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國本 第一章 重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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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永隆五年(公元945年)底,殷主王延政痰迷心竅,閩地名醫束手無策,本來已是待死之人,卻不想十二月的一場雷雨又使得這位殷主起死回生。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的王延政雖然沒死卻像是喝了孟婆湯一般,對於一切都失了印象,此時人沒事已是萬幸,哪裏還有人記掛這點小小的毛病,寶大二年(公元946年),殷地掌吏治的李彥輝上言殷主逢凶化吉,又兼殷主四十壽辰,殷主祭祀天地,以利殷地百姓,王延政納之,寶大二年正月二十六日,王延政於殷地建州築台祭祀,重設百官,去帝號,置建州、鐔州、鏞州三州,改國號為康,稱康王,仍用天德年號,遣使向北麵唐國稱臣;二月十五日,唐皇允,與東北吳越,東麵閩國稱兄弟之國。
正月二十七日,康王留國相李彥輝監朝,出巡康地。
正月的建州,雖然還是冬天,但南地的冬天向來都沒有什麼冷的,去歲的寒冬更是連場雪都沒有下過,二十四日更是下了場雨,雨後的道路濕滑泥濘,使得道路上鮮衣怒甲的一行人行進的異常艱難。
隊伍中間的馬車裏,康王王延政一邊努力的抓著車窗的窗欞,一邊說道:“我康國自殷以來已曆二載有餘,卻為何今日這般國敝民窮?”
王延政對麵的文士,身著青衫,足登黑履,頭發用一根淡青色絲帶挽住,本來一副說不出的出塵模樣,沒想到出了城馬車不住的左搖右晃,早已沒了那股子清高勁,匆忙的拱了拱手,又趕忙扶住窗欞答道:“當今天下戰亂頻頻,我大康雖然地處南國,十幾年來主上東聯西縱,讓我大康免於戰火,然大康地小民稀,建鐔鏞三州又多山地,是以國力不免日下。”嘴裏說著,心下裏卻想到,三州本就貧瘠,偏生建國兩年來為了苟且偷安,不停的要向周邊三國納貢進禮,好在你沒有向吳越和閩王那般窮奢極欲,不然現在看到的說不定還要摻上不知道多少分。
“前幾日我翻閱經年的奏劄,發現了子長的《國興論》,子長大才啊!”王延政讚賞道。
“《國興論》?”被稱為子長的文士略微楞了一下神,隨即苦笑了一下,心下裏黯然想道,是啊,兩年前為了侍候在建州養病的母親,自己千裏迢迢從西都趕了回來,原本雄心勃勃的還想為家鄉出點力,卻不成想不知覺間沉淪了已有兩年之久了啊。
“我觀子長的《國興論》,是有治吏、重農、變稅三篇,字字珠璣,依子長看來,我大康若想國強民富,卻是該從何做起呢?”王延政穩了穩身,正容問道。
“依遷看來,當從吏治入手。”張遷肅容答道。
“哦?子長教我。”王延政拱了拱手說道。
“臣不敢。”張遷忙偏身讓了讓,繼續說道,“我主日理萬機,所謀所思,無一不是為了我大康臣民,然無論我主如何心係萬民,若州府依舊欺上瞞下,小民仍無法得利,是以遷認為,無論所施何政,必先清吏治!”
“子長所言甚善!”王延政撫掌大笑道,“然我康國國小民少,清吏治、重農桑皆易,改稅製亦可以輕民,卻如何使我國強呢?”
“這……”張遷沉吟半響,搖頭問道,“恕臣不知。”
“嗬嗬,子長真實誠人也。”王延政微笑先誇獎了張遷一句,接著說道,“依子長看來,國強民富,孰先孰後?”
