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和尉遲星野清點了身上的物品，食物和藥物都還齊全，隻是水袋都在沙暴中破損，隻剩淩霄身上的兩個。看著尉遲冷峻的神色，她也明白著意味著什麼。
    沒有足夠的水，又不知道要走多久，他們要麼渴死，要麼累死。
    放眼望去，天地蒼廖。淩霄收斂心神，小心攙扶尉遲。尉遲腿和手臂都受了傷，但真正的問題在於他身體的內部，內力使用過多導致身體極度虛弱。他們這樣一步一步的挪著，淩霄咬著牙硬撐著，卻也覺得腳如同灌了鉛般一步也邁不開了。她緩緩放下尉遲，擦了擦臉上的汗。
    尉遲看著她，百感交集。照他們這個速度，走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走出去。也許……他知道，在某些情況下隻能棄馬保帥。他這樣，隻能拖累她。
    夜色深了，他們就地安歇。淩霄把頭發打散，在頭頂挽個髻子，卻像個漢人一般。瑩白的臉早已分不清五官，隻有兩個眼睛，仍是黑得透亮。
    “真奇怪，明明很累很累，卻不想睡覺。”她抱著膝，自言自語道。
    尉遲星野知道，此時此刻絕不能睡著。一則荒野的毒蛇害蟲極多，二則荒漠之中也有流寇。可是現在擔心這些也沒有什麼必要了，因為他們兩個，根本就沒有任何防禦能力。
    “如果我死在這裏了，不知道母後和父王要多麼擔心。”她看著天上的星星，“不過，這就是命吧。”
    尉遲星野笑道：“命？也許罷……公主……”
    “叫我淩霄吧。淩空的淩，九霄的霄。別叫我公主了。”淩霄轉過來，眸中竟有淺淺的光輝。
    尉遲不知道，他的臉又紅了。
    “我的生命才剛開始，卻要結束了。你們說，死生亦大矣。在我們回紇，人死了，就放在田野上給天上的鷹吃。”
    尉遲行軍打仗，當然知道這個風俗。“屍骨無存太過殘忍了，那活著的人，該去哪裏憑吊？”
    憑吊？“活著的時候好好對他，死了之後心裏惦記著，比什麼都好。”淩霄淡淡道。
    尉遲越來越看不透身邊這個少女了。她才十三歲。近乎是被押解著入盛京為質，卻如此灑脫。他呢？他浴血奮戰數百場，死裏逃生不知道幾回，生死於他，原本就是近在咫尺的。他不懼怕死，可是，她不能死。
    淩霄醒來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勁。尉遲不見了。
    她慌忙爬起來，水和食物，包括尉遲的，全在她身邊。她瞬間明白了。她發瘋般的在荒漠中奔跑尋找，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尉遲身受重傷走得定然不遠，可是誰知道他已經走了多久？淩霄找到尉遲的時候，他已經命在旦夕了。她輕輕抱起他，把水喂向尉遲幹涸的嘴唇。尉遲清醒過來，隻把嘴唇緊閉。水是什麼？此時此刻，比金子還珍貴！水是命！他已經決定坦然赴死，如何還能占用這珍貴的生命之源？！
    淩霄在他耳邊輕輕說：“你死了，我也絕不獨活。”一字一句傳在尉遲耳中，讓他又感動，又心痛。淩霄從沒這麼絕望。遭遇沙暴的時候她不絕望，那隻大手緊緊的抓著她。風暴過後她不絕望，看著尉遲堅毅的表情，她也有了些許信心。可是此時此刻，她是無比絕望。
    是的，即便她活著，活著走出了荒漠，可是尉遲死了，這個死永遠的刻在她的心中。那樣的痛苦，比想到死亡還令她難以承受。更何況，不論是兩個人和一個人，眼下的生機都是微乎其微的……
    尉遲緩緩張開了嘴，喝進些許的水。淩霄就這麼抱著他。他想著，她怎麼就這麼傻呢。
    他們就這麼安靜的，沉溺的，等待著死亡的到來。甚至放棄了掙紮……
    風馳！？淩霄以為是自己瀕死下的眼花，遠處馳來一皮駿馬，雖然已經骨瘦如柴，卻是清清楚楚的向他們奔來！
    是風馳！
    她簡直想向它奔去。可是雙腿早已經沒有一點力氣。風馳在她身邊停下，蹭著她，輕輕揚著馬蹄，示意她上馬。淩霄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卻將尉遲扶上馬，尉遲卻是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淩霄牽著風馳，眼淚終於不可遏製的掉了下來。風馳，你還活著……活著就好。
    她牽著馱著尉遲的風馳，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終於，風馳也堅持不住了，馬失前蹄。淩霄看著風馳的眼睛，無限的哀傷的眼睛。她放下了尉遲，對風馳說，你走吧。走得遠遠的。自己去找生機。她拿出鳳釵，紮了風馳，風馳吃痛跑走。
    尉遲看著淩霄，他覺得他很幸運。也很幸福。淩霄跪在他旁邊，“我們不能吃風馳，對不起。我要它走了。”
    尉遲星野笑了，發自內心的笑了。他伸手擦去淩霄臉上的淚：“不用對不起。我的馬叫餘波，我也舍不得傷害它一星半點。你怎麼還有眼淚可以哭呢？”
    淩霄笑了。原本隻是淺淺的哀傷的笑，到後來，她的笑變成了吃驚。
    尉遲轉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風馳！風馳的身後，是一隊官兵！河西府的軍隊終於找到了他們！
    淩霄看著尉遲，尉遲也看著淩霄。他們都不說話，因為此時此刻，說什麼也是白說！他們不會死了，他們一起活著！那一眼，蘊含了許多許多東西，淩霄並不十分明白，隻是有些懵懂。心的某個地方跳動了一下。就那麼一下。她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