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好花守宮的這天夜裏，繞香小樓內的燈，亮了整整一夜。敬花宮新任宮主白雲和敬花三司圍坐燈下，為敬花宮畫出了新的未來。隔日午後，敬花三司在敬花宮過萬宮人中選出九名資質上佳的，令其跟隨白雲離開花底穀。
    十騎奔出，先向東，去了疫區。
    瘟疫已經受到控製，疫區的禁嚴令已經解除。白雲令宮人在疫區之外等候，一人尋到葛亙暫住的民宅。走了進去，發現蓉蓉和容映輝在。這幾日白雲失蹤，急壞了蓉蓉和容映輝。乍一見麵，蓉蓉便抱怨起來。白雲不語，隻是冷冷掃過一眼，頓時令蓉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白雲問道，“葛先生在哪裏？”
    容映輝馬上答道，“我去找葛先生過來。”
    白雲便在這間屋中的主位坐了下來，略有歉意地說道，“這幾日讓你們牽掛了。”
    蓉蓉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短短幾日不見，白雲似乎不再是之前的白雲了，她雖然開口道歉，卻是周身那種令人倍感壓力的氣勢，絲毫不減。
    容映輝找來了葛亙，然後拉著蓉蓉出了門。屋中便隻剩下了白雲和葛亙兩人。
    “先生那日分說天下，世之大國，嘉棠，大鸞，旬盎，紇儀都已說到，惟獨東曙不曾講到。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東曙？”
    葛亙右手撚住左手的袖口，沉吟道，“姑娘即是東曙王枕畔之人，恐怕比我更了解東曙才對。”他言語多有挑釁之意，麵容卻時認真嚴肅的，而白雲麵上微現不悅，卻不曾發作，她嘴角輕挑，“若我有先生大才，自然是能了解。可惜，白雲隻是身出觀月樓的弱質女流。”
    甫一進門，葛亙便感覺到了白雲的改變：向來沒有絲毫存在感的人，此次出現卻是帶有了壓定局勢的氣魄和淩駕萬物之上的堅決。而這種氣勢出現在一個有著不齒過去的人身上，很多時候，並非好事。他故意以話試探，然而白雲雖不悅卻沒有憤怒，她對於自己的過往，並沒有葛亙預想中的自卑自棄。當白雲坦然說出自己的出處時，葛亙隻覺得自己忍不住要折服。這份坦然，作為支撐她的驕傲和信仰的基礎，她才能走的更遠，行的更高。
    葛亙籠袖彎腰，淺淺行了一個禮，“姑娘何必自薄。”
    “如果我沒有猜錯，當日陪同興王於觀月樓迫我刺殺嘉棠帝君的人，便是先生你吧？”雖然是不同的樣貌舉止，但白雲非常確定自己的推斷，她斂下目光，等待葛亙的回答。
    “陳年舊事，不提也罷。”這便是承認了。
    “先生曾為興王門客，自然對嘉棠了解頗多。以先生看來，嘉棠王勾也神嵐與東曙王李立宏相比較，誰更勝一籌？”
    “國力，兵力，臣子，都是東曙更勝一籌，便是為王者，飛鴻也要勝過神嵐。東曙國曆經幾代，積累雄厚。便是一朝問鼎天下，亦屬正常。隻是……”堂堂東曙王，卻無法收服眼前這個女子。想到這裏，葛亙眼中出現一抹促狹。
    “隻是東曙注定無法一統天下。”天下這兩個字何其沉重，當日飛鴻說願以天下為白雲贖身之時，白雲心中的感動，何止一點兩點，而今，白雲卻如此斷言。
    “卻是為何？”葛亙問道。
    “因為，我不許。”
    葛亙眼中的促狹，頓時消失幹淨。便是其他四國之王，恐怕都不敢說出“不許”這兩個字。當然，如果隻是說說而已，那便無所謂，而白雲顯然是認真的，她是真的決定要阻止東曙國積蓄幾代的夢想。
    “先生可願隨我西去嘉棠？”白雲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據我所知，你是嘉棠罪臣之後，回去嘉棠就意味著重新淪為人下之人。你回去，要做什麼？”
    “嘉棠是其他幾國擴張的障礙，換一種角度來想，嘉棠若要擴張，則比其他幾國更加方便。先生當日投在興王門下，恐怕也有此考慮吧。而且，嘉棠曆經百年，所依仗恐怕不隻是四國相持。最重要的是，我等若有所圖謀，嘉棠無疑是最佳去處，距離各國都是最近的。居中掌控操縱，最為方便。而人下之人，或許正是我最好的隱藏。”
