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沈錄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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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小年夜,自然是提前打烊。申時才過,我便帶著遠帆從樓裏出來,往城南去。
    楊府在城南有一座別院,叫做沈園。院子不大,住屋內外也隻有兩進,很是清靜。
    來開門的是沈錄的小書童青兒,一見是我,馬上便要驚喜的高聲嚷出來,“瀾公唔……”我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的往院裏行去。冬季天黑的早,園裏一片灰白蒙蒙的,若不是下了雪,隻怕早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遠遠瞧見屋裏一燈如豆,我不由自主的擰起眉頭,快了快腳步,推門進去,“少書。”
    沈錄原正伏在案前提筆做功課,回頭見是我,忙擱下筆轉身過來,有些高興的叫道,“中流。”
    我聞言不禁扶額,“少書,我給你說過多少回了,這個字我已經送給中流做名啦,不要再叫我中流,再叫連帶著我都要搞混了。”
    沈錄微微苦笑,卻不接話。我隻能歎氣,其實也怪不得他,當日我將自己的字“中流”送給中流做名字之後不久,中流便被鬼穀先生帶走學藝。沈錄卻是從小與我一處長大的,叫我的字已經叫成了習慣,這幾年中流極少在家,他便一直沒有將稱呼改過來。
    轉眼看見案上點著的油燈,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踱過去,案上攤著做了一半的文章,字跡清雋挺秀,字如其人。我又掃了一眼案上堆著的書冊,回頭細細打量沈錄,果見他眉宇間有些掩飾不住的疲憊。不禁歎氣,“少書你……你這樣拚命做什麼?說過多少回了,身體若是垮掉,任你宏圖大誌也半點舒展不出來。”
    沈錄走過來將那做了一半的文章掩起,淡淡道,“哪裏是拚命,十年寒窗苦讀,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我屈指一敲他的額頭,“所以你們讀書人才弱不禁風活不長命!”先在心裏補充一句,掛掉的時候也就五六十歲——“你以後可不要死在我前頭,免得我又要給你操勞大堆大堆的身後事!”
    沈錄一怔,繼而緩緩笑了,道,“不會的,我會一直活著,一直陪著你的。”
    我也微微一怔,訕訕的收回手看他。油燈昏暗,濃黑的長睫掩映下,他眼中有些不明的光澤隱隱流轉,越發的襯托得人比先前要精神了。
    遠帆跟著青兒進來,跺腳道,“東家可好了?外頭雪又下起來了。”
    我扭頭問沈錄,“今晚可是小年夜了,你跟我回去吃年夜飯吧?”說罷也不等他答應,吩咐青兒道,“還不趕緊著去拿大氅來?”
    待大氅拿來了,沈錄有些無奈的看著我,磨磨蹭蹭的穿起來。我上前一步,伸手幾下將那大氅給他圍得嚴嚴實實,然後拖著人就走。
    雪下得頗有些大,青兒捧出兩把傘,遠帆剛想接,我已經伸手一撈,拿了一把在手,吩咐他道,“我和少書打一把,你便跟青兒一道吧。”
    遠帆急了,“東家,天冷著呢,仔細凍傷手,回去白蘋真真要剝我的皮了。”
    我置若罔聞,推開傘遮到頭上,拉起沈錄就走。遠帆在身後“哎哎”的叫,我回頭,便見青兒跟在他身邊打傘擋雪,因為身量尚短,小跑著也難跟上遠帆的步伐。一張小臉卻繃得緊緊的,極其認真的表情。
    我不由撲哧一下笑出聲。
    等到走了大半路程,遠帆終於忍不住不管不顧一般撲過來奪我手中的傘,一麵又回頭衝青兒道,“還不快來!”最後情況如願變成他與我共撐一傘,青兒與沈錄一道。
    遠遠看見白蘋像是一尊門神,就守在大門口候著,遠帆極誇張的鬆了口氣,小聲抱怨道,“看吧,好在才剛換過來了,要不然被白蘋看見,莫說我,就是東家你,也有得受的。”他這樣一說,我看了一眼白蘋,不禁也有些後怕。
    當晚飯菜十分豐盛,其中又數遠帆吃得最開心。酒是極淺淡的桂花釀,我也很盡興。
    最後殘羹撤下,上了熱茶漱過口,白蘋道,“錄少爺的院子下午便著人去整理妥當了,棉被床褥都是近日狠曬過的,如果還有什麼沒有想周到,等下青兒隻管去西廂找我。”
    不等沈錄開口,我便即刻應聲說,“白蘋你辦事,大家都是知道的。不過臨近年關事情繁多,疏漏難免,青兒千萬要侍候妥當。”這才轉過臉對身邊的沈錄道,“橫豎過幾天就是除夕,少書就別過去沈園了,那些聖賢書隻怕你也看了不下百遍,留在本宅休息休息。我見你都瘦一圈了,這邊照顧好歹也周到些,過了上元再回去用功不晚。”
    沈錄微微皺眉,道,“學如逆水行舟……”
    我屈肘往他臂上一撞,“得得得,你是嫌我們做小本生意的無權無勢,想考個狀元了?我可先提醒你,當官的若是權勢滔天非得沒有好下場不可。”忽見他麵色微微一變,我心裏一擰,隨即又轉口道,“好了,讀書講究勞逸結合,你總這樣一味將自己往死裏逼做什麼?休息一二十日養養身體,精神煥發才更有鬥誌哪!”
