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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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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杏吐蕊,新柳迎風。初春,料峭的寒意在綿綿不斷的細雨中愈顯刺骨。
    以妍花麗景聞名天下的荒歌城,此時正被籠罩在層層薄霧之下,寒煙繚繞,襯著街邊裝點精致的各色園圃花坊,仿如仙人之境。
    道旁景致如畫,青石板上,策馬奔馳的紫川卻無心觀賞,十多個日夜以來的辛苦,從鳳都浮梧到花城荒歌,他已記不清跑死多少戰馬良駒,隻知一路飛馳南下,希望用最短的時間將密令傳到。
    板道盡頭,是白牆青瓦的尋常別館,透著荒歌城獨有的清幽雅靜,隻是那扇大門門麵漆黑如墨,隱隱有幾分怪異。門前飛簷上有一麵素旗,旗上隱約可辨“墨館”二字。紫川心中一喜,仍不敢稍有懈怠,身法輕盈地從馬上躍下,朝大門方向斂衽施禮道:“紫衣騎副使紫川請見未央公子。”
    荒歌墨未央,墨族族長,七公子之首。縱然紫川官居高位,奉王命而來,也不能壞了未央公子定下的規矩。
    “副使遠道而來,可有要事?”一人聲音傳了出來,輕柔和緩,猶如呢喃在耳邊。
    紫川神色微凝,知道此人內力十分深厚,回道:“事關息王,紫川望親見未央公子,請閣下代為通稟。”
    “息王……”那聲音頓了一下,便見玄色大門打開,走出一個秀麗稚氣的綠衣童子,童子看到門前戴了青色紗笠的紫川,一點兒也不認生,偏頭露出甜蜜的笑容,道:“紫川哥哥,我是公子的侍書引梧,請往這邊走。”
    紫川頷首跟上,心裏卻有些吃驚,僅僅是侍書的仆童,麵對久經沙場的自己時,竟無視他滿身的煞氣,能做到如此,若非神識混沌就是當真無所畏懼。而且從剛才的表現來看,必定不是因為前者……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乖巧含笑的引梧,紫川暗歎:荒歌墨未央,果然無愧名動於世。
    引梧自然不知道身邊心思細密過頭的“紫川哥哥”已擅自將他定義為深藏不露的高手,回頭笑道:“呐,紫川哥哥,公子就在淩雲閣中,按照規矩真容相見,你臉上那個……”
    紫川了然,伸手取下紗笠。
    “呀!”引梧忍不住驚呼,“紫川哥哥好漂亮!”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豔與興奮。
    紫川苦笑了一下,他從小就難生女相,真正柳眉杏目膚白勝雪,最聽不得別人談論自己的容貌,但引梧年幼,言語十分誠摯,倒不好惡意相向。況且他生性少言,隻能僵著臉任引梧上下打量。
    這邊引梧自顧自感歎評論一番,忽而拍手道:“公子說過,美人是最不能怠慢的,紫川哥哥,都怪公子判斷失誤,他一定不知道你其實是個大美人,才叫我過來騙你。走吧,我們去觀雲亭,茗姐姐說過今天會有千重雪吃,現在過去搞不好還會有!”一邊又不大放心地咕噥,“公子不會吃光光了吧,要快點快點……”
    被牽住手往另一個方向前行中的紫川聞言呆滯,半響,有些遲疑地問:“你,你剛才的騙我,是什麼意思?”
    “……”想起超愛麵子的自家公子,引梧也有些遲疑起來,“啊,那個麼,是紫川哥哥聽錯了啦,不是騙……哎呀,其實是我們總管,是公孫總管搞錯了地方,他就是這樣的,又沒記性又愛騙人,公子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最最親愛的公孫總管,請原諒我的童言稚語吧……
    紫川心中有事,也不欲去深究,想到來時鳳王說的話,現在隻盼能早些見到未央公子,輕描淡寫道:“原來如此。”便不再多說。
    “是啊是啊,公孫總管最愛開玩笑了。”引梧用力點頭,不禁偷偷鬆了一口氣。這個美人雖然有點冷酷又呆板,但隻要身為美人,本身就是讓人賞心悅目的存在,任何缺點都是可以容許的。
    兩人各有所想,腳下卻都走得飛快。繞過巧奪天工的假山怪石,引梧一眼瞧見觀雲亭內的人,遠遠就開始叫喚道:“公子,我把紫川哥哥帶來了!”
