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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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安城,本是一座用來對抗南蠻的要塞。百年前先皇率軍踏平南蠻後,這要塞便搬入了許多北邊來的流民,百年過去竟然還頗有繁盛之氣。隻是這裏畢竟地處極南,又在深山老林裏,瘴氣四溢,蟲蛇橫生,外人不得已之時仍是不願來的。
    米羅下了船,又多付了些銀兩給老船家,提劍從崇安津入城。這短劍還是在山下急匆匆購得的,雖不甚順手但也隻能將就一下。
    這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但是人煙比起樂江、辛冶那些北邊的大都會而言卻少得可憐。從北門進西南門橫穿這城,便是南邊山穀的入口。這山穀絕壁狀如劈裂,險要異常,曾是前朝皇帝南征蠻族的古戰場。那南蠻據險而守,從山穀兩側拋下巨石斷木,先皇親征軍死傷慘重,卻仍是硬生生以屍山血海鋪平了路,血洗南蠻村落,山穀裏一度十室九空。而今這山穀裏幾乎已經不住人了,卻有個鬼魅般的組織,恰是百年之前先皇親征之後興起江湖,門號便是引觴穀。該門派的功夫路數奇異,但不以功夫見長,而是擅使毒,且喜用蠱毒。與此同時,引觴穀卻也精通藥理,有多種天下名藥,絕不外傳,是以這裏又被人稱藥神穀。
    米羅此行,便是來找藥的。六和並續膏,相傳是醫治碎骨的奇藥,不論多嚴重的骨傷,半年之內使用此藥便可恢複如常。藥名也是狂傲之至,能續斷六和洪荒之神藥,好大的口氣!
    沙加的傷不論他再如何遮掩,米羅也看在眼裏痛在心頭。若不是自己出手不知輕重,怎會害的他從此廢了一臂。於是米羅決定前來取藥。
    話說是取,實則是偷。這六和並續膏是引觴穀絕不外傳之藥,除了給本門弟子治傷外從不拿出。米羅從未見過那深居簡出的穀主,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曉,更莫說有什麼交情可用來求藥了。
    米羅住進西南邊的一個小店,趁著白日養精蓄銳,夜晚再圖謀劃。
    夜晚,旅店的窗戶無聲的開了一扇,一個黑影從窗口躍出。
    米羅心想真是老天作美,月光星光都沒有,四周黑壓壓一片,倒是更方便偷藥了。
    走進山穀,沿著唯一的小道兒走,便可直達引觴穀的寨子——這是穀裏僅有的一條路。米羅一路疾馳,半個時辰便看到了夜色裏隱隱的高牆。
    門口有四名教眾守著。米羅上前,出手如風將四個人擊暈撂倒,然後拖到黑幽幽的牆角處。
    進了寨子,普通人早已目不視物,所幸米羅曾經替撒加除掉對頭的時候,通常在夜晚殺人,早已練就了一雙夜梟眼。
    米羅向裏走了幾進院落,估摸著到了靠裏的位置,便跳到屋架上藏了起來。
    一會兒便有一個人影從裏院出來。米羅跳下來,一把扼住那個的脖頸,短劍抵住喉頭,壓低聲音說:“帶我去拿六和並續膏。”
    那人沒做聲,也沒動。米羅心下不安,這一舉動本就欠考慮,若是運氣不好遇上個不怕死的主兒,還真是棘手異常。
    心裏急著,米羅收緊了刀口,一絲暗紅的血流順著刀刃蜿蜒流下。“我不說第二遍。”
    那人僵了一僵,終於妥協。
    兩人貼著牆麵走,趁著夜色倒也順利。米羅心裏卻愈發突突的,他發現這人功夫肯定不弱,竟然毫不費力的跟上他米羅的輕功。
    “到了。”那人說道。兩人停在一座院落前。
    忽然米羅感到身後幾股涼颯颯的風,渾身一緊,提氣便要躲開。電光火石間,米羅方才落腳的位置上斜斜插了三枝黝黑的鋼針,針腰到針尖上泛著銀藍,明顯是粹了毒的。
    米羅手裏鉗製的人也不失時機的反身一掌,掌力極厚。米羅驚覺自己若是胸口挨上這一掌怕是難以毫發無損。可米羅堂堂蠍王,火雲教三少主,又豈是簡簡單單能逼退的。米羅持劍的右手絲毫不鬆勁,左手生生接住眼前的掌風,大喝一聲,灌足了內力將掌風逼回。那人又哪裏撐得住米羅這麼一下,嘔出一口鮮血便軟軟跪倒在地。
    米羅眼看四周還埋伏有人,不由心下焦急。敵在暗他在明,要以這人性命為質自然行不通了,反倒會引來無數和方才一般的暗器偷襲。
    米羅咬咬牙,一腳踢中那人腰間大穴,聽的那人一聲悶叫暈了過去,便提劍揉身而上向著鋼針飛來的竹叢裏奮力一揮。這使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蠍王氣勢逼人,便沒有重劍猩紅在身邊,劍風依然不減威力,竹叢瞬間東倒西歪,五個黑影從裏麵跳了出來。
    米羅一聲冷笑。
    “各位引觴穀門下兄弟,在下火雲教天蠍少爺,想見你家穀主,心下急切才做出如此冒犯之事。可勞煩各位引薦一下呢?”
