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麼又是你啊？”
    曲曲咧著嘴衝準備給她檢查的老醫生“嘿嘿”傻笑，摸了摸鼻子，心裏暗道：可不就是我麼，除了我還有誰會這麼倒黴？
    一個月裏進了兩次醫院，兩次犯病看得還是同一個醫生，就連病因都沒變……
    “我不是說過在飲食方麵要多注意些的麼，現在的年輕人啊，總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經常通宵熬夜不規律飲食，十個裏有九個有胃病。到頭來苦的還不是自己，所以我說……”
    望著老醫生一張一合的嘴，曲曲的思緒變得飄忽起來。
    為什麼又夢到他了呢？明明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人了，即便是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的時候。
    最初的相見、同桌的三年，十八歲時在機場的揮手離別，巴黎大街上一前一後的閑逛，以及，那枚閃耀在陽光下的紫色耳釘……
    過去的一點一滴如空氣一般纏繞在她周圍，想將其揮散，卻被纏得更緊……
    有些人，一旦闖入你的生活，就注定了要烙印在心底，任你千般磨砂也消之不去。
    “……等會兒叫你老公去把藥領了，這次給你開點止痛的，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先吃消炎的再吃止痛的，要是吃了藥沒問題就可以不用上醫院了……唉，你聽到了沒有？”
    曲曲茫然地抬起頭，“啊？”
    老醫生收起聽診器，從大褂口袋裏掏出一本處方單簿，在上麵洋洋灑灑寫下幾個潦草到曲曲完全看不懂的藥名，不理會一臉問號的曲曲，扯下單子交給一旁的護士，囑咐道：“把單子給病人家屬，讓他注意一下病人的飲食。”又轉過身看了看曲曲以及床邊放著的半籃蘋果，說道：“輕微腦震蕩一般不需要進補，一天吃兩三個蘋果雖然對身體有益，但是吃太多也是會消化不良的，以後注意點。還有，今天東西盡量少吃。”
    病人在醫生麵前沒有說不的權利，自知理虧的曲曲忙不迭點頭應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她顧曲曲咋就總是為這‘食’之一字所傷呢？（某人傷痕累累的胃作仰天長嘯狀：為什麼受傷的總是俺~~~~~~？！）
    “醫生說的都聽到了？”周宸環抱雙臂坐在病床旁，很是悠然地望著床上那個一臉饑渴的病人。
    心癢難耐的曲曲打樁似的點著頭，“聽到了，聽到了，都聽到了。”
    這個時候，就算沒聽到也得說聽到！
    “那以後還亂不亂吃東西了？”
    打樁猛地變成了撥浪鼓，“不吃了，不吃了。”
    “還會不會一聲不吭就跑出去還弄到大半夜才回來了？”
    “不會了，不會了。”反正現在是不會了。
    聽到了滿意的答案後某人才將放在遠處的外賣拿了過來，“吃吧，小心燙。”（遠處指的是病人拿不到的地方……）
    橙黃色的塑料袋上印著一個比某快餐品牌標誌上眼睛老頭更年輕一點的和藹中年大叔，四個帶著無比誘惑的紅色大字極顯眼的橫在大叔胸前——‘王記雞粥’。
    自從檢查完畢之後一直餓到半夜兩眼泛綠的某人一接到‘飼料’就迫不及待地掀開了塑料蓋，抄起勺子一口吞下……
    “為什麼是淡的？”
    “白粥當然是淡的。”
    “白粥？那我的雞粥呢？”低下頭細細一看，果然是白粥，一根雞絲和香菇絲都沒有。可她點的明明是雞粥！
    “白粥清淡，醫生說你要吃清淡一點的。”
    “雞粥也很清淡！”
    周宸看了一眼被遺棄一旁的塑料袋，然後拿起一直被放在手邊的文件，說道：“‘王記’的比較油。”
    “那你可以不買‘王記’的啊。”
    “是誰點名要吃‘王記雞粥’的？”
    “……”無從辯駁。
    ‘王記雞粥’算是老字號了，從她小時候就一直在這城市的一角，生意常年如一的紅火。她最喜歡吃的就是那裏的招牌雞粥，白粥裏拌著香味濃鬱的香菇細絲，青翠欲滴的小粒蔥花均勻分布在白粥上麵，新鮮嫩滑的雞絲混著軟硬適中的白粥入口即化，那味道啊，有時候想想就會流口水。
    特別是在異國他鄉，因為胃病而隻能無力窩在家裏的時候，更是對故鄉的食物渴望的想要流淚。
    氣悶的曲曲端起白粥，一勺一勺泄憤似的往嘴裏塞。不就是白粥麼，連白水加麵白一吃半個月的日子都過過來了，還有什麼不能吃的？人家紅軍爺爺還啃過草根樹皮呢！（某眠：請不要把草根樹皮和白粥作比較，那完全是兩碼事。）