    紫川詫異於引梧不甚恭敬的語氣,抬眼望去,正看見亭中一人朝自己遙遙一笑。
    “副使遠來,請進亭一敘。”
    雲素紗縵迤邐曳地,那人白衣墨發,一身行雲流水般的風流端華,容顏清俊淺笑而立,刹時間萬物失色。
    紫川的怔忡隻有一瞬,但作為自小接受嚴格訓練的紫衣使,這樣的失神已是不該,他在心下暗自警醒,隨引梧走入亭中後躬身一禮,道:“紫衣副使紫川拜見公子。”
    墨蓮似笑非笑地橫了眼站在紫川身後擠眉弄眼的引梧,換來對方笑嘻嘻的鬼臉,這才抬手道:“副使無須多禮,未央無官無爵,不敢受拜。”
    一旁的引梧受不了似的大翻白眼,紫川卻正色道:“公子乃人中俊傑,萬民稱道,自當受得紫川一禮,況主君有令,紫川不敢有違。”
    墨蓮低聲一笑,側頭打量過眼前低眉順目脊梁直挺的秀美男子,玉骨絹扇輕搖,問道:“不知副使所來何事?”
    他的目光銳利而又深帶探究,饒是紫川也覺得不堪忍受,語調不覺間恭順許多:“息王囚於鎣華宮之事,公子必有耳聞。”
    墨蓮眉間微蹙,仍未置一詞。
    紫川低聲道:“息王確在鎣華宮中,但不是因夷空來使被殺一事,王爺他,中毒昏迷,已有七日,主君懇請公子救一救王爺。”
    “中毒?”墨蓮一愣,他早已對息王被囚一事有所懷疑,也做過一些類似的猜測,但真正得知,還或多或少有點訝異,“息王身邊高手如雲,鎣華宮中亦多是解毒聖品,他如何中的毒,莫非此毒無解?”
    紫川提起此事分外羞愧,聲音愈發低沉:“隨身的紫衣使無一人發現王爺中毒,直到七日前王爺昏倒在耹羅殿,禦醫推測在一個月前左右,毒名……血骷,此毒有解。”
    墨蓮恍然,毒名血骷,自然有解,隻不過無人敢解。
    血骷是種蠱毒,幼時為卵可作大補。若植於人體則破卵而出,遊入心髒,隨血液蔓延遍布全身,吸附血管之中,堵塞血脈。故受植者初時昏睡,與常人無異,三月後,血枯而死。
    解毒方法非常簡單,挖開心口,將其拔除。
    然後中毒之人全身血管破裂而死。
    所以,此毒有解,解之必死。
    更何況,血骷極難養活,禦神大陸之上,隻有赤衍國泓琴穀養有。而泓琴穀穀主泓琴旈嵐,不巧正是他的親舅舅。
    墨蓮眸中神色幾經變換,方道:“副使連日辛勞,館中廂房已經備下,副使先去休息吧。”
    紫川聽他語氣平淡,卻自知不可再多言,隻得應道:“望公子仔細考慮,紫川誠侯佳音。”
    再次躬身一禮後走出觀雲亭,引梧並未跟出,一個灰衣仆人立在亭外,見他出來,上前虛引道:“紫副使請往這邊。”
    亭外寒風吹來,紫川驀然發覺自己已是汗濕重衫。
    引梧看到自家公子一臉的若有所思,小心地拽拽他的衣袖,輕聲問:“公子,息王爺的毒很難解嗎?”
    墨蓮點頭。
    引梧更小聲地問:“那息王爺會死嗎?”
    墨蓮點頭。
    “那公子能救活他嗎?”
    墨蓮想了想,搖頭。
    引梧沒了聲音。
    墨蓮奇怪的看過去,隻見他的侍童眼眶和鼻頭通紅,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地往下直掉,整個人大感無力之餘連忙安慰:“引梧千萬別哭!我逗兒你呢,息王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能讓他早死。你家公子可是無所不能啊,求求你了引梧,千萬別再哭啦。”
    引梧落淚的勢頭收了一點,不大確定地問:“公子是說真的嗎?”