    米羅感覺到麵前的眾人都頗感意外,但猶疑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哼!爾等鼠輩休得胡言!”為首的一人怒喝道,“火雲教天蠍少爺正負傷在床,怎麼會跑到這兒來?還有那名揚江湖的重劍‘猩紅’也沒見你握在手,哼,想要冒充他?真是選錯了對象!”
    米羅還來不及還嘴,五人已經提氣再上。米羅心裏更是煩躁,害怕打鬥聲引來眾人。突然,他覺得事有蹊蹺。當下便製住一人,短劍橫在那人頸項上,逼那四人停手。
    “你們不是引觴穀的人……”米羅冷冷發話,“說!你們有什麼目的?”
    “你說我們不是引觴穀的人,有何憑據?”
    “笑話!引觴穀的人怎麼會知道我受了傷在床靜養?江湖裏都隻道我離教出走三年,除了火雲教的人絕無旁人知道我已經回去了。”米羅放開了手中的人,一把推向前去,“你們是哪個門下的?到這裏來幹什麼?”
    幾個人麵麵相覷。然而片刻後,五個人依然擺好了架勢,將米羅團團圍在中央。
    “想冒充我們三少主,沒那麼容易!”
    米羅皺眉,隻能運足內力準備招架。
    “慢著!”一個聲音低喝道。
    五個人生生收回招式,落地轉身對一個人影單膝跪下。
    夜色太重,米羅看不清來人的臉。正欲開口質詢,隻聽有急促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人聲臨近。
    糟了,怕是驚動他們了。米羅心裏一沉。
    那人卻上來一把攜住米羅的手,一展輕功便向一旁的別院奔去,後麵的五人負起地上被米羅打暈的那人,還不忘拔出地上的三根鋼針,急急跟在身後。
    米羅心想這感覺好生熟悉。這時身後趕來的火把的幽光瀉了一絲在那人臉上,米羅清清楚楚看見罕見的石青色鬢發飄落了一縷搭在那人的肩上。
    “你……你是……”米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卻不做聲,停在別院旁茂密的花園裏,拽著米羅跳進繁密的樹叢。米羅被他捂住嘴,身子半斜著落入他懷裏,曾令米羅貪戀不已的清涼味道更證實了米羅難以置信的猜測。
    幾人躲在樹叢裏,看著巡查的引觴穀弟子一隊隊經過,然後沒有發現異動便打道回府。
    等動靜全無時,那人終於放開米羅,也不理米羅又驚又喜的眼神,走到他跟前單膝跪下。
    “赤鴞門門主卡妙,見過三少主‘天蠍少爺’。”
    米羅呆呆看著眼前這個單膝跪下埋著頭不看他的人……
    兩個月前。圓亭湖上。
    “公子,那賣炒瓜子兒的小哥說那瓜子兒用花蜜炒的呢,要不要買一袋嚐嚐?”
    米羅哭笑不得的看著身邊那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停不下來的閏兒,抬手點了一下她白皙的前額。
    “你啊你,一見零食兒就不知自個兒姓啥了。哪裏有你這麼貪吃的姑娘家?”
    忽聞水上一陣飄渺的樂聲,米羅定晴一看,一艘彩船劃開錦緞似的湖麵,船上還有明媚的二八女子鶯鶯燕燕的唱著當地柔柔的曲兒,幾位年輕公子坐在船上,或欣賞歌舞,或談天說地。
    隻有一個人,站在欄杆旁,神色清冷的看著碧玉般的湖水,俄而輕微抬頭,仿佛極目遠眺,又自顧自一絲輕笑,沉醉在不知名的美景裏。
    那清秀俊逸的臉上透出的神采,讓米羅不覺恍然。他一把拉起閏兒的手。“走,咱們看看彩船去!”
    “彩船?”閏兒懷疑自己聽錯了。“公子又不是沒見過彩船,這點兒大的船不過是這一帶商賈子弟包來遊湖的罷了,公子還稀罕這個?”
