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自進了白圭的寢帳，便不停地獻寶，兩個小校往裏抬，他則開開箱子往外搬。上好的玉版宣，墨色鮮明字跡清晰，且難得一手好字，一冊冊摞在桌上，裝訂的線繩和那裁切整齊的紙質一樣，潔白而令人心悅。白圭忙將火上溫著的茶倒了一碗遞給趙錦，“讓你一個大將軍幫著做這些事，一路行軍帶來，連破頁卷邊的紙張都不曾有，真不知怎麼謝你好。”
    趙錦沒客氣，灌了口茶，便又立在白圭身邊，從懷裏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幾張紙，是出征前白圭給他的書單，同樣也是不曾揉皺過一絲。“書目、版本，全是照著你列的單子辦的，來核核差不差。說來也神了，太原城裏還真有那麼間叫風入鬆的書局，一看你這單子，就知道你是老主顧。”
    白圭一笑，沒有應聲，那書局的主人本名韓無圻，這些書他們全都自小一起讀過，有些還是那人教自己的——怕那人生疑，才又添改了些佛經遊記。隻是趙錦並不知道，他也不想讓他們知道罷了。
    “這些書裕兒他們現在念是不是太早了。”左傳、呂覽、通鑒……趙錦拿到單子時就在疑惑這問題了，但是當時急著出發也沒細想，光顧著記住白圭吩咐那書局在哪條巷口了。
    “你也知道我隻喜歡看醫書，這些政論策略……裕兒讀之前我總要溫習一下。”其實並不是不喜歡，是刻意躲來著，避廟堂如蛇蠍在他韓家人來說幾乎成了生存本能。“對了，裕兒衿兒呢？”知道他這個舅舅得勝回來，這兩個孩子興奮得早幾天就嘴裏不停地念叨，怎麼這會兒反倒不見尾巴似的粘著趙錦了？
    “娘親來了，自然舅舅就不親了。估計這會兒他們倆都膩著討奶吃呢，何況還有老三，小家夥老實得跟隻小貓似的，那倆還不卯足勁欺負人家。”
    趙錦笑得稀鬆平常，白圭卻停了手下的動作，原來是鄭珽的夫人們來了。也是，這次取了城池，將家小全都搬來自是情理之中的，但他卻騙不了自己的心，心裏說不出的不是滋味，他知道是為了什麼，平日裏再怎麼對著自己說，隻求相守時相守，不要太貪心，看來親見了還是不怎麼靈光，自己不是神仙能把什麼都看破了——不然也不會從家裏跑了出來。
    “瑞楨。”瞧見身邊這人神色有異，眸光都沒了原本的焦點，趙錦蹭近了些歪著頭又叫了他好幾聲。
    “方才趙將軍說什麼？”白圭眨了眨眼睛，唇角推著麵頰擠出個笑臉來。
    “可是書籍有差？”
    “無差。”
    “那就好。”趙錦輕輕籲了口氣，“姐姐聽了你的事，說是要當麵謝你救了姐夫一命，還要備了束脩之資過來全了禮數。”
    白圭心上一跳，“這……倒不必了。”
    “我也跟她說過，說先生不講這些虛禮客套。她罵說姐夫不懂這些，讓你萬萬擔待。我猜大約進了城安頓下來，可能就會正式讓裕兒拜師了，你要不要去置身衣裳什麼的。”
    趙錦滔滔不絕地絮煩著，可白圭隻覺得額角開始跳突，伸手扶了扶，半晌才將腦子裏亂飛的混亂字句拚湊好，也才知道趙錦說了些什麼。揉了揉緊繃的麵頰，深深吸了口氣，白圭知道，有些東西就這麼來了，也許，有些東西很可能也會這麼一去不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