“依遷看來,國強則民富,而民富自然國強。”張遷答了兩句,略一停滯,自己先笑了起來,“還請我主治臣不知所謂、君前失儀之罪。”
“無妨,你我二人今日坐談得失,隻談學問,不談儀製。”王延政擺了擺手,微微偏了偏頭說道,“依我看來,藏富於國,不如藏富於民。”
“藏富於國不如藏富於民?藏富於國,藏富於民……”張遷喃喃了半天,猛地抬頭,神色激動的說道,“我主天縱奇才,短短兩句,真真有大智慧,遷實不如多矣!”說完順勢跪了下去,行了個大禮,卻不防車子顛了一下,張遷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堪堪穩住了身形。
“哈哈哈哈,子長不必如此,若無子長的《國興論》教我,我焉能有如此想法?”王延政抬手虛扶了一下,看到張遷穩住了身形,方才繼續說道,“這路啊,要想富,先修路啊……”
“要想富,先修路?這又是何道理?”張遷不解的問道。
“啊?這個嘛,哈哈,哈哈,道路通暢,則商旅往來順暢,官府政令也會通暢啊,總之,修路是件大好事嘛,嗬嗬嗬嗬。”王延政順手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說道。
正在王延政剛掩飾完還沒想好話題的時候,馬車卻停了下來,須臾功夫,蹄聲橐橐,一名侍衛靠近車窗說道:“啟稟陛下,前方有山民攔路喊冤,羽林衛正在驅逐!”
“喊冤?傳詔羽林衛不得驅逐鄉民,讓他們過來!”王延政稍微楞了一下,轉瞬間說道,心裏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子說不清的情緒,總感覺自己好像很渴望有人在前麵喊冤一樣。
“這……陛下……”不知為什麼,那侍衛欲言又止,卻是沒有立刻走開。
“還等什麼?沒聽見我說的話嗎?”王延政略略有些惱火,聲音就大了一點,“年後剛剛下旨,以後不得稱呼我為陛下,你還在這裏不去傳令,難道是想領了板子再去?”
“臣不敢,臣這就去傳詔!”那侍衛看來也是勳貴子弟,聽完王延政的話,趕忙勒轉馬頭轉向而去。
片刻功夫,馬車外麵傳來一陣稀稀拉拉的“陛下萬歲”的聲音,王延政掀開車簾,鑽出馬車,之間馬車周圍黑壓壓跪了一片,見到王延政露麵,周圍護著馬車的侍衛也禦林軍也呼啦啦的全都跪了下去,一時間這條泥濘的路上除了王延政再也沒有站著的人了。
“都起來吧!”王延政沉聲說道。
又是一陣稀稀拉拉的謝恩聲之後,地上跪著的人都站了起來,羽林軍和侍衛刀劍出鞘,虎視眈眈的盯著圍在自己周圍衣衫襤褸的鄉民,而之前鼓噪而來的鄉民站起來之後卻不知所措,一時間沒有人出聲,隻有馬匹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
“我就是王延政。”一看冷了場了,王延政無奈的又起了個頭,“各位鄉親不知道找我有什麼事情?人多口雜的我也聽不清楚,這樣吧,找一個明白所有事情的上前來跟我說說好了。”
又是一番你推我攘之後,一個年紀不大的後生紅著臉被眾人推了出來,拘謹的對著馬車旁的王延政做了個揖,護衛的羽林衛卻是寸步不讓,後生的臉更紅了,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
“讓他過來!”王延政低聲說道。
“這……”護衛王室的羽林衛與侍衛大多都是王氏本家或是開過的勳貴之後,對王延政的安危自然就多了幾分關心。
“無妨,都是我的子民,難道我還近不得自己的親鄰了不成?”王延政很是為自己的神來之語自得。
聽得這話,已經近前來的那後生感動的身子都顫了幾顫,跪下唱道:“建州浦城士子楊定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聽口氣你還是有功名在身的?”王延政問道。
“謝陛下恩典!”楊定平了平氣,朗聲答道,“學生是天德元年建州舉人。”
“哦,你也算是有功名的人,為何如今卻落得如此田地?”原來前一年自己還開了一次科考呢,還真是不知道這件事情,隻是眼前的這個楊慶麵有菜色,怎麼著也不像是個舉人大老爺啊?
