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3 藍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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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珈藍寺坐落在京郊最出名的蝶恕山,白雲他們又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到蝶恕山下。
    蝶恕山奇峰峻嶺,植被繁茂,遙遙仰望,滿山翠鼓,而一道台階蜿蜒而上,直達安座於山腰的寺廟,這台階和寺廟將滿山翠碧生生撕裂為兩半。
    肖雲放下東西,也不說話,徑自走了開去,擺明了一副不再多言直接離開的姿態。虹扔下東西,跑去拉住肖雲,少年的臉上堆起了討好的笑,“我們不能就這麼走,嘉棠皇帝不知道半路下了多少坎等我們去呢,不如在珈藍寺待一段時間。”肖雲甩開他的手,“你不想走就留下好了。”
    “白雲施主,快請上山。”嗓音渾厚卻不老邁,顯然內功不俗,虹和肖雲不約而同地看過來,隻見白雲正與一位年屆四旬的光頭和尚打千行禮,老人精神矍鑠,穿著的住持袍服無風自鼓,這是一等一的內功高手在彰顯內力時常用的一招。這老人如是做,分明在暗示與白雲一道來的兩個陌生人,“白雲由我保護,你們切忌輕舉妄動。”不懂武功的白雲卻是悠悠自得地與老人家閑談,完全忽略了虹兩人。
    虹最不喜被人忽略,便拉扯著肖雲走過來,向老人行了一個佛家的禮,說道,“我們是白雲姑娘的朋友,不知大師可否允我等叨擾?”
    老人深陷的眼精光一閃,答道:“佛門地納四海人,施主請。”
    虹自顧自提了白雲的包袱,跟著老和尚和白雲上山,肖雲無奈,隻得跟著上山。
    “大師名諱可是藍山?”白雲與和尚並排在前,虹落後兩個台階,卻大聲向和尚發問。肖雲無奈地搖頭,虹這家夥肯定是在城門口聽白雲說藍山大師傳消息給她,便在這確認一下。
    “不錯。”藍山應道。
    “佛家法號多與佛家典故有關,不知您這藍山二字出自哪裏?”
    “老僧佛號卻是與這蝶恕山相關。”藍山大師拂須微笑,白雲接口說道,“每逢重陽,這山上的眷蝶花便會開,眷蝶花藤蔓堅韌,定要長至比周遭的樹木還要高時才開花,屆時,遠遠看來,漫山遍野一片藍,煞是好看。”
    “原來如此,隻是不知這眷蝶花長什麼樣?”虹感慨不已,引得藍山大師哈哈大笑起來。
    如此閑談,幾百級台階竟輕輕鬆鬆走了上去。上到寺裏,白雲便去看望修行的尼姑和寄養在寺裏的孩子,而虹與肖雲便被藍山請入僧房。
    房中一道矮炕,竟是條石橫砌而成,上麵鋪了簡單的席子和坐墊,離門較遠的一側置放一張墨色的矮幾;對麵則是木質的座椅和茶幾,也是很矮的。虹和肖雲也不客氣,自在椅上做了,而藍山則盤腿坐在炕上。一個小和尚端來了幾杯茶,分別放在三人跟前。
    “施主有話請講。”藍山不枉活了那麼老,知道眼前兩位年輕人中至少有一位有問題要問的。
    虹老實不客氣地發問,“大師,白雲寄養在這裏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嗎?”