    墨蓮一改在紫川麵前優雅強勢的模樣,重重點頭:“當然當然!”雖然十分嫌惡那一顆顆淚水,還是僵直著手指用隨手扯過的雲縵湊近引梧的臉,想要把他的眼淚拭去。
    引梧聞言立刻破涕為笑,舉手搽幹臉頰,眼睛亮閃閃地眨了眨:“公子可一定要做到啊……”
    墨蓮收回手暗自慶幸,隻聽引梧繼續碎碎念叨,“息王爺可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啊,怎麼可以死掉,到時候哪裏還有另外一個大美人讓我看?公子你也真是的,剛才和紫川哥哥說話的時候居然那麼嚴肅,害我都忍不住要笑出來,遊公子說得對,公子你啊……”引梧滿臉痛惜地下了結論,“你果然好假!”
    墨蓮鳳眸半眯,不懷好意地冷笑數聲,慢條斯理道:“引梧,我聽說公孫是一個又沒記性又愛騙人的家夥呢。”
    “公子我這三年要回去丁憂!不能再伺候您了,我先走了!”引梧急急忙忙向來時的方向跑去,留下尖叫的餘音繚繞不絕。
    墨蓮手中玉扇一搖,深思,“你連你爹都沒見過,丁哪門子的憂,要說長兄如父,莫非是想幫引桐立個碑……可是你要回哪裏去,你家就在墨館……”
    “引梧還是這麼有朝氣呢,未央。”
    墨蓮回身看向來人,微訝道:“紅姨,你何時回來的?”
    羽衣繁複的紅漪嫵媚一笑,視線極有深意地掃過紫川離開的方向,不答反問:“浮梧之行,未央已經決定了嗎?”
    墨蓮微一頷首,笑道:“既已答應引梧,未央可不是背信之人。”
    紅漪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不必拿引梧來推搪,他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你竟連他也算計進去。天下之爭本與墨族無關,此去浮梧,朝堂江湖無一可避。未央,你可以不去……”
    “我自然明白,”墨蓮打斷她的話,“但息雅是我至交,鳳朝是我國邦,於私於公,我都無法推辭。況且此番拒絕,以鳳王心計,定然還有其他手段,既躲不過,未央絕不畏首畏尾。”
    紅漪沉默一會兒,黯然點頭:“你從小就固執,得到消息時我已料到你的答案,未央,我隻求你一件事,平安歸來。”
    墨蓮頓覺心頭一酸一暖,神情漸柔,想要說些什麼,開口卻隻是悶聲道:“紅姨,清師父一直在等你,你快去見他吧。”
    紅漪臉上一紅,兩人間沉重的氣氛立時變淡許多。
    “今晚爵妍、速羽他們便會回來,再將此事商議過吧。我先回去……回去看看獨長老的機關圖。”紅漪頗為扭捏地講完,末了責怪似的瞪了眼墨蓮,轉身便走。
    墨蓮覺得好笑,不敢戳破,忙追加一句:“紅姨走好。”
    觀雲亭旁清池中荷葉田田,滿目接天連日的綠,尤其春雨過後,愈顯翠嫩繁華。
    墨蓮倚欄靜看了一會兒,忽而啟口道:“鏡,通知香部流情,自息王入宮之日起,將所有出入鎣華宮之人的名單整理出來,我要看到他們近半年以來的一切行程。再告訴奔雷,蛟龍已出,把餌放出去吧。”
    無人應答,然而輕紗卷起時,似有清風掠過。
    墨蓮唇角微掀,勾出一個笑容,幾分自嘲,幾分倨傲,“不染纖塵,冠絕天下……”
    他抬手,五指纖長完美,未曾沾染陽春水,未曾握過刀劍,這樣指尖蒼白渾然玉作的手,連琴弦也不曾挑撥。唇邊笑容漸深,五指輕綣,如將開未開的玉色花朵。
    “這麼看得起我,可真是不好辦啊。”
    天空中暮靄沉沉,一聲轟鳴乍響,正是春雷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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