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殷子麟就不在府裏了，秋山和楓亭去了後廚整理了晚飯，回來，便是人去樓空。
    隻是揚起那一片的沙塵，又不知道該到哪裏尋找。
    ·
    張謝推開門，他看見雪庭站在門口，雨水沾濕了他的臉，把他的睫毛打成一簇一簇的，在昏暗的燭光下，投下一根一根的黑影。張謝莫名地迷戀這種黑影，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要撫摸那一簇簇的睫毛。
    於是他這麼做了。
    他伸出手去，要撫摸掉雪庭麵上的雨水。
    然而雪庭微微後退了半步，讓開了。
    張謝悻悻地收回手去。
    這個時候雪庭說話了。
    他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又說，“蘭若寺上下不過二十多人，僧眾若是因你而亡，難道也是報業？”
    “小謝……你真忍心看著你哥哥，為你背負這麼多麼？”
    然後，他沉默了。
    張謝沒說話。他也說不出話來，他隻能看著雪庭。這個人的意思他全都明白，但他就是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他是不是總如此呢，將人送上天，然後再狠狠地摔下來。然後這些人，這些愛慕著他的人，就被他，將心摔得粉碎。
    張謝覺得，那個瞬間，他的五髒六腑都被人掏空了一般。終於，他妥協了。
    他說，“那我該怎麼辦？”
    “現在，離開蘭若寺。”雪庭說，那話裏卻沒有參雜其他的感情，隻是這樣，陳述著這個事實。
    “我帶你走，後山有條鹿徑，不會有人發現，官兵也不會攔截在那裏。
    “你出了寺就能往揚州去了，那裏人多，更不易被發現。”
    雪庭說了很多，但是張謝卻都沒怎麼聽明白。他耳中嗡嗡直響，五髒六腑又回來了——它們統統被人灌了鉛。
    然後，他妥協地道，“是了……我明白了。
    “我跟你走。”
    ·
    雪庭的燈籠，是上好的石棉紙，浸了桐油的，在雨中也不曾被打壞，張謝跟在他的身後，也不看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燈籠。
    這燈籠裏的究竟，是容不得張謝去細想的了。因為他儼然已經連雪庭的究竟，都沒有了細想的心思。
    執著太深，便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雪庭在他前麵走著，六孔僧履沾了青苔，濕了白襪，泥水打在了僧袍的衣擺上。
    這時候張謝覺得不忍，他總覺得雪庭是幹淨的，就算是冬日裏的雪也沒這樣的幹淨。所以他害怕看見，看見他被染髒，被沾濕。就好像……
    就好像打破了自己美好的幻夢一樣。
    然而現在這個夢，早就體無完膚了。
    他隻能跟著雪庭，麻木地選擇著不知道如何的未來。
    是了，離開，這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
    翻過後山，待到下坡的時候。雨終於停了，樹梢上稀稀拉拉的水珠掛在兩人的身上。雪庭解了蓑衣，披在張謝的身上。半晌道，“前路多舛，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
    無論是隱瞞了的感情，欺騙了的愧疚，到頭來也就隻有這四個字了。分離本就是人生，多少人來了去了，到頭來也隻換得這四個字。
    隻是為了這四個字，便無怨無悔。
    張謝按住了披在身上的蓑衣，雪庭的眼睛在火光下朦朧不清，仿佛含著水光，張謝忍不住再看他，隻好閉上了眼睛。
    隻是一刹那，輕微的，刀的嘶鳴劃過。
    張謝睜開眼的時候，一把刀便架在了雪庭的脖子上。
    刀的主人說，“不想他死的話，給我乖乖束手就擒。”
    是了，張謝在心裏笑了起來，他就是自己的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