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 第三章 安陽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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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
一陣陣細碎的哭泣聲與劇烈的咳嗽聲從一個極小的破舊院子裏傳出。
這個院子位於一條並不繁華更可說是淒涼的胡同最深處,少有人影的門外種有兩株不甚茂盛的柳樹,幾根枝條隨風搖擺著,有種說不出的落寞……院內空間極小,空地上除了幾盆蘭花並無他物,兩間年代有些久遠的平房毫無生氣地座落在院子正後方,門上的竹簾被陣陣風無情拍打著。
屋內更是簡陋至極,大致隻放了一張堆滿書稿的舊書案,一張單調的木床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器具。
木床上躺著一個麵容枯槁的年輕男子,他頭發散亂,眼皮半合,氣若遊絲。
木床旁坐著一個七旬老婦,聲音沙啞地哭喊著:“墨兒……墨兒……你看看娘啊,你睜開眼看著娘啊……”一聲比一聲悲切、淒慘。
躺在床上的人竟然是孟書墨。誰也無法相信一月前還意氣風發的他現在竟瀕臨死亡邊緣。咳嗽得喘不過氣的他神誌不清地說:“娘,孩兒活在這世上,第一次覺得這窮酸書生的身份多麼的不齒……咳咳……娘,孩兒此生對不住您,來世再報答您的養育之情……咳咳”嘔了好大一口鮮血的孟書墨似乎快支撐不住了。
“墨兒你在說什麼……墨兒呀,你堅持住啊,娘已經托人去找嚴公子了,他馬上就過來,你可得撐住啊墨兒”老淚縱橫的孟母悲痛欲絕,當了十幾年寡婦的她將畢生心血與希望全部寄托在唯一的兒子身上,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脫離這般貧困的生活。不料不但事與願違,還等來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果,叫她怎麼活!“墨兒啊……你叫娘以後如何去見你爹?要是娘早知道你去一趟金陵就變成這樣,娘死也不讓你去!墨兒,墨兒,不要把娘丟下啊……嗚嗚”淒慘的哭聲充斥著整個院落。、
“娘……人生由命,富貴在天,我……我……”
忽然,竹簾被人嘩啦一聲翻起,急急傳來一陣腳步聲。
“賢弟——賢弟,我來了——”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
孟書墨感覺到自己的手猛地被一雙強有力的手包圍住,溫暖從對方手心不斷傳來。他微微睜開眼,看著自己麵前的人。
那人有極為英俊且具有男子氣概的長相,身材健碩,長發用紫玉金冠淑於頭頂,身著華貴的鑲金絲黒緞暗紋袍,一雙鷹隼般的眼眸,流露出的卻滿是關切,緊擰的眉心透露出強烈的焦急之情。在他身後站著一位頭發斑白的老者。
“嚴大哥,你來了,我沒事的……”孟書墨虛弱地向那人微笑。
“賢弟,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我去了一趟江南回來你就成了這副模樣?”嚴克浪實在不敢相信以往那個和自己吟詩作賦,把酒言歡的孟書墨和現在自己眼前的孟書墨是一個人。
“大哥,我這是肺癆,怕是治不好了……咳咳……”
“什麼?肺癆?賢弟,你何時染上這種病?”嚴克浪將自己包圍他的手心收緊了點。
“其實一年前就已經染上了,當時沒太在意,就隨便抓了點藥喝,倒也不太咳嗽,哪知最近兩個月咳得異常厲害,找完大夫又沒錢抓藥,隻好這樣拖著……咳咳,拖到現在這個樣子,怕……怕是不行了”孟書墨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完全已經聽不到他在講什麼。
“賢弟……”嚴克浪眼裏流露出一絲受傷,“就算是這樣,你也不願來找我麼?”這實在讓自己頭疼,以自己的身份難道還不能給孟書墨一官半職的?偏偏這個書呆子太過古板,說什麼也不接受這“無功之祿”……官職什麼的不接受也就罷了,連銀兩珠寶之類的自己多如牛毛的東西他也統統拒之門外,讓自己坐視他貧窮潦倒卻隻能哀聲長歎。
“大哥……你誤會了,我托人去京城找過你,可是王府的人說你下江南了……”還鄙視地說七王爺的朋友都是些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沒見過他這樣的“朋友”。
嚴克浪一聽,自責地用手掌拍打著木床邊沿,懊惱地:“都是我!都是我!一去就是兩個月,害你變成這樣!”隨即望著孟書墨堅定道:“還好我現在趕來了,我帶來了宮裏最好的太醫,一定能把你治好,賢弟,相信我!”
太醫也開口:“是啊,孟公子,可否讓老朽為您診治一番,或許還有希望,也好讓七王爺放下心來啊。”
孟書墨搖搖頭,胡亂開口:“對於一個求生的人來說,或許希望很大,但對於一個求死的人來說,隻是浪費精力而已。”
嚴克浪聞言大驚:“賢弟?!你說的什麼鬼話?”
此時孟母也忍不住哭出聲:“墨兒啊,你到底為何求死?你寧可死也不要娘?!”
兩行眼淚子孟書墨眼角緩緩流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以前再窮再苦,生活再艱難,他連牙都沒咬過一下,每日談笑風生,詩酒琴棋作伴的生活雖平淡,但自己卻過得悠遊自在。本以為能這樣簡簡單單地過一輩子……孟書墨扯出一抹苦笑,自嘲地想,如果她沒出現在他的生命,他也許就能平淡走過這平凡的一生,毫無眷戀,了無牽掛。然而現在……就算自己知道她是唯利是圖之人,也還是無法從從心裏將對她的傾慕抹去。但是被拒絕的殘酷現實讓自己覺得兩人交集的最後希望已破滅殆盡,不由滋生了厭世之感。
孟書墨痛苦地閉上眼,不再開口。
嚴克浪本想再詢問一番,見此情形,也就不作聲了。哪知“撲通”一聲,白發蒼蒼的孟母重重地跪倒在自己麵前:“嚴公子!大娘我求你了,救救墨兒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啊……你是七王爺,你一定能救他對不對?!”說完就把額頭朝地上猛磕,嚇得嚴克浪趕緊將她扶起:“孟大娘,您這是幹什麼?!我跟書墨情同手足,當然不會看著他死……您快請起!”