    藍山一愣,隨即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笑道,“是棄嬰,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白雲自是不樂意女孩兒在青樓長大,珈藍寺又專供女尼修行的庵堂,而藍山住持又是如此佛善之人,白雲方才將小孩寄養在寺中吧。
    虹聽了,好歹鬆了一口氣。他又說,“白雲是個好姑娘,如若不是陷身青樓,絕對是相夫教子,好賢惠的妻子。”他一手探入懷中,正要拿什麼出來,卻聽藍山說道,“白雲是罪臣之女,不許贖身,即使她意外生子,也是兒奴女娼。若不是這樣,那樣的好姑娘,想來也早得遇良人,嫁作人婦了。”
    虹明顯一震,從懷中抽回了手。那裏本來放著厚厚一遝銀票,他正想尋辭請藍山幫忙為白雲贖身。而此,他終於明白白雲曾說過的“富有天下”是何意思了。
    肖雲一直端坐於椅,聽見藍山的話,卻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大師,白雲即然身有罪名,為何又能自由來到珈藍寺,而且京城守門的衛兵也對她客氣有禮?”虹又問了一個問題。
    “幾年前,白雲撿到兩個嬰兒,她不願意小孩在觀月樓長大,便想將孩子送給有錢人撫養。但礙於她的身份,沒有人敢接受那兩個孩子。她便想將孩子送來珈藍寺寄養,又苦於無法出得城門。後來,極為偶然的機會遇到了當朝皇後娘娘,皇後念其心善,便下了一道特旨:白雲可以自由前往珈藍寺,不過隻能走南門,門衛不得刁難,不過白雲必須在一天之內返回,否則以逃犯論處。”
    “皇後真是心善之人。”肖雲想及皇後已死,不由神色淒然。
    虹眸光閃動,說道,“勞煩大師照應,我兄弟不多打擾。”說話間站了起來,拉起肖雲,道別離開。肖雲自然百般樂意,一從藍山僧房出來,肖雲便對虹說,“公子想弄明白的可都明白了吧?”見虹不回答,肖雲又說,“我們還是盡早啟程回國吧,羈留此地毫無意義。”
    虹瞟了肖雲一眼,自顧走開,幾個大步外加一個縱躍,便跳出寺牆,鑽入蝶恕山濃厚的草木之間。肖雲正欲追,卻突然想到什麼停了腳步,略略遲疑一下後,又轉回藍山的僧房。
    “藍山大師,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見肖雲去而複返,藍山沒有半點奇怪,隻是溫煦的笑著,應道:“施主請講!”
    肖雲似乎已經想得透徹,說話斬釘截鐵,“請大師多多回護照顧白雲!”
    “施主不用擔心,如今時局,還有的幾年安定,此間老衲自然盡力幫扶白雲施主。”肖雲靜默一會,想那藍山出身佛門,懂得些命數因果,說是“幫扶”,是似有別意?肖雲又不方便問,向藍山行個禮,道一句:“在下感激不及。”便走了出去。
    虹倚躺在樹杈間,看著白雲在庵院裏與兩個小孩逗笑、追逐,女子因長期練舞而份外柔軟的身體,在院中嫋娜擺動,竟似垂柳板妖嬈動人。想及當日擁她在懷,分明感受到了她的重量,觸感,卻依然不確定真的抱住她了,雲一樣的女子啊,氣息、味道,都是若有若無,飄渺地好似繞在指尖的一絲薄雲。她笑,溫和卻拒人千裏。虹極盡目力去看,與孩子玩樂的白雲,笑得真誠,那樣自血痂中探出來的安逸和快樂,讓平日毫無存在感的白雲,切切實實地具有了存在感,即使遠遠地待在樹上,虹還是能夠感覺到。
    如果富有天下,這女子會在我身前如此笑媚歡愉。
    虹跳下來,徑自拍響了庵堂的大門。一位小尼前來開門,虹道過打擾,便請對方將白雲叫出來。白雲出得門來,斂斂臉上的笑意,低聲問:“公子找我何事?”
