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亡漠原 第17章 笑麵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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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鷹眸和影衛的報告,漠帝和驚瀾長長地鬆了口氣,樹玉和忘憂安然無恙,更是讓他倆輕鬆許多,留下還需靜養的兩人,他們悄悄離開,漠帝還積了一堆奏章沒批。
輕微的關門聲響起,樹玉睜開眼睛,死對他是種解脫,可現在,他還活著。
“忘憂。”雪兒扭著尾巴趴在忘憂臉上,擔心兩個字寫在紅眼睛裏。
樹玉凝望著昏睡的忘憂,她是他見過最特別的醫者,如果不是驚瀾所說,他怎麼也不相信冷淡的忘憂會為了他獨闖石林。
“雪兒,你沒事吧?”忘憂醒了,看著雪兒,又環顧四周,看不到湖藍眼瞳和長發,以為自己做了個夢。
“沒事,就是有點髒。”雪兒很不好意思地站回床邊,黑乎乎的泥還在身上呢。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樹玉問忘憂,似乎更多的在問自己。
“治好你,我就可以離開漠原。”忘憂毫不遲疑。
“你……不喜歡這裏?”樹玉心裏咯噔一下,靜若浮雲的陛下,看忘憂時,才顯出一點人氣。
“這裏不是我的家。”忘憂微微一笑,“陛下的賞賜用來當旅資,綽綽有餘。”
“是陛下把你救回來的。”樹玉暗暗歎氣,她似乎並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陛下?”忘憂呆住了。
“嗯嗯。”雪兒連連點頭像啄食的小雞,“金色的眼眼,長在這裏哦!很漂亮的手杖,就這樣在半空中走路,隻有他可以進去……”雪兒手舞足蹈地比劃,“然後,都塌了,好多石頭,那麼大……”
樹玉微笑,看著雪兒又蹦又跳。陛下,如果忘憂執意離開,您會怎麼做。
忘憂很沉默也很疑惑,漠帝為什麼要救她,不,她一點也不想知道為什麼,更不想欠漠帝的救命之恩。
“你有什麼就問吧。”樹玉麵帶微笑,用還算完整的右臉對著忘憂。
“驚瀾和陛下把你傷成這樣,你不恨他們嗎?地牢裏的五十鞭,驚瀾的一火棍,你幾乎喪命。”忘憂看向樹玉,似乎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在微笑。
雪兒蹲在樹玉的枕邊,他淺綠的眼睛好漂亮哦。
“還有什麼想問嗎?”樹玉心中浮過一抹自嘲,他竟然覺得忘憂很親切。
“沒了。”忘憂明白自己不該問這些,但是她忍不住。“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不勉強。”
“不!如果我這一生隻有一次機會對別人說我的過去,我寧願這個人是你。”樹玉臉上的燒傷很嚴重,說話並不方便,有些口齒不清。“別被我這張天生的笑臉騙了,我是天生的壞胚和冷血。”
“某種原因,我在不屬於我的家裏長大,外表俊美的父親酗酒賭博嫖妓,母親長得很醜陋卻很善良。從記事開始,我家就是這樣,每天都在責罵毆打中渡過,母親被揍得下不了床,父親就揚長而去,我踩著小凳學做飯學洗衣服……村子裏的人看不起我家每個人,罵凶暴的父親,也罵善良的母親,還罵我。我一直都不明白。”
忘憂的手不由自主握緊,樹玉曾經過得這麼艱難。
“母親雖然很醜卻心地善良,繡藝精湛,繡出的帕巾遠近聞名,村裏的人叫她醜繡娘。她去賣繡帕,總會被人欺負,但多少能勉強糊口。那年我八歲,父親欠了他十輩子也還不清的賭債連夜逃跑了,債主追上門,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說夫債婦還,父債子還。我和母親被拖走了。”樹玉很平靜地述說,心裏卻沒有一點難過。“母親當晚被帶走了再也沒回來,他們說我眉目清秀,可以賣去當孌童。”
忘憂的手抖了一下。
“我和父親一樣是個很殘暴的人,我脾氣很壞,打架撒謊騙錢,放火燒莊稼,什麼壞事都幹,他們罵我是髒鬼,我就打掉他們的門牙,還常找茬揍其他孩子,把他們的東西都搶過來,不管走在哪兒,村裏的孩子都躲著我,是村子裏貓狗都嫌的混球。當孌童的第一晚……”樹玉停住了,很不安地抬頭,看著一直沒出聲的忘憂,他又低頭繼續說:“我看到了父親躺在買主的床上,淫蕩地又叫又笑,原來他在外麵當不收錢的男妓,昏死過去的母親身上還騎著一個男人……誰也想不到,一個八歲的孩子會殺人,我殺了父親又殺了母親報仇,還殺了買主,那晚我才知道,我有木係法的天賦,狂怒的我讓桌椅板凳刺進他們的胸膛。我連夜逃跑,不敢回村子,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往偏僻的山路上拚命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哪裏,我昏倒了。我是天生的殺人狂。”
