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覺遠如何，再看肖默然。他拎著給阿牛買的書往客棧走去。
    天色已晚，落楓鎮上卻絲毫沒有因此而顯得冷清。
    夜晚的落楓鎮竟也顯得分外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並未因為夜晚的來臨而有所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白天做工、幹活的人們也閑了下來，紛紛來到夜市裏，洗滌去一身的疲憊。
    肖默然在人群中，隨著人流漫無目的的走著。
    到了這個時間，他反而不急著回去，想在集市上轉轉也好。
    夜市熱鬧得很，到處傳來人們歡笑的聲音。肖默然聽著覺得有些恍惚，他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聽過這樣的笑聲了。
    逍遙宮的生活不是過得不開心、不熱鬧，可是總沒有這種氛圍。
    再加上自己從來就不喜歡熱鬧，任逍遙又偏向著他，宮中很少有機會辦什麼熱鬧的活動。
    在宮裏呆久了，出來遇上熱鬧的場麵也是能躲就躲。
    這樣的場麵幾時讓自己覺得溫暖了呢？
    看著人們三五成群的吆喝來、吆喝去，互相拍著打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肖默然忽然覺得從心裏湧上一種孤獨感。
    自從和任逍遙回到逍遙宮，師兄師姐也不是和自己不好，不過自己好像已經失去了喝別人親近的能力，總覺得很難融入他們。
    另外，任逍遙對自己也是另眼相看，師兄師姐們漸漸的對他有些疏離。
    除了婉雲那丫頭外，其他人和他走的都不近。
    以前還不覺得，但在這個自己出生的鎮子裏，肖默然分外想念自己已故的父母和不知在何處的妹妹。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家四口所吸引：一男一女手裏牽著一個小男孩，女子手中還抱著個小女孩。
    一家人走在夜市裏，男子不知說了什麼，引得娘子和孩子們笑個不停。
    走著走著，那男孩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男子鬆開那孩子的小手，不知去了哪裏。不一會兒的功夫仍回到他們身邊，不過手裏多了一串羊肉串。
    那香噴噴的羊肉串引得那男孩“咯咯”直笑，就連還在女子懷中的女孩兒也伸著小手在空中揮舞。
    肖默然看著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自己的爹娘牽著自己，抱著妹妹。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想起他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回到故鄉的原因，這幅場景竟無比地清晰起來。
    一陣微風吹過，肖默然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他用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
    他微微驚詫，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告訴自己要學會任逍遙教的所有東西，努力讓自己變強，為了保護自己不再失去其他東西。
    他對其他人一直不冷不熱，覺得不得到就不會失去，所以除了一直賴在他身邊的婉雲，沒有人和他走的很近。
    他對自己說沒關係，自己這樣就好，可是今晚，在自己的出生地，他竟被這種溫情打動，想起自己小時候所經曆的溫情，而落淚。
    肖默然甩甩頭，把這種一閃而過的軟弱搖出腦外，把夜市的熱鬧和溫馨拋到腦後，往客棧走去。
    回到客棧肖默然無心睡眠，也不想驚動白雨瑕和柳若兮，便放好書，自去院子中透氣。
    雖說夜市熱鬧非凡，這客棧中都是遠行之人，都歇息得頗早，因此院子中靜悄悄的，卻更加襯托出外麵的熱鬧非凡。
    肖默然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心裏反而更不平靜。
    他頭一次這麼渴望有一個家，有慈祥的爹娘，溫柔的妹妹，有體貼的娘子，還有可愛的兒女。
    對於這些的回憶也隻限於小時候，而那因為自己當時尚小，記憶很模糊了。
    以前對這些也沒有這麼渴望，看來真是回到家鄉的原因。肖默然自嘲地搖搖頭，決定來想些別的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思緒就自然而然地轉到郝大夫的事情上了。
    想那郝大夫的醫術也算湊合，誰知弄出個什麼“大全”弄得自己撒手人寰，還連累得逍遙宮差點兒和空山結仇，肖默然歎了口氣。
    不知道空山上下若得知這個消息會是什麼反應。上次碰上的那個紅臉叫王宏的，還不知要怎麼鬧騰呢。可憐郝大夫也曾經給空山上的人醫過病。
    轉到空山這兒，肖默然不由得想起白雨瑕。
    路上白雨瑕被人下毒的事情的確令人摸不著頭腦。白沐雲回信說空山不曾與劉莫離結仇，若單說劉莫離是因為被中原正派人士追殺而報複的話，理由太牽強。
    前陣子師父差人送信來，說劉莫離自被江湖人追殺後便不見了蹤跡，這十幾年來一直行蹤不明。
    如果是這樣，若真是劉莫離報複的話，那她絕不可能拖到現在。而且江湖上也沒有其他相關門派被劉莫離的毒所害的消息。
    這麼看來，若是尋仇，也絕不是劉莫離。
    莫非劉莫離還有傳人？但若是有傳人，又怎麼會盯上白雨瑕？
    肖默然想了半天，也沒理出什麼思緒，心中不禁煩躁起來。隨手一劃，隻聽“啪”的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碎了。