慌忙將痛哭流涕的孟母扶起坐下,嚴克浪終於忍不住問:“大娘,書墨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一心尋死?”
不問還好,一問孟母更是哭得撕心裂肺:“一個月前墨兒去了一趟金陵,回來的路上淋了雨受了風寒咳得厲害,吃不下也睡不著,請了幾個郎中抓了幾服藥也沒見好轉,咳得厲害的時候會咳暈過去……他又不肯告訴你,我們孤兒寡母的,家裏也早就沒什麼錢了,拖到現在……”
金陵?嚴克浪思索著,據他所知書墨在金陵並沒有認識的人,雖然自己曾經邀請過他到自己位於金陵的別院小住,卻也隻停留了半月而已。思至此,嚴克浪又問:“大娘可知書墨此行為了何事?”
孟母稍稍止住哭泣,想想之後回答:“墨兒隻說去見一個不可不見之人,其他就什麼也沒說了……”
嚴克浪眉頭深皺。一個不可不見之人?!他這個賢弟一向隻會舞文弄墨,清心寡欲,怎麼會有“不可不見之人”?
越想越疑惑,嚴克浪轉身走到書案前。昔日整齊的書案此刻卻毫無秩序,一本本厚厚的書雜亂無章地擺放著。他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一本,看起來被保存的很好,墨藍色封麵上隻有“望雲集”三個楷體字。
走馬觀花地翻著,嚴克浪認為它僅僅是一本普通的詩集,沒什麼特別之處。當夾在書頁裏的一張紙出現在他視線時,他猶豫了一下,將那紙攤開,儼然看見紙上行雲流水般的一行字:“此生俯首隻為君”。
嚴克浪大為震驚!那紙上之字毫無疑問是出自書墨之手!在他看來如此驚天動地的言論竟是出自書墨,這件事讓他短時間內無法接受……
帶著懷疑的思緒,嚴克浪想起孟書墨最近似乎異常喜愛閱讀詩集。有幾次他們共遊雲湖,在煙霧籠罩碧波蕩漾的湖麵上蕩著畫舫,品著香茗,好不愜意……哪知孟書墨居然自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詩集津津有味地閱讀起來,害他這個倡遊者百無聊賴地喂了一下午的魚,不時埋怨道:“賢弟也太辜負我的一片盛情了吧,麵對如此愜意的美景居然還能看書?!”孟書墨微微一笑:“大哥有所不知,在這種美妙的情境中閱讀此詩集方能身臨其境,不信我給你誦兩句,”說罷朗聲誦讀起來。
“水波漫漫越竹橋,相思焉能渡寂寥。紅杏青柳豔陽日,拂歎餘生盡路遙。”
嚴克浪大讚絕妙,並問此作者姓甚名誰?
隻見孟書墨兩頰生暈,緩緩開口道:“此作者乃金陵人是也。”
如此嚴克浪也沒有多問,隻是靜靜地聽他誦著一首首精妙的詩,慢慢地沉浸在情與景的天然完美結合中。
然而此刻這本詩集……
思緒忽地轉回現時,他飛速翻閱著手中的詩集,不時發出“嘩嘩”的聲音。
果然!一首名曰《玉橋吟》的詩映入眼簾,此詩正是孟書墨那日所誦之詩。
迅速記住這本詩集的作者名,嚴克浪將它揣進衣中,轉身對孟母說道:“大娘你放心,我會給書墨找最好的郎中和藥材,張太醫也會留下為書墨診治,他不會有事的。”接著自懷中摸出幾張銀票遞給她:“這些錢你收下,好好照顧書墨。”
一旁的張太醫也恭敬地作揖:“這位大娘盡管放心,鄙人的醫術雖不是什麼華佗在世,在宮裏卻是可說是數一數二的,令公子的病雖嚴重,但若能及時診治也是有很大希望的。”
已經昏睡過去的孟書墨顯然聽不到這番對話了。
在孟母的感激涕零聲中,嚴克浪跨出了孟家破爛不堪的小院。
守在馬車前的貼身小廝嚴五一見主子出來,便拍拍自己的臉趕走瞌睡蟲,恭敬地將車廂前簾拉開:“王爺您可出來了,小的我都快睡著了……您是回別院呢還是先去醉仙樓喝上一小杯?掌櫃的說給您留著上好的杜康哩~”說起來那杜康酒可真是好酒啊,說不定主子高興還能賞自己幾杯呢嗬嗬嗬……
嚴五顯然還沉沁在無限美好的幻想中,卻隻聽已坐進車廂的嚴克浪冷冷開口:“我看你是還沒睡醒。趕緊駕車,我們要去金陵一趟。”
金陵?!可是現在已是傍晚,天空中斜陽殘照,如血的餘暉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黑夜……
嚴五無奈地撇撇嘴:“王爺,現在快天黑了耶……要不先回府歇息一晚,明早再趕路如何?”
冷酷的聲音再次響起:“少廢話,快走!”
嚴五認命地爬上馬車,趕車離開。他這主子一旦生起氣來比火山爆發還猛,他可不想被燒得連一根毛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