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蟬聲初鳴，更深露重。
    二人駕著馬車行了幾日，方才走到一處稍微繁華的縣城修整補給。所幸車上幹糧和水都準備得十分齊全，這一路行得並不艱難，隻是荒郊野外的無法好生休息，連續幾日未更衣沐浴的身體也有說不出的難受。
    停在一間看上去不算大的客棧，段絕寒停下馬，牽小酌下車。他的腰間仍然掛著令人見之色變的長劍——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特別是魚龍混雜的客棧內，顯然很必要。
    “我們現在這裏休息一宿，明日再趕路。”
    “嗯。”
    段絕寒將馬車交給店小二，和小酌選了一處僻靜的位子，掌櫃的一看二人不俗的氣質和裝扮，扔下手中算盤笑容可掬道：“二位客官，我一看你們就是從外地來的，嗬嗬，既然來了就得嚐嚐特產不是？咱們這兒別的不說，就這羊肉，那可是別的地兒莫法比的哦！要不，二位來一碗羊肉湯？”
    以眼神詢問小酌後，段絕寒道：“這幾日天幹物燥，火氣甚旺，羊肉性熱，不宜食用。掌櫃的，此地可產魚？”
    掌櫃的一愣，有些抱歉道：“咱們這裏河道皆是黃沙，水質甚是渾濁，魚小而短，肉裏夾雜著泥土腥味兒，怕是入不了客官您的口……”
    小酌道：“即如此，掌櫃的，勞煩你煮點白粥，上些小菜便可。”
    “這……”掌櫃的表情有些僵硬，難以理解兩個大男人的又不喝酒也不吃肉，就隻喝粥？！
    “有問題？”段絕寒臉一冷，眼中寒光射向他。
    “不不不，哪兒的事！小的這就去讓廚子準備！”被他駭人的表情震懾地不行，掌櫃的灰溜溜的閃了——腰間佩劍的人他見過不少，大都是惹不起的浪蕩之徒，還是回避為妙。
    時值正午，客棧內陸續來了不少客人，趕路的商隊，挑擔子的貨郎，還有一些不明身份之人，一堆人聚在一起，整個客棧頓時沸騰起來。
    “來來來！爺的，趕了三天路，每天吃冷饅頭吃得俺肚子疼，今兒個非得好好吃他一頓，喝他一場。哎，俺做東啊，兄弟們可別跟俺爭，誰爭俺跟誰急！”
    隔壁的一桌人看上去亦不像是好招惹的主，四人身著暗色布衣，一進門就毫不避諱地將佩劍嘩嘩嘩地全扔桌上。說話的是一個蓄著絡腮胡的大漢，一口西北腔，一腳蹬著板凳坐著，正豪邁地招呼其他三人喝酒。
    一人諂媚道：“嘿，那小弟就不跟大師兄你客氣了。話說大師兄最近深得師叔信任，我說啊，過不了幾年，北堂主的位子，肯定逃不過師兄您的五指山……”
    大胡子聞言，虎目一瞪。
    “呿，你小子少拍馬屁！八字兒還沒一撇的事。信任俺，哼，你們不知道，就上次煉藥那事兒，師叔也壓根兒就沒讓俺知道，哪次不是這樣？！全幫上下，那藥方兒裏寫的啥，就師叔自己清楚，反正那藥就是師叔自個兒鼓搗出來的，也不知道怎麼著的，還沒坐上幫主的位子，他就煉出這麼個害死人的藥……哎，俺們都是幫裏的人，師叔信不信任俺，又有什麼意義，忠心耿耿為幫裏做事，就有解藥，要有二心，就下阿鼻地獄……兄弟，咱活得累啊，咱得苦中作樂啊……”
    大胡子感慨萬千地灌了口酒，同桌的三人也跟著他傷感起來，紛紛借酒澆愁。
    段絕寒飲著茶，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多少對這些人的身份有些底，表麵上仍是波瀾不驚，倒是不怕自個兒身份被識破，畢竟掌教以來他行蹤低調，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實麵目。
    “咱不說這些煩心事兒了，”其中一人轉開話題，“師兄，聽說新即位的皇帝，即位沒三日已經下令收回朝廷清剿西北武林勢力的兵力？”
    “你小子還不知道？”大胡子放下酒杯，款款而談，也不管隔桌有耳，人多口雜。“這位新即位的皇帝是隆武皇帝的親弟弟安陽王，不似他哥哥嗜血凶殘，即位後廢除了不少暴政，中原百姓連連叫好，對於咱們天星幫，乃是一件難得一遇的好事。”
    “你說這隆武皇帝也太奇怪了，怎麼會忽然暴斃呢？！”
    “嘿，那隻是官府糊弄小老百姓的說法。皇上要退位，總不能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吧，總得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坊間的說法是，這位隆武帝愛好龍陽之風，為了自個兒的藍顏知己不惜退位，將皇位拱手相讓於安陽王。”
    “皇上不愧是性情中人。”
    “所謂怒發衝冠為藍顏啊。”
    忖著這一番話，段絕寒吃驚不小。
    朝廷派往西北暗剿武林勢力的兵力雖總體上為數甚少，但相對於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的西北眾多幫派仍然是致命威脅。若非各幫派人士齊心協力共商對策得以自保，再加上朝廷暴政，貪官控製兵餉導致軍隊士氣低落怨聲載道，西北的武林勢力絕不會如現今一番星火燎原之勢。
    如今，不正是他血衣教入主中原的最好時機？
    冷笑兩聲，轉頭卻瞥得小酌一副呆滯的樣子，伸出去夾菜的筷子停在空中，即刻又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吃起了飯。
    這微妙的反應沒能逃得過段絕寒的眼睛。
    他故意問：“怎麼了，飯菜不合胃口？”
    小酌一愣，放下筷子淡淡答道：“不是，隻是聽到中原的事，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段絕寒斂眉，沒有追問下去。重逢以來，對於兩個人的從前，他並不想通過小酌的口中得知，而是要從自己即將恢複的記憶中尋找。
    “我要了兩間上房，你先上去休息，我去集市買一些幹糧。”
    “早些回來……”小酌雖是有些不舍，卻也順從地上了樓。
    他前腳上樓，段絕寒後腳便出了客棧，在鎮東的驛站花十兩銀子買了隻信鴿，將懷中的一封信綁在信鴿腿上，朝空中一拋，那鴿兒便歡快地飛遠了，希望在他達到總壇之前，紫袖能收到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