    驚得肖默然低頭一看，原來方才他將石桌上的瓷杯掃到了地上。
    看著地上的碎片，肖默然愣了半晌，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情緒失控了？
    而且還是因為白雨瑕，因為沒有辦法弄清她被下毒的真相，沒有辦法讓她避免傷害。
    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在意別人的安危了？
    以前對婉雲的在意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他把對自己妹妹的愧疚都放在了婉雲身上。對婉雲好，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離開她這麼久，想她的時間沒有幾次。
    雖然見到柳若兮的那一刻，覺得熟悉，不由自主的想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可是也沒有日日掛懷。上次那個采花賊逃走後，他絲毫沒有想過那個人會再來找柳若兮的麻煩。
    可放在白雨瑕身上，雖然之後下毒的事情慢慢絕跡，但他始終放心不下，總覺得稍有疏忽，白雨瑕就會再次中毒。
    上次見到白雨瑕臉色蒼白地倒在他麵前，他的心全亂了，絲毫不記得自己會醫術，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這是對任何人都沒有的感覺。
    婉雲曾問過自己是否喜歡她，自己當時說拿她當妹妹。她當時說自己對柳若兮好，其實他也不過是把柳若兮當妹妹。
    那麼白雨瑕呢？自己清楚的知道對白雨瑕的感覺不同於婉雲和柳若兮，可是又是什麼呢？難道自己對她……
    肖默然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片，深吸了幾口氣，勉強自己去休息。
    其實肖默然走後，柳若兮和白雨瑕和小二聊了一會兒。得知鎮郊廟中的菩薩很靈，柳若兮便提出要去拜一拜。
    白雨瑕推辭說身子乏，沒有與柳若兮同去。
    她心裏很亂，留在客棧中，要自己想清楚。
    本來在空山第一眼見到肖默然，白雨瑕就想，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男子。
    一身書生氣，卻沒有書生的不合時宜。一身好醫術，又沒有恃才傲物。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風韻，就是太冷淡了些。
    不久又聽爹稱讚他舉止得體，考慮周全，又不以為然，大師兄上官淩不也是這樣的人。
    後來幫大師兄逃下山，在路上又遇上了他，因為怕爹責罵，便和他一起上路去查明事情的真相。
    一路上先是見他幫大師兄出主意，又幫助醫了那個生病的孩子。她想這個人雖然不怎麼愛笑，可也是個熱心腸的人。
    之後又看他因為盤纏的事去做雲遊郎中，不管多窮多髒的病人，他都盡心去醫治。她算是知道了什麼是醫者父母心——還沒見過這麼負責的郎中。
    而且她當時提出讓他做雲遊郎中時，有些壞心眼的想看他的笑話，以為他一定不肯的。誰知他竟一口答應，真是個大丈夫，能屈能伸。
    後來她在熊老爺那兒中毒倒下，醒來後見肖默然守在她床前，她看著月關下的他，覺得說不出的安全和溫暖。她想，最幸福的人也不過如此吧。
    來到落楓鎮，見到阿牛，故意不插嘴，不幫忙，看他因為阿牛的事情為難，著急，想看他的笑話。可是每一次都被他的解決方法所感動，所折服。
    他的每一句話，沒有對郝大夫的不滿，也沒有因為阿牛什麼都不懂而嘲笑他，而是想辦法不讓阿牛難過。
    她發現，雖然肖默然看起來冷漠、不何人親近，但總是顧全別人的麵子，不讓別人難堪，甚至也在想著別人。
    前幾日，見他為自己的事情著急、擔心，白雨瑕心裏竟然有些雀躍，她甚至希望再被毒倒一次，可以再次見到他在月光下守著自己的身影。
    旁邊傳來小二的聲音：“姑娘，另一位姑娘讓我問您要不要下去和她一起吃飯。”
    白雨瑕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呆坐在房中很久了，連柳若兮回來都不知道。
    她想了一想對小二道：“我這就下去。”
    到了樓下，見柳若兮在桌旁等她，見她來笑道：“白姐姐，你猜我剛才在廟裏見著誰了？”
    “哦？你說說看，是誰？”
    “我見著肖大哥了，巧不巧？”
    “真的，他不是給阿牛買書去了？怎麼在廟裏？”
    “不知道，他說是故地重遊。說不定原來他就住在附近，不過看樣子他不願多說。”
    “也是呢，對他小時候的事，他好像不願多談。”
    “咱們別總說他了。白姐姐，鎮上可熱鬧了，你沒去真是可惜……”
    柳若兮後麵說了什麼，白雨瑕沒去注意，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屋裏。
    她一直在想肖默然去廟裏的事兒。
    故地重遊，難道他原來真的住在這兒嗎？沒去倒真是可惜了。
    柳若兮看上去也很關心他，不然怎麼會總和自己說關於他的事兒呢？
    自己和柳若兮比起來是不是不夠體貼和溫柔呢？
    柳若兮總是順從肖默然的意見，也從不給肖默然難堪。不像自己有時好像是故意看他的笑話，看他要怎麼應付那些難事。
    對肖默然來說，是不是柳若兮更適合他呢？
    想到這兒，白雨瑕羞得臉紅。自己在這兒瞎想什麼呢？
    看看外麵，天已經黑了，不知道肖默然回來了沒有。
    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白雨瑕吹熄了蠟燭，自去休息。卻不知肖默然也在為自己的感情而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