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隨意地綰在腦後，一支碧色的簪子懶散地斜插在發間，杏眼細長，清純如水。坐在梳妝台邊上的落落雙手撐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觀衣境前亭亭玉立的碧衣美人，那模樣竟有些癡了。
    “落落。”美人盈盈轉身，朝著落落微微一笑。那笑容婉約，卻是格外明媚，落落看得一陣炫目，本能地“啊”了一聲。
    緊接著，一陣揶揄的笑聲從大美人的口中噴薄而出，絲毫沒有矜持地捧腹大笑間，還伸出玉手指著一邊已是嗔目結舌的落落。未施粉黛的麵龐上浮上一層薄薄的桃色，水樣的眸子彎彎地眯起來，捂著肚子的手上，淡青色的絲絹早已被揉得不成樣子了。
    “小妮子不是喜歡上主子我了吧？”兩手叉腰，眼前美人將頭仰得老高，沒個正形地問道，話語間還不忘彎下腰來朝落落擠眉弄眼。
    “本來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著眼前笑得歡喜的美人，落落低頭呐呐，誰叫人家既是美人又是主子呢？
    抬手揉揉落落額前的流蘇，美人嬉笑著走到外廳的八仙桌旁坐穩，落落急急跟上，撥了撥一邊爐子裏的火，又有條不紊地替她斟上一杯熱茶。輕輕將茶盞放到美人手中，落落恭敬地退到旁側候著。
    優雅地嘬了口茶，玉蘭琳扭頭對落落皺起眉頭：“傻處在那兒幹嘛呢？過來坐呀！又沒個外人。”說著，伸手從桌下拉了個凳子在身邊擺好。
    落落撓了撓頭，嘴裏“嘿嘿”笑著，也不推辭，朝凳子上坐下去。有意無意地打量著這個一點沒有架子的主子，視線落在美人腰間小巧精致的匕首上，赤色的匕首上算得上華麗的金色紋飾並不繁複，深深淺淺地勾勒出一條條藤蔓，和藤蔓上一朵朵同色的荊棘花。這些形狀妖異的藤帶著小小的花飾一路蜿蜒至刀柄末端，托著一顆暗紅色的貓眼寶石在刀柄中心處熠熠生輝。
    收回自己的目光，落落咧著嘴，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絕色美人。入宮半年有餘，她仍是一副纖塵未染的樣子，擁有世上最純粹的心靈和最明亮的眼睛。有誰會想到，此時此刻，眼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女子竟是大允後宮四妃之首的貴妃玉蘭琳。
    “落落，我都說過了，在這後宮之中，我玉蘭琳真正稱得上姐妹的人就隻有你了。”玉蘭琳一麵說話，一麵將倒滿水的杯子遞給落落，她真的將她視做家人，“所以不要同我這樣疏離。”
    在這樣不見天日的高牆大院裏，在這樣世態炎涼的深宮中，還能聽得一句溫暖如斯的話語，還能有這樣願意相濡以沫的姐妹……麵對這樣一雙幹淨真誠的眼睛，緊了緊手中的熱茶，落落眼眶有些紅紅地點了點頭。
    “雖然我們相處隻是幾個月的時間，但我知道，在我身邊有你之後。在丞相府的時候，每次闖了禍都是你替我解圍，替我出頭，替我收拾爛攤子。如今到了這明槍暗箭的後宮，還是你替我打算，替我受罰，替我瞻前顧後。除了這張臉，我清楚——玉蘭琳已經一無是處。笨拙，任性，不明就理，很多事情隻知道一意孤行，而麵對這樣的我你都沒有獨善其身的打算，依然願意守在我身邊，事事都義無反顧地為我著想。”玉蘭琳握住落落的手，打斷張口欲言的她，兀自說下去，“上次我碰碎太後的花瓶，上上次我失手將桂美人推入湖中，上上上次我任性不喝皇上端來的藥，打翻了藥盅，還有上上上上次，上上上上上次上上上上上上次……哪次不是落落擋在我身前，每次都是你替我背黑鍋，受處罰，挨板子。其實若換做是我倒不會有那麼重的懲罰，隻是你不願我受一絲委屈，不願我遭一點冷落。我玉蘭琳是個傻瓜，落落你也是個傻瓜！總將我護在身後！總將罪名攬到自己身上！若說這樣做有什麼好處麼？你明明又什麼都沒有得到……”
    說到這裏，玉蘭琳哽咽了，落落慌張地拿出手絹去拭她如散落的簾墜般滾落的淚珠。她一個小小婢女零零碎碎做過的瑣事，突然被這樣如數家珍般細細提起，似乎連自己都沒想到居然已經這麼許多——替她擋風遮雨，為她奮不顧身，還別無他求……自己真有這麼好？
    怔怔地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大美人，落落有些無奈。
    也許沒有吧……
    玉蘭琳接過落落手中的絹布將眼角一一拭過，待感傷平複，已是一臉的真誠與嚴肅：“不若讓皇上也要了你吧，這樣我們平起平坐，人前亦可以做真正的好姐妹。”
    “呸呸呸！娘娘說什麼瘋話呢！好姐妹就好姐妹，什麼真不真假不假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待會兒要傳了出去，落落可得吃不了兜著走啦！後宮佳麗如雲，落落相貌粗鄙，身份低賤，怎可以和娘娘們平起平坐？”落落神色惶恐地說著，起身退了數步，又伸手撩起額前的流蘇，露出一片形色詭異的墨色圖騰，“且不說門不當戶不對，落落麵容盡毀，這夜叉之相怎受得起君側之位？後宮宮婢本不得留發額前，若不是娘娘垂憐，向太後說情，落落這駭人麵孔定不敢見人。”
    玉蘭琳不想自己一番好意竟勾起落落的傷心事，一時情急起身，向前幾步抱住泫然欲泣的落落。是啊，終是她太過天真，什麼事都沒個顧慮，什麼事都想得簡單：“罷了罷了，此事權當我沒說過。”
    聞言，落落在心中長籲口氣，不動聲色地將眼光投向門口。剛才真真是嚇死她了——眼前這主子果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若剛剛出現在門口的是別人，她縱是有幾十張嘴也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