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早已是檻外之人，公主殿下找我，又有何事？”
    行止將茶倒入兩個茶碗裏，徑自端起麵前的一隻，呷了起來。
    玉岫卻不說話，隻是掩起了門，向僧桌前走去。她端起那隻茶碗，輕嗅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是上好的猴魁，不愧是大相國寺啊。”
    玉岫瞥他，見行止並不說話，又繼續道，“我可記得，三王叔，也是最愛這猴魁的滋味，當時他常說，猴魁初看如樹葉，幹飲如嚼蠟，然細細品味，卻是苦澀甘芳，人生百種滋味，全在心頭……”
    “哈，貧僧原不是會飲茶的，三王殿下的確教了貧僧許多……”說到此，行止又忍不住打斷了玉岫，誰知隻說了半句，玉岫又打斷了他。
    “三王殿下！？事到如今！你卻隻叫他一聲三王殿下！”玉岫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我竟想不到……你也是那忘了故國的……”
    說到此，她竟是哽咽地再也出不了聲。
    行止放下茶碗，半天方才出口，“貧僧已不知有故國，公主殿下卻還忘不了錦衣玉食麼？三王殿下也好，冶西也罷，終究不過是個名字而已。既然不存的，便放下吧。”
    說完，他竟伸出手來，向玉岫展開懷抱。玉岫再支撐不住，一下投入他懷中痛哭起來，“忘了……你說忘了……哪有那麼簡單……九王叔……摩羅……”
    行止如同安慰小輩的長輩般，撫摸著玉岫的頭，“忘了的……便都忘了去吧……阿麗古麗……莫再記得了……”
    “不！我不要忘！”玉岫滿臉是淚地抬起頭來，“國破家亡的恥辱我不要忘！我要他們都償命！償命！”
    “傻孩子，難道你還能去行刺皇帝不成？”行止搖搖頭。
    “九王叔！我今日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的！”玉岫忽然之間緊緊摳住行止的僧袍，失聲大哭了起來，“我今日去見定遠將軍郭建……他酒醉了……告訴我一件事……
    “他說……三王叔的屍身並非是下落不明，而是被他們……給千刀亂斬！扔進黑水裏喂魚去了！”
    臘月的天空，莫名地，似乎有驚雷閃過。
    ·
    隔日，殷子麟再去拜會行止，卻見他神氣並不大好，麵如死灰。當殷子麟詢問起他的身體，行止卻隻是搖頭，說自己夜裏睡不著，便起來抄經，許是受了些風寒。
    殷子麟見他隻說風寒推脫，也不好再說什麼，卻坐下，兩人也隨便聊了起來。聊著聊著，便聊到當年。
    殷子麟隻問他，“大師為何從西域千裏迢迢而來？參佛多年，禪心又如何定？”
    行止聽他如此說，卻笑了起來，道，“說來好笑，貧僧……其實是半路出家。”
    “哦？”殷子麟好奇起來，“那大師之前……”
    “貧僧原是個將軍。”行止答得從容。
    這下倒讓殷子麟稱奇了，“從殺生到不殺……期間心魔天人爭鬥，大師如何能了斷此番心結？”
    行止搖頭道，“其實再簡單不過了……我見過太多人的死亡，反而不想再見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忘了稱呼，眼也不看著殷子麟，倒好象隔著他，望到了很久遠的過去，正人革裹屍，河邊無名骨……
    “那大師之佛緣？在何時？”
    行止沉默許久，道，“……有個人，直到他死了之後。”
    “那……”殷子麟忽然感到心弦一震，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麵而來，“是什麼人？”
    “一個……如同我右手一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