“回陛下,學生中的是閩國的舉……”楊慶訥訥道。
“原來如此,那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樣子啊?”原來是去年春闈,那時候殷國還沒立呢,中的原來是自己兄長的舉,那也行啊,須知即便是到了現在康國與閩國也是真正的兄弟之邦,閩國現在的皇上王延曦正是王延政的哥哥。
“回陛下,”楊慶輕輕清了一下嗓子,略微組織了一下言語講道,“自天德元年我殷國初立,皇上興土木,建太和殿,蓋五鳳樓,原本我朝新立,這些也是應有之事,然而,我國小民窮,諸多耗費,民力本以勝負,誰知兵部尚書楊思恭卻在這諸般耗費之外橫征暴斂,凡山澤魚鹽、瓜果蔬菜均加倍征稅,學生幾次指摘楊思恭,建州刺使梁先忠反倒削了學生的功名,加派了稅丁魚肉鄉裏。鄉親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活了,隻得出此下策,還請陛下明察,救我等鄉民於水火之中!”
看到楊慶又跪下了,後麵的鄉民趕緊也跟著跪了下來,王延政眼角一掃,發現車窗簾後閃過一個頭影,心裏一笑,伸手把楊慶扶了起來,抬頭揚聲說道:“諸位鄉親父老,延慶不知以一己之私卻令鄉親如此窘迫,更不知延慶手下卻有如此不法之徒,請各位鄉親父老放心,延慶不日一定給諸位,給我建州百姓一個答複!”
眼見得康王親自把自己攙扶起來,楊慶激動的聲音都變了調子:“謝陛下,謝陛下……”
“如此,各位鄉親先回家吧。”王延政看了看將信將疑的鄉民,又抬聲說道,“楊慶會先跟我回宮,看著本王給大家伸冤昭雪!”
“回宮!”看著鄉民三三兩兩的離開,王延政陰沉著臉吩咐道。
馬車轔轔,王延政盯著麵前的張遷,半天沒有出聲,直到張遷滿頭大汗之時方才恨聲言道,“子長必早已知楊思恭之事,卻緣何不告於我?”
“陛下,臣一直都沒有機會稟告啊?!”張遷苦笑不得的說道,心下裏卻想,這楊思恭橫征暴斂得來的東西幾乎全部都孝敬了你,沒有楊思恭的橫征暴斂,小小殷國,如何能營宮室、起樓台、造鐵錢?你康王在痰迷之前不知道有多寵信這個楊思恭,誰能說得了他的壞話?
“罷了,我知道又是我的錯,看來我真的應該稱孤道寡啊!”王延政興味索然的歎息道,看來又是自己的前任做的好事啊,自己本來學的就是理工科,曆朝曆代的朝代號都記不全,哪裏卻又知道現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時代又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真是頭疼,眼見得別人穿越之後看一眼家具穿一下衣服就知道自己在哪個時代當時的皇帝是哪位,可自己來了都兩個多月了,除了弄明白了現在自己是這個什麼所謂的小小的康國的國王,外麵的世界除了過年的時候上貢的唐、吳越和自己哥哥的那個閩國,極北的遼國,江北的晉國,西邊的楚國,蜀國,甚至於還有南邊的漢國,亂糟糟的都不知道中國曆史上什麼時候有這樣一個時代會有這麼多的國家,唉,想起來就頭疼!