    “白雲,我將用這天下為你贖身!”虹語氣平淡,但白雲受到的震撼卻不小,她反問,“你便是富有,又怎會富有天下?最多不過富有一國罷了。”如今天下各國相持,即使最富有的人,也不過是一國之主。
    “我便一統天下如何?”少年的臉龐上揚起氣吞山河的霸氣和唯我獨尊的自信。
    白雲一嚇,“那要攪得天下大亂的。”
    “大亂之後大統,總比各國各自為政要好。”
    白雲有些局促,“那日的話隻是玩笑話,公子就不要以此取笑白雲了。”心下霎那轉了千個念頭,論天下竟像論及柴米油鹽一般平常,這虹在東曙國地位肯定不是一般;自己一句玩笑話,莫不是引得虹發了狠,兵戎起天下;女子白雲竟有這般魅力麼,白雲自己是不信……
    “白雲姑娘,請好自珍重,等我回來為你贖身。”說罷便不顧白雲再說什麼,縱身離去。
    白雲訕笑,為不可預知的未來報以不屑,最壞的情況不過一死,白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早已絕了自己妄想的心思,知足方安樂,白雲便是觀月樓的舞娘,要在那一棟樓裏老成灰燼。
    下午,藍山大師送白雲下山。寺門前的石砌平台被初夏的陽光溫柔的撫慰,白雲寧靜的臉上,浮動著陽光的迷離,她說,“師父,神嵐將舞武圖譜交給我了。”
    藍山麵上一凝,隨即微笑道,“也好,你舞技出神入化,舞武圖在你手裏才算實至名歸。”默默走了一會,藍山又開口,“今日那兩位公子已經走了,”藍山從僧袍的廣袖裏掏出一卷銀票,“他們兩人分別去而複返,年長的那個托我好好照顧你,另一個則讓我將這些給你。”
    白雲接在手裏,看了一會,複又交回藍山手裏,“捐給寺裏吧,我用不到錢。”藍山便將銀票收回廣袖裏,歎了一聲阿彌陀佛,“白雲施主,多謝了!”
    “藍山師父,不用客氣。”
    “白雲,那位自稱虹的公子,你怎麼看待?”藍山忽然提起。
    白雲有些迷惑,不過她還是坦白地說,“他不是普通的大臣或者官宦子弟。”
    “不錯,我以為,他來自東曙王族,如果我推理沒錯的話,他正是名騷天下的飛鴻公子,東曙王長子李立宏。”藍山的猜測雖然大膽卻是合情合理,“不過,”白雲卻還有疑惑,“李立宏成名多年,不該這麼年輕吧。”
    “李立宏成名多年,以膽大心細果斷霸氣聞名於世,但老衲也曾聽聞,李立宏有一張比實際年齡小了七八歲的臉,如此便合理了。”
    “傳聞東曙王已經準備立李立宏為太子,這時李立宏卻出現在這裏,難道東曙國內已經沒有能夠威脅到他地位的力量了嗎?”白雲深思的模樣一如靜雲懸垂於天,溫柔而寧雋,藍山看著她,微不可查地微笑了。“李立宏眼裏的,不是東曙,而是整個天下。”當然還有這一個要用天下才可贖身的白雲——這一句,老和尚卻沒說出口。
    白雲似乎被驚到了,猛睜大了眼睛,很快卻又掩飾一般垂下睫毛擋住自己的情緒。她必然是想起半日前虹對她說的話,“我將用這天下為你贖身。”
    “對了白雲,今日你沒有跟我說宮裏的消息。”話音裏有些不滿,竟不似平日裏參透佛道的藍山大師的作風。
    白雲的頭垂得更低,猶疑的神色徘徊幾回。
    “怎麼了白雲,宮裏出什麼事?”聲音已經開始不穩。
    白雲卻微笑了,恬淡真摯,“宮裏沒有任何消息。我想這應該算好消息吧。”藍山鬆了一口氣,自嘲地笑笑,“也是,能出什麼事,皇帝馬上要大壽,自是盡力要求國中隻喜無憂,宮中更不會出狀況的。”
    “藍山師父,那我便下山去了。”白雲再次微笑,隻是眼睫卻不知何時被打濕了,她向藍山道別後便轉身沿著來時的台階走下去。足足走出兩百個台階她才敢舒一口氣出來,回身向站在台階頂端的藍山搖手再次拜別,眼淚卻一下奪眶而出,幸虧已經走出足夠遠,要不然被藍山師父看到,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皇後仙逝之事,宮裏恐怕還要壓幾天,等過了皇帝大壽在說,不過也有可能這兩日內便會宣布,畢竟已經是初夏,屍體不容易保存。不管怎樣,讓藍山大師晚點知道吧。
    白雲顧首四望,舉目青綠,蝶恕山的夏天將是濃翠凝光,萬木欣欣,一切似乎都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然而在這樣的季節,藍山失去了他一生的綠色,而白雲開始期待將那一場、虹所許諾的、能她解救的、天下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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