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廢後情,冷月彌香流年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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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清沒有應聲,隻點了點頭,繼續低頭看梨花在湖中的倒影,清麗孤冷、淺笑紅塵。
“你就像這一池春水,孤再怎樣用心,都攪不出漣漪,孤需要妙蓮,在心頭綻放出華彩。”
“馮潤的個性明媚驕傲,倘若、”她抬頭認真地看著拓拔宏,似當初為馮涓尋求安心時那般鄭重,隻是眸中少了溫情:“倘若有一天這華彩染上陰霾,還望皇上不要忘記她給過的美好。”
“看來盡管你們平素不和,但你還是把她視作姐姐的。”
“那倒沒有,隻因她是馮家的人,幹係到馮家族人的安危。我雖不屑於為家族爭權奪利,但起碼的平安,還是要傾力保全的。”她起身行禮,唇畔的漣漪漾得輕鬆自在:“所以,廢後的詔書,勞煩寫得委婉一些。”
馮清說完,也不給拓拔宏解釋和安慰的時間,徑自離去。
不出所料,馮妙蓮回宮後即刻央拓拔宏晉她為左昭儀,寵冠後宮。此後更是恣意任性、縱享榮華,不僅隨意苛責嬪姬,對馮清也屢屢不敬,更是買通宮女內侍暗中造謠生事,惹出無數流言蜚語。
馮清任是清淡如水,也覺不堪其煩,那日生辰,她想著若是舉辦宮宴,馮妙蓮又要在席上燃火,幹脆推病,躲個清靜。
是夜,她悄悄出了寢房,來到宮殿的一角庭園,攀上假山,借著清柔幽冷的月色,看牆角那株梨花雪。
深宮十年,卻仿佛過了半生歲月,而今回首,二十四歲的花信之年,倒像要染上華發般蒼涼。
“你在這做什麼?”倏地,有黑影“飛”來,停在假山之上,語氣嚴峻,目光卻像一瓢溫酒,落在她身上,濺起暖意。
她知道是守夜的暗衛,聽到園中的動靜,尋聲過來察看。她自然不會加以為難,遂裝作宮女,輕聲答道:“沒什麼,看風景罷了。”
“……”不知暗衛是不是聽過她的聲音,身形一頓,默然站在假山上深望著她。馮清覺得那目光愈加炙熱,自己周身都溫暖起來,她今夜並未飲過梨花釀,此時的雙頰竟漫起微醺的緋色。
“你、”她忍不住抬頭,回望他的目光,幾尺的距離,可她清楚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自己清瘦的身影,宛若秀逸絕塵的梨花,幽婉綻放,明豔不可方物。
莫非這就是拓拔宏說的,生命中的華彩?
“娘娘定是不記得我的,承蒙您的恩德,我感念至今……也將感念永遠。”暗衛鄭重行禮,而後竟一個翻身,飛至宮牆,迎著皎潔的白月光,伸手至梨花枝上,拈了一朵欲落未落的梨花。
暗衛回到假山上,將那朵梨花放在她掌心,這次並不用敬語,而是繾綣溫柔的聲音:“願你平安清寧,一世溫良。”
“謝謝你,我會的。”
*
後宮的謠言越傳越盛,拓拔宏已無法置之不理,召她和馮妙蓮到宮中長談。
“有什麼好談的,廢了就是。”馮清站在門邊,沒有走近的意思:“不過還請皇上記住我曾說過的話。”
拓拔宏的廢後詔書十分簡短,除了廢為庶人,再無它話。她也甚是知趣,即刻表示自己願意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一世修心。
離宮那天,拓拔宏遣侍從來送她,用昔日的玉盞斟了杯梨花釀。
“我已不再飲酒。”她搖頭淺笑:“自今年生辰後,我便改喝梨花清茶了,一世清寧,無怨無恨。”
馮妙蓮如願成為皇後,步入人生最輝煌的時候,然而這場美夢並沒能持續多久。
拓拔宏長期出征,馮妙蓮耐不住寂寞,竟和宮中執事高菩薩(私)通,由於她在後宮隻手遮天,起初並未有人敢告發,可貪念既生,實難收回,後來更因她心底的執念,加劇將她拽入深淵。
那是她一直嫉妒的嫡庶之分。
她一直覺得,當初就因馮清是長公主所出的嫡女,故擋在她前麵,早早做了皇後。馮清的哥哥馮誕,因是嫡子,迎娶了樂安公主。如今自己已貴為皇後,定要為同母的弟弟爭取到這份榮耀。
正巧那時拓拔宏的妹妹彭城公主死了丈夫,馮妙蓮遂逼她嫁給自己的同母弟弟馮夙。彭城公主極為不願,竟坐馬車趕往汝南向皇兄告狀(當時拓拔宏南征,因病暫時駐紮在汝南),並告知馮妙蓮私。通之事。拓拔宏開始還將信將疑,後遣人回宮密查,才知確有此事,驚怒交加中,病情愈重。他盡力趕回皇宮,處死了馮妙蓮的男。寵們,但保留了她的皇後之位。
次年四月,拓拔宏在戰。場身染重病,於返程途中病逝。臨終前留下遺詔給弟弟北海王。
“吾死之後,賜皇後死,葬以後禮,以掩馮門之大過。”
北海王奉命前往馮妙蓮寢宮,馮妙蓮痛哭哀號,不肯自盡,北海王遂和同去的官吏強行灌下毒藥。
馮妙蓮於掙紮中,看到了一縷憤怒鄙夷的目光,那是除了北海王和隨行官吏之外的男子。
那男子遠遠地立在窗外的假山上,分明穿著一身黑,卻有著梨花的清香。他冷蔑地看著馮妙蓮,為她的罪有應得籲了口氣,仿佛大仇得報。
馮妙蓮倒在冰涼的地磚上,盈盈美眸執拗地不肯閉上。她這一世拚命爭寵權鬥,終於享受尊榮,可皇後的歲月,不過匆匆三年,死前依舊逃不過鄙夷和唾棄,一切歸零。
耳邊悠悠響起馮清的歎息:“不認命的,從來是你。”
*
“篤、篤、篤……”清寧師太一下一下地敲著木魚,並不理會門外的私語。
拓拔宏死了、馮妙蓮死了,這些同她已沒有多少幹係,她這池清水已不想再漾起漣漪。
數年後的暮春,她閉目坐在樹下,轉著手中的念珠。一個小尼跑了過來,躊躇著開口:“師太,門外有個小姑娘要見你,說不見到你,她斷不肯走。”
“你們怎知她要找的人是我?”
“她說她要見馮清。”
“……讓她進來吧。”
小姑娘眉眼清澈,身上有著梨花的香氣,走到她麵前,認真地看著她。
“你為何要見我?”她彎下身,溫言問道。
“我想看看,爹爹心裏惦念的女子是什麼模樣。”
女孩走後,她繼續轉動手中的念珠,垂眸間,見一朵梨花沾在衣袖上。她輕拂袖擺,梨花緩緩曳地,一顆眼淚終於漫出清淺幽靜的湖麵,落入藹藹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