    “吃慢一點，咽太快不容易消化。要是一會兒胃又痛了就得吊鹽水了。”
    “……哦。”
    眼前放著文件，視線卻被某個正慢吞吞地吃著白粥的人所牽引。自己到底看上她什麼了呢？
    論樣貌，她雖然漂亮卻稱不上絕色，比她美麗精致的女人在他身邊並不是沒有。論家世，雖是官家之女，卻並非身任重職的政府官員，與他的事業沾不上邊。論才情，她至多算是出國留學歸來，比起那些與文字打交道的人來說，她絕對做不到出口成章，妙語連珠。而這丫頭的脾氣就更難說了，膽小的時候像老鼠，執著起來比誰都強，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罵人，怎麼看都是賢妻良母的絕緣
    而且，還那麼貪吃。
    感覺到被人注視的曲曲扭過頭，之間周宸漂亮的狐狸眼正有些飄忽的看著自己，低頭看看吃剩一半的雞粥，遲疑道：“你也餓了？”
    周宸收回思緒，搖了搖頭，“我不餓。”
    “那你幹嘛一直看著我？”
    “醫院有規定不能看小豬吃飯嗎？”
    “小豬……？”曲曲反應過來，瞪著已經將視線移回文件的某人，“去你的！你才是豬！”
    “我可不會因為吃撐了去看醫生。”
    “喂！不要刺激病人！”
    “病人的中氣很足啊。”
    “我傷的是胃又不是丹田……”
    ……
    即使是天天都見證著生老病死的醫院裏，也不乏溫存的暖意。
    燈光柔和微暗的病房裏，一個穿著病服的樣貌清麗的女人和一個西裝筆挺麵容俊逸的男人如同家人一般的鬥著嘴。女子氣鼓鼓的瞪大了一雙鳳眼，男子麵上笑容淡淡，眼底卻蘊藏著的一抹觸及不到的溫柔，兩人之間像是縈繞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東西，誰也無法穿透。
    窗外天涼如水，天幕上大片的雲朵遮住了零散的星辰，獨留一彎新月寂寂掛在夜色中，孤高、美麗，卻隻身高掛，無所相伴……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白花花的病房中隻有她一人，窗外晴空如洗，透過窗戶的陽光把整間病房都照得暖洋洋的。
    流質食物吃多了的曲曲收起被太陽找出來的懶意，下床找鞋子。人有三急，急來如火，若想活命，必須解決！
    曲曲拖著不怎麼合腳的大拖鞋，手裏捏著一包紙巾，怨念深重的在女廁所門口排著隊。
    該死的市醫院！該死的單人房！該死的馬桶堵塞！她怎麼就這麼倒黴啊，住個單人病房都能遇上下水道消化係統失靈。不知道現在喝杯涼水是不是也會塞住牙縫……
    再望望前麵流動緩慢的隊伍，曲曲頓生換個樓層上廁所的衝動。為什麼在醫院裏連如個廁都這麼困難呐？
    “不好了！有人羊水破了！”
    一聲驚叫從裏頭傳來，嚇得曲曲渾身一哆嗦。羊水破了？那豈不是就要生了？
    人群一陣騷動，曲曲前麵的短發護士轉過身對排在後的曲曲說道：“快去叫醫生過來，說這裏有個產婦要生了，快去！”說完便回身撥開人群向產婦的方向擠去。
    看著護士胖胖的背影，慢半拍的曲曲慌忙轉身去找醫生。要生了，要生了，比劃簡單的三個字讓此刻的曲曲平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震撼，果然，親身經曆的時候才能真正體會到這樣的感覺。現在她隻想快點找到醫生，沒什麼比這更重要。
    以最快的速度從六樓住院部跑到五樓的醫生辦公室，一把推開門，氣喘籲籲的曲曲口齒不清的說道：“快，快生了，有個產婦要生了。”
    剛剛整理好文件的醫師蹙起眉，不慌不忙地問道：“要生了？在哪裏？”
    “六樓……住院部女廁所……”
    醫生聽了連忙快步走了出去，留下仍在微微喘氣的曲曲一人在辦公室門口。
    靠在牆上勻順了氣，曲曲才又向原路走去。轉過身，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隨即消失在走廊前的拐角處，不留半絲痕跡。
    頃刻間，身體裏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徒留一地狼藉。
    曲曲麵無表情的望著那抹身影消失的轉角，唇瓣輕輕顫動了幾下，靈動的鳳眼變得有些空洞離散，身體宛如一尊雕塑一般僵立在原地，久久不動。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