    沈錄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我一把又截住他,“好好算我怕了你,明日我回來之前去沈園一趟,給你帶些書——話說在前頭,隻能帶十本,一本不多。你可想好了要帶哪幾本,待會兒列出單子,在我明早出門之前交過來——逾期不候,到時你就老老實實的呆著休息吧。”
    說罷站起來,打個哈欠道,“你們繼續吧,我去將剩下的賬本看一看。”
    回到我住的夢非居,屋裏早點著火盆燃了地龍,暖洋洋的讓人隻想犯困。燈燭通明之中,有細小的聲音從角落裏傳過來。
    我往那邊掃了一眼,慢慢的踱過去。小寶抬起頭,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溜溜的看著我,咂了咂喙子。
    我推開旁邊虛掩著的窗子,院裏塔鬆蓋絮,青杉衣霜,地麵卻隻覆了薄薄的一層小雪。定是白蘋念我畏寒,下午便遣了人來清理了一道積雪。我回頭撫了撫小寶背上的羽毛,它側著腦袋在我掌心輕輕啄了兩啄,又將頭偎過來磨蹭。
    我忍不住歎氣,繼而微微出神。中流他,一個人在外過年,不知道會不會難過。一別又三年,也不知他如今怎麼樣了。
    正恍神間,有人輕輕叩門。我拍了拍小寶的腦袋,收回手淡淡道,“進來吧。”而後看見門被小心翼翼的推開,青兒拿著一張紙進來。
    我接過那紙箋,微微一笑,“你家公子也真是心急,墨跡都還沒有幹呢,就趕著讓你拿來了?”
    青兒道,“公子還不是怕東家你耍賴麼,明日一早就沒了蹤影,到時公子可不知道向誰哭去。”
    我步回書案後麵,將那紙往桌上一放,斂了笑道,“青兒,我且問你,當日我將你遣到少書身邊,你可有好好照顧你家公子?”
    青兒微怔,馬上應道,“青兒一直盡心盡力,未敢偷懶。”
    我雙手背在身後,淡淡道,“哦?今日我去沈園,看見少書伏案讀書,桌上點的竟是油燈,油燈火光暗淡用久傷眼,為何不換燃燭炬?你便是這樣盡心盡力的?”
    青兒有些忐忑,道,“園裏燭炬用完了……”
    “什麼時候用完的?”
    “前夜。”
    我臉一放,沉聲道,“園裏用完了,你難道不會回府來取?便算你走不開,昨日、今日樓裏派人去送膳,你不會讓他們帶個話,從樓裏支出去?你家公子雖然不姓楊,卻是名符其實的楊府少爺,楊府難道能刻薄了他不成?”
    青兒跟著我的時日並不很長,年紀又小,因而一見我沉下來的臉便慌了,馬上雙膝跪下招出實話,“東家,是,是公子說不必麻煩,隻用油燈便好,不讓奴才說的……”一麵說著,一麵抬眼來偷覷我的臉色。卻不料我的臉更黑了,一時再忍不住瑟瑟的顫抖起來。
    我一口氣還沒吐出,門外遠帆忽然笑道,“你來這樣一出,東家原本不生氣的都要被你氣得跳腳了。”
    我沒有理會他,對青兒道,“站起來說話。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也不要左一個奴才右一個奴才的作踐自己,初初進楊府時應該就有人給你說過了吧,怎的過了幾年,還是這般舉止?”不由揉了揉額角,“既是你家公子不讓你支取的燭炬,你直說就是,我又不是不相信你。記住了,日後若再有這樣的情況,你隻管給你家公子說,是我吩咐的,若你有疏漏我要唯你是問,他便不會為難你了。”揮揮手,“夜深天寒,你下去歇著吧。”
    等他走了,遠帆嘻嘻的湊過來,拍馬屁道,“東家才剛好威儀,看將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我伸手一拍他的額頭,沉聲說,“你也知道我是東家?”終是板不住臉,噗的笑了場。
    白蘋帶著個小丫頭端了熱水進來服侍我淨手淨麵,而後又換一盆更熱一點的水來燙腳。
    我一麵燙著腳,一麵翻看帶回來的賬本。換了兩盆水,賬本才終於看完,我便要俯下身去洗腳。不料白蘋杏眼一瞪,已經輕提起裙裳在我麵前跪下來。
    我很無力,這麼多年了,無論怎麼說,白蘋跪著給我洗腳的這個舉動就是不肯改過來。我堂堂一個男人,要個弱女子給我洗腳已經很不人道,人家還是跪著的,搞得我每次都覺得自己是個封建人渣地主。
    可是事實上,白蘋是楊府的大管家,平日裏隻要眼一瞪,便馬上將我和遠帆都克得死死的。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人的劣根性是與生俱來的。我微微眯起眼睛,嗯,白蘋真是十項全能啊,手藝越來越好了,因著她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按摩,舒服的感覺從泡在熱水裏的腳底一路攀上全身。我隻覺得全身懶洋洋的,竟然歪在床頭,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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