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修改) 月夜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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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侍郎夫人從小便嬌貴,不懂得什麼世事,但也是天性聰敏,知道父親定會防著家醜外揚,這段時間必會限製自己的行動,自己想要邁出府門都難,更不要說帶著行動不便的冷清秋一起逃出府去。
她使了重金,在府內到處賄賂,但是父親這府中上下都極畏懼父親的威勢,個把月下來竟沒找到一點破綻,肚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本來她也怕父親對冷清秋不利,卻見父親未有什麼行動,眼看著冷清秋的身子一天天好起來,轉眼竟捱到了父親的壽誕。
今年張居正五十七歲壽辰,並非大壽,他把握朝政,朝中大小官員有畏懼其權勢的,也有真心仰慕其才學,更有一起見風使舵的,哪個不想送禮,但張居正口口聲聲“古之理財者,汰浮溢而不騖入,節漏費而不開利源”,連當今聖上的賜宴都敢拒絕,哪個還敢送上脖子等著他開刀,隻想著兩袖清風去赴宴,沒想到張居正今年連宴席都不開了,隻去請了自己的恩師徐階,還有幾個極親密的同僚,就在中庭開了尋常家宴,讓兩個兒子和女婿出來,款待眾人。
徐階年高威重,被人攙著早早地就落座了,張居正侍立一旁,徐階便持其手道:“白圭啊白圭,你如今真當是鳳毛叢勁節,直上盡頭竿了。”
(張居正曾名張白圭,“鳳毛叢勁節,直上盡頭竿”是其13歲時所做詩詞)
張首輔俯身:“恩師教誨,居正十年不敢忘。”
斷斷續續地眾人也都到場,張首輔立於恩師側座,起身讓眾人:“在座各位均是清雅高士,今夜月朗星稀,清風徐來,你我先共賞一曲如何?”
眾人均稱好極,張居正喚來大兒子,低語幾句,便坐下了。眾人均正襟危坐,當時皓月當空,晚風徐來,又有美酒知己,此情此景,正是醉人。
忽聽得中庭旁曲廊盡頭的水榭中“錚錚”幾下琴響,揉得極是風情,眾人心中不由都是一蕩,便聽那琴聲似化了水,顫巍巍地蕩漾開來,一曲彈畢,眾人猶回味不已,忽又聽那琴聲大響,卻做了金玉之聲,眾人雖在這繁華京都的中心,卻仍似鐵馬金戈挑燈看劍一般,不由轉而生出一派豪邁胸懷來。
這般彈了半盞茶的時辰,琴聲終是漸漸地低下去了,最終歸於沉寂。
眾人隻覺手心中都捏了把熱汗,心中仍為琴聲激蕩不已,卻聽一旁有人尖利著嗓子道:“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別有風情,別有趣味,沒想到張首輔家中真當藏龍臥虎。”
眾人悚然望向來人,卻都是吃了一驚,竟是宮內的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兼掌禦用司禮監太監馮保(淚汗啊,官名好長……),正笑吟吟地站在前廳門口,身後還垂頭站一小太監。
張居正倒似早料到馮保會來,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他已笑迎上去,那馮保一張胖臉上半根胡須皆無,白玉盤似的一張富貴臉麵,中等個頭,滿身和氣,兩位權貴執手入席,似乎沒人注意到身後那小太監。
馮保雖是閹人,但先帝駕崩時命他為顧命大臣,是當今皇帝兒時的“大伴”,後又極力支持張居正推行新政,所以眾人都要忌憚他幾分,再者馮保又著實是個風騷之人,琴畫俱佳,也正對眾人胃口,當下推杯換盞,評文論章,好不愉快。
酒到酣處,馮保立起身來,眉眼間已有春色:“咱今番前來,並未預備賀禮,不免失禮,不如趁此美景,此雅興,咱與張首輔彈曲一首,何如?”
張居正臉色如常,隻是雙眼愈發亮如星辰,隻道“好”。
眾人紛紛附議,早聞馮保琴藝了得,他做的琴更是千金難求,但因為他權勢極高,又深居宮中,外人難以聽得一音半曲,所以席上除了張居正和徐階,再無幾人聽過他的琴聲。
那馮保似乎獨力難行,招招手,那一直侍立於後的小太監便忙上來,攙扶著他,慢慢行入那水榭,許久,方聽那水榭中遙遙傳來琴聲,眾人聽了,心下均有些不以為然:這便是聞名不如見麵之理了,可見世人多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了。
一曲彈畢,馮保卻久久未露麵,眾人均不耐煩之際,卻聽水榭那邊傳來一聲脆響,接著便是重物落地之聲。
眾人色變,那水榭四麵圍著紗簾,看不清裏麵情形。張居正立起身來,隻覺酒氣上湧,晃了兩晃,身邊大兒子忙上來扶住。一行人急急行到水榭前,卻見裏麵兩個人立著,都是太監服色,地下卻還倒著一個,瘦削身材,一襲白衣,襯得發黑如墨。
眾人想,地下那便是開席時彈奏的琴師了,心下均覺此景奇怪。
卻見那小太監回過頭來,語氣中微帶了些怒氣:“先生,你家琴師好不識抬舉!”
(張居正在世時,神宗皇帝對於張居正非常尊敬,敬稱“先生”)
這水榭中燈火昏暗,那小太監麵目不清,但那聲音卻讓眾人一震,隻聽撲通一聲,卻是張居正跪倒在地:“臣張居正叩見聖上,聖上容臣細稟。此琴師乃是臣日前與外省請來,故京內人情一概不通,隻識彈琴。今日原是家宴,本隻想命其獻曲以怡情,未曾想聖駕駕臨,他舉止粗鄙,衝撞了聖上,還請聖上念其無知,寬恕其罪。”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齊跪下,卻都不敢言語。
那小太監向水榭門口踱幾步,在燈光下露出眉目來,果真是當今聖上,明神宗朱翊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