    米羅懶得回閏兒的話,一把抱住閏兒的肩膀,施展輕功,跳上緩緩近岸的船上。
    船上眾人一驚,紛紛站起來。歌女們也嚇得停了舞蹈。
    “在下米安,路過此地,聽到船上仙音飄繞,忍不住便擅自上船看個究竟,若有打擾之處,還請主人家恕罪啊!”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細細打量。見他神采飛揚,神貌俊朗,一雙眸子亮若點星,也隻道是一瀟灑非凡的神仙人物,紛紛含笑作揖,請他入座。
    樂又重新奏響,歌女們又弱柳扶風地起舞。米羅跟眾人攀談一陣,心卻一直係在欄杆邊那不與眾人一般的人身上。
    “那位公子好生麵善,不知可是本地人士?”米羅問道。
    “米公子說的可是卡妙?”一清秀的少年笑道。“他本不是本地人,隻是前些年來行商做賈,便在這裏購置了些許田產,置了棟宅子。話說他可不是個能親近的人呢,你看我們這些人,他全然都不放在眼裏似的……”
    後麵的話米羅已經沒有聽進耳了。他找個借口離席,然後來到卡妙身後。
    “米公子有何賜教?”卡妙頭也不回,聲音清冷,聽在米羅耳中卻格外好聽,寶珠墜玉盤似的。
    “我看公子凝神於此,還道有什麼稀奇物件,便鬥膽前來同賞。”米羅笑嘻嘻地答道。若是別人說這話,聽上去難免有些油滑,到了偏偏缺少世故之情的米羅口中,卻有了一股自然而然的天真之氣。
    卡妙聽聞,微微一笑。
    米羅不由得癡了。眼前這冰雪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兒,當真是一笑萬古春。
    “這湖光春色,便是人間稀罕物件了。”
    米羅也與他肩並肩,一同眺望這一池碧水。不覺間,竟然不聽不看不管不問,連閏兒喚他也沒能如他的耳。
    一日相別,米羅竟然輾轉反側,隻盼還能見到那令花葉失色的淡然笑容。
    向那些富家公子們幾番打聽,才聽說城郊彙雲莊便是卡妙新置的宅邸。米羅便忙忙攜了閏兒趕去。
    拜訪之時,卡妙正在池塘邊的美人靠上胡亂翻著詩書。米羅幾步上前,嘻嘻一笑。“看的什麼書?借我看看也罷!”
    卡妙理好書頁,轉手遞給一旁的侍兒,淡淡問道:“米公子此來有何指教?”
    聽到這淡漠的話,米羅並未有多麼失意,笑意反而更濃。
    “昨日與公子一別,當真令我牽掛不已。所以今日無端前來,若有叨擾,還請公子見諒。”
    這話說得當真是坦白之至。米羅為人處事一向直來直往,說話也不加半點遮掩。他這麼說便的確是卡妙令他牽心了。
    見卡妙依舊沒什麼表示,米羅心下難免有些失望。他順著卡妙的目光望向幽幽的池塘間。
    “公子是偏愛這池中美景嗎?”
    卡妙搖頭。
    “非這池中之景美不勝收,隻是這世間幹淨的東西,怕隻有這一池綠水了。”
    聽到這話從卡妙嘴裏說出,米羅心裏好不奇怪。但是他心裏卻有多多少少能體會到卡妙這話裏戚然的味道。
    “這水自然是世間的幹淨之物,隻是再幹淨也不過一潭死水而已。”
    “此話怎講?”
    “這世間本是雜糅之地,幹淨的、肮髒的、凶惡的、心善的,各色人種,各色世情,若生為人,此生怕是規避不了。躲在邊邊角角自以為清高的人是不少,但是幹淨求不來反倒惹上一身腥。倒是有人絕世而獨立,身在這熙攘的世上,骨子裏卻也不乏清潔。我隻道這偌大的人間便是大海,這池子自保幹淨也不過是自取腥臭罷了。反倒是山間那一眼活泉,泉水清冽,方是水中最最幹淨之物。”
    卡妙聽了這話,不由得看向米羅,見米羅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又忙轉過頭去繼續盯著池塘。
    “那依你的話說,這世間,誰是這池子,誰又是那泉眼呢?”
    “這方池子,我倒是多見了,以一身清高的皮囊,做的是那豬狗不如的下作勾當。”米羅的話裏有淡淡的鋒芒,但是轉而又明朗起來,“這泉眼,倒是難找到。我尋遍各地也還未曾見到。隻是老天垂憐我的辛苦心意,竟然當真把他放到我的眼前了。”
    卡妙聞言,眼神裏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閃爍。米羅聰明的捕捉到,心下一喜。
    “公子……”
    “叫我卡妙便好。”
    “好,從今後便叫你卡妙!”米羅喜不自禁。卡妙瞧著這少年神采飛揚的清俊麵容,也泛起一絲輕柔的微笑。
    “昨日我用了假名,現在告訴你真名便也無妨。我叫米羅。”
    米羅沉浸在難以言喻的歡喜中,並未注意到卡妙臉上的笑容一陣生生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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