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 50.宮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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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經大暑,酷熱難耐,但是在東曙王宮之中,眾人並未因為酷暑而閑處於室,反而熱火朝天地來往於重重宮苑,將王宮裝飾的煥然一新。因為,這座王宮的主人的二十五歲生辰,馬上就到。秋雲閣也不另外,被人從內到外收拾嶄新。白雲坐在院中看著宮人忙忙碌碌,嘴角勾著微笑,安安靜靜地如同飄在天中的一片雲。
“姑娘,你怎麼還坐在這裏?其他宮的娘娘夫人們都已經準備好王的壽禮啦,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這是王宮總管安排服侍白雲的小宮女,一個跟小如一樣活潑可愛的少女。因為白雲一直沒有封號,所以小宮女隻能稱呼白雲為姑娘。
白雲點點頭,“我在想。”
壽禮。要送什麼壽禮?飛鴻什麼都不缺。而在秋雲閣中的白雲則什麼都沒有。嘴角一勾,冷笑浮現:把自己洗幹淨送給飛鴻吧——他應該稀罕的吧?
不幾日便是壽辰,白雲以南後密友的身份參加壽宴。壽宴上不管是宮內後妃還是外臣女眷,無一不盛裝出席,明媚豔麗,隻有白雲,一襲雲白長衣,烏發為白玉綰起,她坐在南後下首,居於高台,可以看到整個殿堂之內的每一個人。那些人的目光偶爾掠過白雲,無一不是鄙夷挾帶無奈。看待對於白雲的身份,大家都已心照不宣了。白雲很想冷笑,但是這樣的座位讓她暴露在眾人視線之內,所以她臉上有禮而清孤的微笑不曾有絲毫錯漏,隻是眼中雲霧繞繞,如同墜夢。
“白雲,不知你為吾王準備了什麼壽禮?”南後微微探身過來與白雲低聲說話。
白雲也微微傾身,低聲回話,“白雲準備了一幅畫,用秋雲閣中的木槿花做的。”
南後溫和的微笑,“一會便要各自送上壽禮,你做好準備哦,吾王非常期待你的禮物呢。”
白雲點頭,臉上的微笑有幾分僵硬,但很快又是一派自若。
為表示親疏有別,先送上壽禮的是皇室中人,也即飛鴻的兄弟叔伯妻妾兒女,然後是大臣們按品級先後上前獻禮祝福。白雲第一次知道,長著一張少年臉孔的飛鴻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父親,最大的孩子是七歲的長公主。這些人之後,方才是各國來使,使者之後才是向白雲這一類的誰誰誰的朋友了親戚了的人們上前送禮。
等到白雲送禮之時,白雲卻沒有拿出她準備好的那幅畫。
她施施然上前,躬身施禮,“吾王萬壽。恭祝吾王早日得嚐所願。”平定天下——礙於有各國使臣,這四個字並未說出口,但是飛鴻的表情告訴白雲他聽到了白雲未說出的話。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多謝白雲姑娘。”
“白雲在此,以一舞《太平》獻於吾王,願王治之下,舉世太平。”
飛鴻的臉上開始發暗。舞者白雲,太過美麗,他並不想讓自己以外的人看到。
南後扭頭去看飛鴻,心中難免惴惴。她與飛鴻夫妻多年,對於飛鴻的習性自然一清二楚。南後微不可差地歎了一口氣——方才後妃獻禮之時,居住在梅影宮的梅妃送上的壽禮,是一副由花瓣製成的畫,畫未打開之時,花香暗透,畫打開後,更是色彩絢麗,香氣驚人,飛鴻對這份禮物非常滿意——當時南後看向白雲,白雲臉上微笑不改,但眼中的雲霧隱隱結成冰芒,雖然那寒銳一閃而逝,但南後相信自己沒有看錯,所以隻能希望這隻是一次不幸的巧合。
事先並為準備,所以白雲的舞蹈並沒有配樂,而且白雲的衣服也並非舞衣,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人能說這一場舞作為壽禮誠意不夠。
