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穀南邊最大的石頭上，我抱著小月坐到晨曦，陽光縷縷投落在我們身上。
    “小月兒，天亮了，木錦帶你去看遍萬花。”
    無四季之分的萬花穀，清風送來淡淡花香，我抱著小月在花間漫步，我隻覺她是睡著了。
    “小月兒，知道嗎，萬花穀裏有種花，千年開一次，每次隻在夜間開半柱香，以後我們來看好嗎？”
    盡管她聽不到，我還是一句一句地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知道她愛聽我講話。
    那日她聽故事時的一顰一笑不斷地在我腦中回放，此刻懷中的身體卻已漸漸冰冷。
    “小月兒，不能太貪睡哦，美景不等人……”
    “人類？還抱著個死……”
    啪，未說完的話在我一記耳光中結束。
    白雪捂著臉呆呆地望著我，他身後的女狐跳出來，“混帳，竟……”
    啪啪啪！
    留下一連竄的清脆巴掌聲，我抱著小月向玉翠山飛去。
    “哈哈哈，小月兒，看到沒，上次你還說要幫我教訓他們呢，剛剛的巴掌響不響？他們的臉都被打腫了，哈哈，看到他們的呆樣沒？哈哈哈……”
    一滴滴水順著臉頰流入口中，順著喉嚨流到心田，所經之處苦澀至及。
    抬袖擦幹臉，我不愛看小月哭，相信她也不喜歡我流淚。
    來到玉翠山，每經過一棵樹，一種草，一塊石我都向她細細解說。
    溪邊，我抱著她坐下，“小月兒，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溪水，很清澈吧？以前我就是被緋雲騙來這裏洗澡的，這水很甜美，小月兒要嚐嚐嗎？”
    單手捧了一口水送到她嘴邊，水順著她沒有血色的唇間流到地上，瞬間被泥土吸入。
    我緊緊將她摟入懷，頭深深埋進她發間。
    她走了，她終是走了……
    小月，如果我不逃避，就不會離開景軒，就不會急著來夜嵐宮，就不會遇上你，你就不會……
    小月你說能夠遇見我，你很開心，可我後悔了，我是不是很沒用？
    以前我還嘲笑葉景秋犯了錯事隻會掩臉而泣，可我自己呢？我比他還不如！有什麼資格去說他去笑他！！！
    原來很多道理說出來容易，明白也很容易，自己去做到卻很難很難……
    書生說得對，我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害怕時隻會躲著藏著，再給身邊的人製造出一堆的麻煩，把珍貴的東西一點一滴的親手砸碎。
    小月，我錯了，錯得連說一聲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
    景軒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堅定地用行動去彌補一切，我又能做什麼？我能做什麼……
    抱著小月，我們在溪邊坐了三天三夜，第三日下午。
    “小嵐，你回來了。”
    冥雷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回過頭，他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小嵐，你怎麼了？”
    我指了指冥雷，“小月兒，他就是我和你說到過的小虎頭，看到他頭頂的黑毛沒……”
    “小嵐，你怎麼了！別嚇我！”他撲過來握住我的手，我想向他笑笑，可半天還是沒擠出個笑臉。
    他將我的頭按入胸口，“小嵐別害怕，出什麼事了？她是誰？”
    “小月”
    他拍拍我的背，“別怕，什麼事都有我頂著，告訴我她怎麼了？”
    “她被我害死了……”
    “……小嵐，想哭就哭吧，別憋著，你這樣看得我難受。”
    我靠在他胸口，心裏悶得快喘不過氣，就是流不出一滴淚，是啊，我答應過她不再流淚，怎能像對光宗那樣，再次食言。
    扯了扯冥雷的衣角，“我想把她葬在溪邊。”
    “好！小嵐說什麼就是什麼！人間的人下葬要梳理換衣，我這就去準備！”
    他說完就走，我輕輕放下一直用冰術冰凍的小月，手慢慢放到那把匕首上，顫抖了半天，也沒勇氣拔出來。
    一隻手從背後伸了過來，捂住我的雙眼，再鬆開時，匕首被塊白布包著已擱在了一旁。