“你不是!”忘憂不安地看著樹玉天生的笑臉,他很平靜,像滿是裂紋的瓷器,看似完好,一觸即崩。
“有個獵戶收留了我,不過他的目的和買主一樣,我殺了他,沒有半點愧疚繼續逃跑。不知不覺越過了邊境線,跑到了漠原,那天先帝外出巡遊在樹林裏休息,我去禦膳帳裏搶吃的,被抓個正著。”樹玉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我那點木係法當然不能與影衛相比,立刻被扭送到先帝麵前,掙脫不掉的我還咬了他一口。”
忘憂心裏很不是滋味。
“我用了所有的土係法能力,與先帝鬥了一個星時。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去漠原皇宮,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可以當我的哥哥,一個可以當我的弟弟。”
“我隻問了一句,有飯吃有衣服穿嗎?我不當孌童!”樹玉的臉上泛出尷尬,“先帝笑了,說我很有誌氣!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看到樹玉的笑意和羞澀,忘憂心中的不安消散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誇獎我。”樹玉說得很輕鬆,沒有半點悲傷和陰鬱,說著一個很平淡很慌謬的故事,卻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也許他真是母親親所說天生的壞胚,壞到她總想掐死他。“接下來的幾年裏,我經曆了最殘酷的考驗,成為外表謙和,內在冰冷的大總管樹玉。”
“忘憂。”樹玉惴惴不安地開口,“我不知道什麼是親情,父親從沒正眼看過我,說我是個禍害;母親很善良,但眼神裏透出的總是對我的畏懼和憤恨,我記得有很多個晚上,有誰掐住我的脖子,我沒法尖叫,沒法呼吸,瘋了一樣又踢又踹,用盡所有的力氣掰開那雙手,手指有厚厚的繭,我知道那是母親繡花的手。第二天醒來,她會像平常一樣,默默繡花,默默地看著窗外,她的眼裏沒有我。”
“等到我執掌漠原皇宮以後,我調查過那個村子,在西樹蒼林國境邊上,那是處置蒼林皇宮罪人的地方,父親以前是西樹蒼帝的貼身侍衛,母親是皇後的貼身侍女。他倆私通生下了孩子就是我,事發之後,父親被廢了能力,母親被毀了容貌,扔到那個村子裏。我是他們罪孽的證明!”樹玉苦笑,堆在心裏的秘密終於說出來了,他覺得舒服很多。皇宮裏那麼多侍女愛慕的眼神,如果她們知道這些,恐怕不敢多看他一眼。
忘憂看到樹玉提到先帝時眼中的尊敬,“沒有先帝,就沒有現在的你,你是這麼認為的,對吧?”
“是,我不是漠原人,卻當了漠原的總管。先帝不是我的父親,卻對我與親生皇子一視同仁,臨終時他把我們三個的手握在一起,說以後我們是彼此的信任和依賴。陛下和驚瀾,是真心把我當兄弟,我能感覺到。”樹玉仰望著養心闕穹頂,精美的水晶掛燈流光溢彩,他願意為漠原奮鬥完最後一口氣。“你能明白的,對吧?”
忘憂點點頭,如果她是樹玉,她也會這麼做。
“忘憂,陛下的心裏一直都很苦。”樹玉想了想,以陛下深沉的性子,隻怕沒等他開口,忘憂已經離開了。
“嗯,我知道。”忘憂回答。
樹玉剛想繼續——
“忘憂,雪兒想洗澡。”雪兒渾身不舒服,渾身是泥。
“好。”忘憂點點頭,“樹玉,我離開一下。”轉身帶著雪兒往浴池走去。
“不,忘憂,你不明白。”樹玉看著關上的木門,歎息。
……
夜深人靜,等漠帝和驚瀾處理完政務,回到養心闕時,驚訝地發現,樹玉已經扶著書架慢慢行走,忘憂和雪兒為他加油打氣。
“陛下。”樹玉靠在書架上氣喘籲籲,汗水濕透了長袍。
“歐!”驚瀾一蹦三尺高,像陣風一樣躥到樹玉麵前,“玉哥哥,沒事啦!歐!歐!歐!”
“樹玉,身體剛好,別太勉強了。”漠帝微笑而立,眼角餘光瞄著忘憂。
“就是,玉哥哥!”驚瀾萬分小心地扶著樹玉,讓他在床榻上躺好,然後恭恭敬敬行了大禮,“玉哥哥,對不起,是我不好,你隨便罰我都行。”
“陛下,樹玉多有得罪。”樹玉堅定地望著漠帝,他想得很清楚。
“你還堅持?”漠帝的臉色一僵,笑意頓消。
“是!這是樹玉的使命!”樹玉與漠帝對視,毫不退縮。他深愛著漠原,這裏是他的家,他要保護家園,不讓惡運降臨。“翼人是災禍!”樹玉上前一步。
漠帝突然展開淺金羽翼,“我從不認為自己是禍害,我喜歡自由飛翔在天空!”