白色的身影,緩緩勾畫出一副令人心動的場景:藍天白雲之下,一城繁華,貴族出遊,車馬從之,行過人來人往的街道,人們都微笑點頭打招呼。淑女掩扇微笑,牽動了哪位風流公子的心?風都禁不住誘惑,從遠處悠然而來,穿插在柳枝花牆之間,逗弄一隻隻鳥雀。
幾日後,梅影宮梅妃被人下毒,太醫搶救半日終於救回,隻是腹中胎兒流產。梅妃氣息奄奄,靠著飛鴻懷中,道出了壽禮一事,又道有毒的食物中發現了木槿花的花瓣,暗示下毒之人是秋雲閣白雲。
南後立於一側,心中暗歎:居然是連環計!飛鴻素來不喜女子狠毒,攤上了下毒這樣的事情,又害得梅妃失去孩子,恐怕白雲難逃死路。
飛鴻自梅影宮出來,直接去了秋雲閣。
“白雲,你可能不知道,梅妃有了我的孩兒。”
白雲疑惑地看著他,不知所謂。
“她的壽禮是花做的畫,你準備的也是。這不過是一個巧合,你居然下毒害她。”
白雲雙目微微一睜,錯愕一閃,隨即是冷漠。這樣的飛鴻,一如從前那般不信任自己,那麼又為什麼一定要把白雲找回來呢?白雲臉上的冷笑如同一朵曠世名花,妖然遙遠,而眼中流雲霧靄,鎖住了往日的溫和柔軟,她微微側頭,不去看麵目嚴厲的飛鴻。
“白雲,你出身青樓,我憐你受過諸多苦楚,屢屢放任於你。而你,居然把青樓學會的那一套用在我的王宮裏麵,對付我的妃子,害死了我的孩子。你……”飛鴻怒重。
白雲冷笑依舊,從頭到尾不曾分辨。
飛鴻留下一句話,揮袖離開,“以後你待在秋雲閣,一步不許出去。”
她們容不下我,如此冤枉,如此陷害,而你,如此不信我。白雲看著秋雲閣院中迎風搖曳的木槿花樹,臉上的冷笑緩緩退去,殘留在白雲心中關於虹的最後一點美好印象,消失無蹤。飛鴻,是你將我留在你的王宮,那麼就不要怪我將你的王宮弄成一片地獄。
藍色天空一碧如洗,如同一塊巨大的鏡子,倒影著人世百態。
東曙王宮突然鬧鼠災,老鼠從梅影宮叼出一包藥粉,藥粉灑入梅影宮中的水池,一池花鯉全翻了肚子。而當時,飛鴻本人正在梅影宮。因此梅妃直接被打入冷宮。
梅妃披頭散發,不停叫囂著:“是白雲害我,是白雲害我……”宮人們費了許多功夫才把她拖入冷宮。冷宮之中,本應禁足於秋雲閣的白雲,冷笑著看向梅妃。“是我害你又怎樣?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有覺悟嗎?你說我下毒害你,甚至令你失去了孩子,他不過罰我禁足。而你,一包被老鼠叼出來的藥粉,就足以令你在這冷宮中寂寞白頭。”
“哈哈哈,他總有一天會看清你的真麵目的。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不會比我好的。”梅妃神經質地大喊著。
“他看清我的真麵目又如何?”白雲雲氣迷漫的眼中有種殘酷的濕冷,“即使我十惡不赦,在他心中,他在乎的依舊是我,不是你。”忽然之間白雲眼中雲霧退盡,她溫柔地笑起來,“他不愛你,你為他付出了純潔的青春和愛情,他依舊不愛你。他所愛的,是我,是我這個青樓出身,滿身罪惡的人。或許,你死掉了,他才會記得你吧?你想讓他記得你吧,那麼,死掉吧。”
梅妃出神地望著白雲的眼睛,棕黃的眼珠,如同透過水麵射入湖底的陽光,帶著溫暖的漣漪。
“活人永遠都爭不過死人,如果你死了,東曙王宮中這數不清的女人,都比不得你一個人重要。他會記得你,永遠記得你是他最愛的梅妃。”
梅妃迷茫地望著白雲的眼睛,深黑的瞳仁,如同一個深不可測的世界,帶著未知的神秘誘惑,又隱藏地深刻的瘋狂和殘酷。死去,就會被銘記,死去,就會成為他的最愛。雖然瘋狂,但是,好誘人哦——
白雲飄然離開,留下一個發呆的梅妃。