    轉過頭，進入視線的是一張與緋雲有著七分相似的容顏，銀發銀瞳，身著月白色長袍的男人。
    我扯了扯嘴角，“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
    我回過頭繼續看小月，沒有再和他說話，沉默中不知他什麼時候走的。
    隔了會，冥雷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畫心，她懷裏抱著一堆衣物。
    “小嵐，小月的身形和畫心差不多，我們剛剛在城裏買了些新衣服，你看看哪件顏色好些。”
    我選了一套粉色的，女孩子家應該打扮著活潑些，小月以前一直穿的白色，現在也該換換了。她的第一次出宮，自小進宮後第一次穿其它顏色的衣服，竟然是在她長眠地下時……
    冥雷走過來拽了拽我的手，“小嵐，這裏交給畫心吧，我們還買了很多女兒家的珠花首飾，胭脂水粉，她會把小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之後，我與他在不遠處的大樹上坐下，大部分的時間內都是他在講話，我靜靜地聽著，沒聽清他說的內容，隻是單純的想聽一聽他的聲音。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如陽光般溫暖，我總覺得多聽聽，心裏的潮濕便會被烘幹。
    他天南地北的扯，我不經意間聽到幾個字眼，不朽，道友。
    扭過頭打斷他，“不朽在哪？”
    他苦了苦臉，“小嵐，剛剛我都說半天了，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嗯，剛剛我困了，打瞌睡。”
    他關切地問，“小嵐要不要去睡一睡？這裏可以交給我……”
    我搖搖頭，“小月得由我親手安葬，剛剛你說不朽去哪了？”
    “不知道啊，七年前他就出去了，沒再回來，剛出去那會我倒是見過他，和以前的道友在一起，我正好在辦事，也沒和他去打招呼。”
    道友……
    “是不是以前在光宗家吃飯的道友？”
    “是了，就那兩個人。”
    我捉住他的胳膊，“你最後一次見到不朽是什麼時候？”
    他似乎被我抓得有些緊，給嚇著了，“小嵐，出什麼事了？我見不朽是七年前，他剛出去那會……”
    七年前，我在景軒那昏睡了三年，也就是說當時我出關的前四年不朽就失蹤了。
    這一閉一睡的幾年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又有什麼事還在背著我發生？
    心裏越來越慌張，完全聽不清冥雷在邊上說什麼，直到畫心在後麵呼喚，我才急急跳下樹，落地不穩差點摔著，冥雷一把扶住我擔憂地問道，“小嵐，你不對勁啊，怎麼了？”
    衝他擺擺手，徑直向溪邊走去。
    經過畫心的精心打扮，小月看上去就像在安睡一般，細細柳葉眉，淡淡的唇，臉頰淺淺的紅暈，隻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再也不會睜開，那俏麗的回眸一眨眼我再也看不見。
    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坑，將小月抱進棺木中，趴在棺沿望了她許久。
    “夜嵐，這是我替小月換衣服從她身上取出的物件。”
    接過畫夢遞來的小香囊，和我胸前的一樣，繡了隻黑狐，解開後一枚藍色的寶石掉落出來，還有纏著的一塊布。
    展開布條，上麵繡著字：小月想和木錦去萬花穀。下麵一句是：希望木錦和湖隹永遠幸福。
    小月兒……這就是你那天在門口沒說出口的話嗎？
    月兒，你不傻，你一直都很聰明，一直都明白我編的謊話，你不但不挑破，還相信我，還說什麼，‘木錦不願說，自有不能說的理由，何來騙我一說？’
    為何你要與光宗一樣，事事先考慮到別人的感受？這樣自己會很苦，你明白嗎？
    月兒，就算有來世，你要我如何去回報你的這份情？
    我已欠下了兩筆債，有機會去償還嗎……
    默默將藍寶石放進香囊，係到她手腕上，布條收進了自己胸口的香囊中。
    月兒，我不知道第一條我算不算是做到了，第二條我會去試試，以後若是做到我定將這塊布條纏在你身邊的大樹枝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