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辰死了。
    他立於望向台前，身著拖地的大紅喜袍，遲遲不肯接孟婆遞過來的湯。
    “喝吧，年輕人，喝了，什麼好的不好的，統統就都忘了。”
    梅辰在望鄉台前站了三天三夜，終於接過孟婆手上的湯，仰頭喝了下去。
    梅辰活了。
    不是投胎，是重生。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小嬰兒，照了照鏡子，模樣竟然是十六歲的自己。
    正是爹娘連夜替他收拾行李，送他去逍遙峰上的白雲觀修行的日子。
    他家祖祖輩輩都會算命，卻總算不準自個兒的命，每一輩都要死個年輕人。
    輪到梅辰這一輩，隻有他一根兒獨苗，他爺臨死時，斷言他應去山上修道，在那裏定會遇到保他命的貴人，防止他們梅家斷子絕孫。
    這些事，他都記得。
    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一個人。
    一個很重要的人。
    甚至，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因為什麼死的。
    突然想起孟婆給他喝的那碗湯，苦澀難耐，禁不住想，那湯難道有問題？該忘的沒忘，不該忘的反倒都忘了。
    梅辰見到司清時，司清正用柳條狠狠抽打一個少年的後背。
    他在白雲觀前定了會兒，領來的童兒肩上扛著的包袱“撲通”落了地，童兒似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未來能保他家公子命的“貴人。”
    “你是梅辰？”司清扭頭看他。
    “不……不是，路過。”童兒扛起包袱，拉著主人的手扭頭便要跑。
    司清從袖中取出一副畫像攤開，冷冷道：“走了就別回來！”
    梅辰拽住童兒，笑道：“我不走。”
    “會做什麼？”
    司清丟了柳條，向他走過來，長發交織著白緞帶迎風飛起，月白色長袍在秋風中翻飛，他一直覺得，神仙應該就長這樣。
    “我家公子會……射箭、騎馬，”童兒抓了抓後腦勺，“還有讀書……”
    司清扔給他兩副扁擔四隻桶，“每日日出前，把院裏那口水缸挑滿。”
    童兒看了眼桂花樹下那口大缸，眼珠子差些飆出眼眶，“公子，那口缸比你還高……”
    “區區一口缸，不算什麼。”
    晚飯是稀飯鹹菜，梅辰連喝兩碗還是餓，挨打的小兄弟倒是比其他人多一個窩窩頭。
    “你為什麼挨打？”童兒問，趁司清不在。
    “太餓了，偷了別家的雞被找上門來。”
    “為什麼不讓爹娘接你們回家？”
    小兄弟沉默了，其他師兄們也沉默了，童兒不好再問。梅辰卻知道為什麼，所以他沒有問。
    環望著空空蕩蕩的道觀和一個個麵黃肌瘦的師兄們，童兒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憤憤道：“公子，這裏不僅苦，還窮。”
    梅辰知道，這裏不僅苦，還窮。
    童兒每日下山挑著水齜牙咧嘴回山門時，總抱怨梅辰爺爺臨終前那一卦坑了他家公子，“公子，整日挑水有什麼用？”
    “你去問司清。”梅辰提著兩桶水，健步如飛。
    整整挑了三個月，道觀一如他來時荒涼，碰巧又遇上幹旱瘟疫，地裏的糧食顆粒無收，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
    年末，下了一夜的雪，雖然那僅有的幾間破屋整夜漏風，師兄們還是很高興，直說話到深夜。梅辰知道，是因為除夕吃了頓韭菜餡兒餃子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