幾日之後,秋雲閣的小宮女告訴白雲,梅妃於冷宮懸梁自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白雲隻是微微低下了頭,右手支在額頭,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白雲不知道的是,在梅妃死後,南後將飛鴻後宮中的女子聚集在一起,言辭嚴厲地告誡她們:不要為難白雲。聰明的南後雖然找不到梅妃之死與白雲之間的聯係,但是她感覺得到白雲與梅妃之死,絕對有所關聯。白雲,是普通的宮闈女子鬥不過的。
然而,這些在深宮的壓抑中日漸成熟起來的女子,完全沒有聽進南後的告誡。
佳妃素來得寵,是南後以下,勢力最大的一個妃子,住在索蘭宮。佳妃送了六個宮女給白雲,其中一個叫做簫若,神態容貌也和當年在槿園服侍白雲的小如,有六七分相似。
可以想象,在白雲聽到這個宮人自我介紹時的震動,以及在看到她的麵容時的震驚。白雲愕然地看著簫若,足足看了他一盞茶的時間,而後,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掠過眼界,隨即卻是熱絡地拉住小如的手,激動的眼中都似乎有了淚光,“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她,可是真的好像。小如。”將這個小宮女緊緊地抱在懷裏,成全那些個居心叵測者的希望。
白雲會跟簫若說許許多多的往事,往事中的白雲和小如是如此的親密,往事中的白雲與飛鴻是如何的相愛,往事中的白雲是如何自卑於自己的身份,……這些話在傳出秋雲閣時變成了什麼樣,白雲無從關心,不過簫若看向白雲的眼神,越來越不忍。隻是,這一點點不忍,並未阻斷事情的發展。白雲果然迎來了預料中的事情——
在秋雲閣為飛鴻準備的食物中,發現一劑催情藥物。涉及帝王身體健康,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宮闈爭鬥了。南後令人將白雲押下,暫囚於一室。飛鴻聞之大怒,這件事情如果屬實,那麼自己對白雲的迷戀,不過是一個女人用藥物在愚弄自己;另一方麵,如雲一般靜柔而淺淡的白雲,如果真的做這樣的事情,那麼她的種種表現,不過是在自己麵前演戲。如果她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情,不管是身為帝王的尊嚴,還是單純付出的一顆真心,都會迫使飛鴻嚴厲處置白雲。“南,這件事情一定要調查清楚。”飛鴻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用上了自己一輩子的力氣。
“王,這件事情不會是白雲做的。我會找到證據證明白雲的清白。”即使白雲真的做了這件事情,為了飛鴻,南後也隻能捏造證據證明白雲清白,不過,南後不相信白雲會做這樣的事情,她記得白雲的眼神,雲水流山影,萬物不過心,這樣的人,根本不屑帝王的寵愛。
南後正式審理白雲的時候,飛鴻就坐在屏風之後。白雲於堂下跪著,神色一如平日的從容淡然。
“白雲,現在的證據對你很不利。”
“我知道。”
“你有什麼要分辨的?”
“能將證據跟我說說麼?”
“一份是加了藥的食物,一份是簫若的證詞,一份是秋雲閣宮人的證詞。”
“簫若怎麼說?”
“她說因為她與小如相像,所以你對她寵信有加,平素的事情,你也大多交給她來做。”
“所以,她說是我交代她下藥?”白雲臉上露出一個輕若鴻羽的微笑,“如果她知道,小如曾給我下過六日雪的毒,她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證言了。”
“啊?”當日槿園中,白雲中了六日雪之毒,一度命懸一線,不但如此,隨侍白雲的小如也死了,飛鴻曾多方查證,卻一直未曾查出是何人下的毒,“白雲,話可不能亂說。”
“南後若不信,不妨請君微衣君先生來,當日之事,他也知曉一二。”君微衣啊君微衣,你曾說過你的飛鴻公子有兩大忌諱,一,心狠手辣,二,存心欺瞞,小如之死的真相,你居然沒有告訴飛鴻,不知飛鴻會如何看待你呢?
