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有硝煙彌漫的戰場，身前有金戈鐵馬，身後有家國天下，勝則名揚天下，若是敗了——多能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
    陪著玉蘭琳站在眾妃翹首的位置上，落落手執金邊銀嘴酒壺，斂目頷首靜待一旁，她要做的就是本本分分地將分內之事圓滿完成。
    太後五十大壽在即，後宮一眾妃嬪傾瑗殿宴談三月壽誕籌備之事。
    “如今年關已過，三月廿八便是太後壽誕之日。皇上將籌備之事交付於本宮，今晚設宴傾瑗殿便是想聽聽眾姐妹的想法。”說話的是旁坐的羅婷，羅德妃。
    想法？誰敢有想法？現今朝堂兩分，左右二相各持一邊，羅家丞相千金方得入宮就一路晉升至今天正一品的“德妃”之位，連頓都不打一個。現在又頻頻將這麼重要的事務交到她手裏，連玉家丞相的寶貝女兒玉蘭琳都沒這待遇，想來空懸的皇後之位已不是什麼“空懸”了。麵對座上這位眾望所歸的“未來皇後”，眾人自然不敢有什麼想法。
    於是，原本靜默的大殿裏，隻聽得異口同聲的一句“一切全憑德妃姐姐安排”突兀地響起。語畢，眾人又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言，突然回歸安靜的殿中，繞梁的餘音久久沒有散去。
    上前為玉蘭琳續酒的落落微微抬起的眼角被隱在滑落的額發後，待她從新退回到玉蘭琳身後的位置時，嘴上有不經察覺的笑意——又一個孔雀般驕傲的女人。
    還記得寵極一時的堯美人那抬高姿態的樣子，那桀驁的目光，那高挑的眉角，那得意的神情……與眼前的羅德妃如出一則。
    後來呢？那個堯美人怎麼樣了？
    ——誰知道呢。
    後宮亦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戰場罷了，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鐵蹄戎馬，卻照樣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稍有差池，便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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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落落趴在桌上，漫不經心地抬手，用細竹簽挑了挑浸在油裏的燈芯，牆上隨著火光跳躍著的暗沉的投影又深色幾分。
    “金銀。”落落衝著空無一人的對麵輕輕開口，喚出一個讓她眸光複雜的名字。
    “嗯。”狹長的眉眼微微上挑，淡薄的唇輕輕楊起，鼻脊挺拔卻不顯突兀，如瀑的黑發在玉冠的扣鎖下隨意地拋在腦後，昏暗的光暈勾勒出他麵部柔和的線條，細膩的皮膚有些病態的蒼白，他的眼在模糊的光影下帶著若隱若現的淺笑，這個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落落的目光中。
    “取到了吧。”她問，卻又不似在問。
    “嗯。”漫不經心地應著，自顧地伸手撩起她額前的發，他起身，緩緩湊近她。
    任他的唇貼在自己的額角，那裏——妖嬈帶刺的藤蔓帶著盛放的荊棘花糾纏至耳根。
    他說：“對不起。”
    她不答，茫然看他。還有意義嗎？
    是的，沒有意義了，她已然記不得那些。但每次見她，他依然忍不住要將這句話帶到她的耳邊，他虧欠她的，他將一一還上。
    “不想小小任務竟如此讓我的左使看在眼裏。”說這話時，落落嘴上括笑，眼中是冷冷的寒光，“那可是你心愛之人相贈之物？”自她見他開始，那把貓眼匕首便從未離過他的身。
    “是。”回到座位上，金銀淡淡地答著，似乎從未將這個問題放在眼裏，“落主的命令豈敢怠慢。”
    “哦？”落落掩口“咯咯”輕笑兩聲，清秀的五官在昏黃的燈光下更加生動了幾分，“原來竟是如此。”
    “貴妃毫無心機可言，這樣的女子，左相竟舍得將她放進這塊是非之地。”他接落主的命令取玉蘭琳愛慕之心，不想隻一個俗套的開場白他就做到了。
    “怎麼？心軟了？”給自己倒了杯茶，落落嗤笑，“憑你‘拂柳郎君’的身手，大可輕而易舉將她保全出宮。”
    “落主玩笑了。金銀也隻是隨口說說罷了，何來那般妄為之舉？”將從玉冠上滑下的發緩緩扣回，他語氣哀怨。
    一杯茶水灌下肚子，落落隨意地提起袖子擦擦嘴角：“玉蘭琳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別說這區區後宮，就是普天之下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佳麗。”
    “香玉自有人憐惜，還輪不上我哩——”將尾音拖得老長，金銀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有萬般風情。
    待金銀說完，落落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起身朝床榻走去：“得了，落姑娘我要睡覺了，你自便吧。”
    “落落——”看著倒在床上的落落，金銀可憐巴巴地稱喚。
    “嗯。”床上的人兒沒有抬眼。
    “落落——”
    “嗯。”
    “落落——”
    “嗯。”
    “……”罷了，同塌而眠是沒指望了，他走便是了。
    金銀閃身，一襲黑衣消失在房中，油燈熄滅，屋子裏一片漆黑。床上的落落睜開眼睛——
    他每次見她都會有一句“對不起”，卻不說緣由。
    每晚他總喜歡纏到她閉目不理，才吃癟地離開。
    他喜歡施施然走路，似乎永遠不知道慌張。
    他臉色總是蒼白，就像久纏病榻的垂死之人。
    他愛笑，卻仿佛永遠不會笑。
    他總是濃情蜜意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女人，可任誰也無法走進他的眼裏。
    玉蘭琳腰間別著的，是他視若珍寶之物——他究竟取舍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