    “你要讓嘉棠王成為那個一統天下的人？你不恨嗎？嘉棠王族令雲家家破人亡，令你為妓青樓……哦，不對，你對勾也神嵐有情，若不然，當日就不會寧願逃走也不助興王了。”
    “先生錯了。當日我是否幫助興王都是死路一條，逃離是唯一生機，這一點先生應該很清楚。如果說我對神嵐無情，那也是謊話。不過，對於完全沒有希望的事情，我是不會去想的。”
    “那麼，你圖謀的到底是什麼？”
    “我所圖謀，與先生如出一轍：天下歸一，百姓安定。天下是誰的，我不在乎，隻要他能帶給百姓安定，便是好的。如今手握權柄之人，能王天下者，卻不過飛鴻、神嵐二人。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我要擺脫罪裔之名，還有強權所囚。天下統，政令新，我便可脫去罪名，至於後者……那個登臨天下者，最好不是飛鴻。”
    “你手裏到底有多少勢力，居然妄加指劃天下？”
    “先生若隨我而去，我手裏的勢力，自然交由先生打理。天下為你我所規矩勾畫，先生難道真的不為所動？”
    葛亙動心了，而且他非常清楚，白雲知道他動心了。葛亙從來不是死忠不二主的人，他唯一猶豫的是，眼前這個女子，真的有這麼大勢力，真的值得自己棄飛鴻而去？
    白雲閉目養神，不言不語，等著葛亙的決定。
    飛鴻勢強，無容置疑，白雲的勢力則如夢雲繞霧一般無法看清，然而，飛鴻身邊謀臣眾多，自己在此可有可無，又因為曾從屬興王，並不為飛鴻倚重，白雲則承諾他將勢力全部交給他打理……
    “好。白雲，我跟你去嘉棠。”
    盤桓兩日，白雲與葛亙分別將要自己的事情交割清楚，便動身西去。蓉蓉跟隨在側，而容映輝則失蹤了！於是，當白雲一行十二騎到達似水關下，肖雲一人一馬擋在路中央。
    白雲並不意外，揮手示意眾人等候，她一人催馬上前。
    “肖先生在等我？”
    “跟我回去。”
    “肖先生真的想要我留下來嗎？”白雲身下的馬不耐地踢撲著前蹄，她則從容淡定地看著自己的哥哥，“你確定你想要我留下來嗎？”
    肖雲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很快便冷冷看向白雲，“那些話都是假的嗎？”肖雲所問，是白雲自紇儀來東曙時，在馬車上說得一番話——我一直很想回去東曙，在飛鴻身邊，我無疑是幸福的。隻是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我想盡辦法要讓自己變得好一點，想要成為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我不會再奢望成為他身邊的人，回去東曙，我會安安穩穩地待在他準備的小院子裏，等他偶爾有空來看看我……
    “真與假有什麼分別？”白雲若有所思地笑著，說道，“難道要我全部說出來嗎，我的哥哥？”她以溫柔的麵目看著她一母同胞的兄長，“你的心裏，父母弟妹的仇恨，都已經不再重要，你唯一在世的親人，我，你的妹妹，你也不再在意。你眼中唯一關注的，是你的公子，你的帝王，你的飛鴻。”看肖雲想要反駁，白雲搖頭，“不要否認！肖雲已經不是雲霄。你愛上他了。在很久以前你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他了。萬事都以他為第一考慮，你能看到他的失意，卻看不到我的痛苦，你能看到他的計劃是否成功，卻看不但我已陷入危險。作為兄長，你欠了我。”
    是這樣嗎？肖雲微微仰首，半眯著雙眼，無數往事一齊擠入腦海。聽聞飛鴻要不計代價找回白雲，自己心裏那種酸楚的感覺，難道是嫉妒？不，不止，除了嫉妒，還有無法得不可求的絕望。
    “大哥，讓開吧。”
    肖雲雙腿夾緊馬腹，馬兒接到指示，便緩緩走開，停在了路邊。白雲向後招招手，葛亙等人便跟了上來，十二騎通過似水關，離開東曙，進入嘉棠。
    葛亙見氣氛有些凝重，便打趣道，“白雲姑娘原來與肖雲還有一段情？”
    白雲哭笑不得，“葛先生何出此言？”
    “方才你與肖雲立馬交談，那情景可不就是挽留情人不成，反成了情人訣別？”蓉蓉也湊過來，如是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