天德二年正月二十七日,康王王延政的巡視出城不過三十裏就嘎然而止,匆匆回城。正月二十八日,戶部尚書張遷上《彈劾兵部尚書折》,康王留中。二十九日,吏部尚書潘承佑上《彈劾楊思恭擅征稅目折》並帶原建州舉子楊定《萬民書》。三十日,康王詔下大理寺、刑部、禦史台同案之。天德二年二月十五日,刑部尚書韋正回奏康王楊思恭私設稅目,不法鄉裏等大罪八條小罪十三條。二月十六日,康王詔,楊思恭斬立決,家人發配為奴;建州刺史梁先忠貶為庶民,永不敘用。二月十七日,康王下《罪己詔》,言以一己之私致康國百姓與水火之中,官員識人不明使貪官橫行鄉裏,致歉天下。即日起停宮室,廢亂稅……《罪己詔》一出,康國震動。
天德二年二月二十日,康國王宮,禦書房。王延政懶洋洋的伸了伸腿,看了看下麵仍然在聚精會神的看自己寫的東西的七個人說道:“眾卿家覺得本王的這份策論如何啊?”
七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先開口,自從王延政用雷霆手段拿下楊思恭之後,康國眾臣一時間人人自危,好在康王隨即又下了罪己詔,言明楊思恭罪不及他人,可臣子們說話時卻比以前謹慎了許多,這讓王延政更覺得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可也少了許多的樂趣,就如同今天的這份《重商論》,自己忙活了兩天才東拚西湊的弄出來這個一份東西,本來想著用自己的王八之氣加上這空前但不一定絕後的《重商論》狠狠的讓自己的臣子們景仰一下自己,可現在,禦書房內卻是靜的有些讓人心裏煩躁。
“治大國有如烹小鮮,雖然本王主勺,但是也要有在一邊提醒本王加料加火的夥計啊?”王延政舉了個不怎麼恰當的例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都說一下,不然本王怎麼知道合適不合適?”
七人中比較熟悉王延政性情的戶部尚書張遷咳嗽了一下,斟酌著說道:“陛下大才,臣等不及萬一,然次策論若實行,單就商稅農稅劃一來講,我國庫本就不甚豐裕,去歲冬天又沒有下雪,今年說不準會是個荒年,稅製一改,恐戶部國庫就空了啊。”
“是極,士農工商本就早有定論,王上現在卻要讓商人也有功勳之名,老臣唯恐此論一旦詔告天下,恐群情洶洶啊。”吏部尚書潘承佑說道。
“是啊是啊,陛下所做策論自是極好,隻是我等怕操之過急反倒成了過猶不及啊。”剩下的五個人見有人出頭了,便跟著附和道。
其實王延政拋出這份七拚八湊的《重商論》,本來就沒有指望著現在他的這些大臣們能夠全部接受,畢竟千年以來養成的習慣性的認識和做法不是一朝一夕一份王詔就可以改變的,操之過急反倒過猶不及,隻是他現在拋了出來,自然就在大臣們的心裏留下了這樣一份印象,以後等到合適的時機再提出來的話臣子們就不會有過於突兀的感覺了。
王延政裝模作樣的沉吟了一會說道:“那好吧,列位臣工商討一下,暫時去除不適合現在施行的條款。我大康現在百業凋敝,國疲民窮,急需回複國力啊。”
“陛下切莫本末倒置,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陛下當以農桑立國,重農力桑啊!”白發巍巍的禮部尚書程緯斌言道。
“我自是知道農桑為國之根本。”王延政歎了口氣,“但是我康國多山少地,如何能使得我康國上下不至於餓肚子?全憑田地產出自然解決不了,隻好利用商人逐利,我康國許以小利,利用商人互通有無,借外國之糧以濟我康人之腹,這也是無可奈何啊。”
“王上聖明!”眼見得王延政眼淚都快擠出來了,眾人連忙離座跪道。
“罷了,都起來吧,若是我大康子民都能有爾等這般體諒我這孤寡之人就好了,好了,大家就議一下吧。”王延政眼中掠過一絲狡猾說道。
康天德二年二月二十五日,康國頒《改稅詔》,詔天下貨物進出康境隻需交納一次出入境稅,貨物買賣時再交納一次交易稅,十五稅一,除此不需再交納其它雜稅;廢徭役,改農稅十稅一。《改稅詔》一出,天下震動,自此康國商賈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