止影子來救小朵,他也是不想看影子受傷,他實在沒想到我們君子花閣會突然出現。”
“天啊,我還以為他是個君子呢?”午紅驚訝地喊。
“不可能,小住哥不是那樣的人,要是那樣,剛開始他為什麼叫我奮不顧身你護好小朵?”影子大聲反駁。
“剛開始他是想安全送到,可是花世一再言說,設計使小住意外殺害了那些讚成聯盟的元老,小住退無可退,唯有輔助父親花世成為城主,而且,他素有雄心,早晚會蘇醒的,這是個好時機。”
影子和小朵都木訥在那裏,似乎想逃避這個事實。
暮紫對著花老大道:“前麵是落花鎮了,小花城最後的勢力範圍,那裏也會有碧玉莊的人阻擊的,一些想挑起紛爭的人也會從中出手,花老大,我們還向前不。”
向前不,小朵想,都丟棄她了,向前意味著什麼,在追尋什麼?
向前不,影子想,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他人做一塊墊腳石,小住哥?
“向前”花老大剛毅斷語,她知道她需要做什麼。如同當初,朝白練成雪月三式。她按相憶之言,帶朝白前去觀看奪鏢之戰一樣。隻有苦難才可以讓他們最短時間內彼此深信不疑,惺惺相惜。隻有苦難才可以檢驗他們的武功和應變能力。隻有苦難,才可以讓他們知曉,他們所在的世道是一個什麼世道。
大家出發,小朵叫鑲花去扶角落裏受傷的朝白,朝白左手托著右手起身,冷冷道:“不用。”
影子看著他問:“他是?”
“他叫朝白”午紅看著朝白回答,眼神牽憂。
影子走到朝白身前,拱手相拜道:“謝謝你奮不顧身救小朵一命。”
朝白看了看他沒有言語,隨著花老大走出房屋。
五
落花鎮,落花客棧,他們進入的時候隻有中間的那張桌子是空的。午紅笑嗬嗬地叫了一大桌菜,夥計送上來,總是她先動筷子。
小釘突然停下來,他驚奇道:“四周的人全倒了。”
午紅看了看他然後回答,因為菜有毒啊,說完後繼續若無其事的風卷殘雲,還自顧嘀咕,沒想到這裏的小菜這樣精致的味道,我呆會兒可要去學學,然後回山莊做給你們吃好不好,嗬。
小朵,小釘,鑲花都停下筷子看著朝白。小釘問,那你們還繼續吃,還有我們怎麼沒倒下?
因為我悄悄地在每一盤裏放了解藥,午紅說完夾一大塊牛肉到小釘碗裏,接著說,快吃,沒力氣,呆會兒怎麼拚命。
暮紫最先吃完,她略低下頭輕聲地說,左右兩張桌子靠我們這邊的兩人假死,花老大背後有三人也是,樓梯腳那裏有五人左右,樓上四周都有人,把我們圍在了中間,朝白負責樓上,注意與你對麵那人,他呼吸微弱緩慢,幾乎使我聽不到,午紅負責樓梯口,小心酒缸,然後上樓使樓上那人分神,小釘負責左右前後。
暮紫說完歎了口氣,朝白,午紅知道他們有一個棘手的難題了,暮紫舒了口氣問,朝白,我頭頂斜對麵是不是有個窗戶。
朝白看了看回答說,是。
他們太粗心,窗戶未關好,有點風從那裏進來,那外麵是屋簷,若有人突然而下,以自身速度再加上墜落速度直刺小朵,是很難避開的。
小釘看著一雙眼珠從未動過的暮紫吞吐地說,你……。你是…。
午紅嗬笑了一下接著他的話說,暮紫姐是盲人。
動手,花老大一語剛出。雪月刀出鞘而吟,隨著朝白翻湧而上,午紅將手中的紅色薔薇放在口中,輕輕吹動,一些毒性動物四周而來,湧向樓梯口,小釘拋刀向左,人向右,殺而聚,散而殺。
破除埋伏的最好方法是先發製人,化被為主。
花老大一直未動,手擱置在袖子裏,積聚所有神經在等待。窗戶未動,一股勁風便湧來,花老大眉頭一挑,袖中離歌低沉而唱,與空中襲來的碧玉劍,攪在一起,擋,繞,刺,退,砍,瞬息萬變,相互犀利地撕扯,相互堅韌地等待空位。
碧玉劍一墜而下的氣勢被花老大緩和後,離歌像一隻抬頭的獅獸,蹬腿騰空而起,刀影若緊綿細雨沒過碧玉劍散發出來的奪目綠光。
刀割喉,血凝成滴,滴滴墜地,花老大踉蹌幾步站溫,身心疲憊。一切終於塵埃落定。突然暮紫喊一聲,窗戶。
隨即急風又至,更勝當前,花老大不再猶豫,離歌再次出袖,叫朝白保護好小朵,他知道他的真氣隻能抵擋一瞬了,那白衣蒙麵人竟然騰空折身要繞開花老大,花老大知道這一劍下去,他們是擋不了的,於是運上最後一團真氣,向下折身刀尖直刺白衣人後背,白衣人不得不翻身,花老大已經無法化開這迎來的一劍,揮手而擋,一隻胳膊換一條命,也好。
花老大,暮紫失聲呐喊,屠城式狂暴而起,朝白逼迫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就算你要了花老大的手,我要你的命,與你同歸於盡也要使你五馬分屍。
白衣人又折身,不顧白老大的離歌劃破他的大腿,直刺小朵,小朵看著白衣人的眼睛木訥而語,是你,竟是你。
小釘大喊小朵,拚命撲過來,可是離得太遠,鑲花使勁推開小朵,那把劍硬生生刺入他的肌膚,白衣人立即抽劍而起刺向被推在地的小朵,小釘即時感到,但那把劍第二招就繞開了他的刀,小釘無奈,唯有用身體抵擋,那一劍,還好白衣人略的躊躇了一下,劍口雖深,不致命,但是已經無法動彈,白衣蒙麵人知道大勢已去,立即奪門而逃,可是一個人空著手硬生生將他封了回來。
你是誰,白衣蒙麵人看著他問,手中劍略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