南後交代宮人去請君微衣。
白雲又道,“秋雲閣宮人的證詞,要麼是說不知道,要麼便是佐證簫若所言非虛。白雲想問一句,我孑然一身來到東曙王宮,要通過哪種渠道得到這些藥?並且,我日日不出秋雲閣,要如何拿到那些藥?此刻秋雲閣眾人無一人為我辯解,也即秋雲閣中無一人是我心腹,那麼,白雲有這麼愚蠢,在還沒有可靠之人助我之時,便鋌而走險嗎?何況,白雲曾在觀月樓待過九年,看盡情愛種種,白雲並不覺得,一劑藥便可以抓住一個人男人的心。”
君微衣很快到來,行禮賜座之後,南後直入主題:“君先生,當日白雲中六日雪之毒,是先生為她診治的吧?”
“正是。”
“你可知是何人下毒?”
君微衣去看白雲,白雲直直跪在地上,目視虛空,自始至終不曾看過君微衣一眼。
“六日雪之毒連續下足七日,神仙難救,連續下足六日,中毒者身無力,隻能任人施為。因此,能給白雲下毒的,必須是可以每日接觸到她的食物的人。”君微衣說道這裏,飛鴻從屏風之後轉出,“君先生,你不妨明說。”
君微衣起身向飛鴻行禮,而後方才說道,“能每日接觸到白雲的食物,除了膳房,應該就隻有白雲的貼身侍者。”話至此,已然不言而喻。
飛鴻又問,“小如的死因是被銀針封穴而死,以先生看來,她是為何人所殺?”
君微衣再看白雲,白雲依舊一臉雲淡風輕,直直跪在哪裏,目視虛無。君微衣心底暗歎一口氣,說道,“是白雲。”
飛鴻的嘴唇用力抿成一線。南後則開口說道,“君先生,你可不要妄言。”
白雲微微一笑,扶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小如下毒害我,欲在興王頭七之日以我性命祭之。”
飛鴻臉色越發黑沉,“你即已中六日雪之毒,全身無力,如何能施針封穴取小如性命?”
“生死相關,在牙關為毒麻痹之前,咬舌。”
南後捂住了自己的嘴方才沒有喊叫出聲。咬舌劇痛,激發中毒的身體中最後一絲力氣,將害自己的人置於死地,白雲的意誌力如此之強——這樣的人,隻要她想,恐怕沒有什麼事情做不成。
飛鴻臉色依舊陰沉,緊抿成一線的唇泄露了他內心的激烈。真相是如此傷人,白雲從來不是隨風而動雲彩,她雲淡風輕,她沉靜溫和,但是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會如此激烈殘酷地反擊,不留絲毫餘地。為什麼要說出來,為什麼要親口說出來。如果白雲在飛鴻的食物裏下春藥,飛鴻會發怒,會處置她,但是那樣的白雲不過是一個為了得到愛情不擇手段的人,此刻揭示的真相,如此赤裸裸地告訴飛鴻,白雲從來不是能夠在一個男人身後,簡單地幸福的人。怎麼忘記了呢?當日敬花宮中,白雲一人走出,與自己談判,句句犀利;當日嘉棠,白雲將自己和肖雲順利送出戒備森嚴的聖城;當日觀月樓,白雲舞動天下……
為什麼要說出來呢?要洗脫下春藥的嫌疑,她不可能隻有這一個辦法。她是故意的,她故意揭開她與飛鴻之間那些似是而非的,與愛相關的,紗一般曖昧不明的情愫。
白雲,你是在讓我做出選擇嗎?選擇接受這樣真實的你,還是選擇我夢想中那個完美的如雲一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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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白雲浮舞》已經連載一年整。
謝謝大家的支持。
不知各位看官有什麼疑問或者建議,如果有,一定要告訴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