“如果因此給漠原帶來禍亂……”樹玉明知自己措辭殘忍。
漠帝渾身散發出無比倫比的威嚴,“漠原眾神在上,孤王漠琰立下誓約,若因孤王雙翼引來禍端,由弟弟漠玦即任漠帝,由大總管樹玉將孤王的鮮血撒遍聖殿,將孤王的肢體剁碎焚為灰燼撒入沙漠!”
“哥,我不要!”驚瀾慌了。
“樹玉,這樣你滿意了嗎?”漠帝直視樹玉。
“陛下,禍亂伊始如同幼苗,毀之容易;禍亂遍及漠原,哪是您的性命可以消彌的?”樹玉沒有退讓,“請陛下自斷雙翼,將禍亂幼苗除之。”
“自斷雙翼,等於讓孤王自盡。這就是你想要的?”漠帝的臉上始終平靜如水,隻是雙拳緊扭在身後。
氣氛僵住,驚瀾攔在他們中間,卻說不出一句話,兩邊都是哥哥,讓他怎麼辦。
“為什麼要砍掉這麼漂亮的翅膀呢?”雪兒很好奇。
“忘憂,你倒是說句話啊!”驚瀾突然把視線轉向忘憂。
“說什麼?”忘憂看著劍拔弩張的他們,不知道自己能幹嘛。
驚瀾把翼人的來龍去脈向忘憂作了簡單的介紹,“你說應該怎麼辦?”
“我記得地宮的回廊裏,有一座白色雕像,額頭中間有眼睛,背後有雙翼,他是誰?”忘憂想了想。
“他是漠原守護神白鷹,是漠原金雕的化身,有金色的眼睛。”驚瀾不明白忘憂要說什麼。
“照這樣說來,守護神也是災禍嗎?”忘憂眨眨眼睛,“這與以貌取人有什麼差別?翅膀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陛下有著怎樣的心性,怎樣對待漠原政務,怎樣對待平民百姓。”
“……”三人目瞪口呆望著她,這不是什麼道理,似乎又很有道理。
“還是說陛下長出翅膀就會變得殘暴沒有人性?”忘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但她卻對所謂神諭深惡痛絕,莫名怒火在胸中燃燒。“陛下長出翅膀的這些天,胃口大開,精神抖擻,處理政務似乎也比以前快很多。除此以外,沒什麼差別。”
“忘憂,你說得太好啦!”驚瀾一把抱住忘憂,“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你能帶我飛上天玩一下嗎?”雪兒很認真地與漠帝商量,自從他救出忘憂,她已經認定他是大好人。
“可以。”漠帝抱起雪兒,突然想到:“忘憂,你後背上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傷疤?”
“傷疤?有嗎?”忘憂莫明其妙地看著漠帝,她受過很多傷,但後背上沒有。
“很大片。”漠帝繼續問,“你沒看到嗎?”
“陛下,您沐浴的時候能把頭扭到背後?”忘憂聽雪兒說她被喪魂蛛咬在後頸,漠帝撕開她的上衣檢查傷口。
“不能。”漠帝低垂眼簾,掩飾尷尬,他怎麼會提這種問題。
“忘憂,謝陛下救命之恩。”忘憂微一行禮,擺脫彼此的尷尬。
“大恩不言謝,你怎麼報答孤王?”漠帝笑看忘憂的惱怒,他喜歡逗她,喜歡看她冷淡下真實的表情。
“作為報答,忘憂可以為陛下做三件事,事情完成之後,必須讓我離開漠原。”忘憂連翻三個大白眼,她救了他這麼多次,他為什麼不報答。
“第一,孤王要清理禦醫院,你負責整理最完整的問術卷。”
“第二,為新選入的學醫授課,為期一個月。”
“第三,完全治愈樹玉,恢複他的容貌。”漠帝看到忘憂頹了雙肩,失笑。
“是,陛下。”忘憂沒精打采,她討厭與很多人共處一室,那樣隻會讓她不安。
樹玉沒有再開口,他不停說服自己,不是因為漠帝的孤注一擲,也不是因為驚瀾的為難,更不是因為忘憂所說的理由。陛下,您最好祈求那一天不要來臨!
……
陰沉夜幕的掩飾下,地宮出口的林湖間,漠帝扇動翅膀自由飛翔,雪兒激動得哇哇亂叫。
“雪兒,孤王問你,忘憂有沒有喜歡的人?”漠帝開口。
“有啊。”雪兒興奮地盯著晚上的飛鳥,隨口回答。
漠帝隻覺得胸口一悶,但他不甘心:“你見過嗎?”
“就是我啊!忘憂說最喜歡雪兒了!”雪兒得意洋洋地動動大耳朵。
漠帝悶笑出聲,這小家夥沒有一點心機,忘憂,總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陪在孤王身邊。
一問一答,漠帝飛得更高更遠。
雪兒樂得什麼都回答。
樹林裏,一雙邪惡的眼睛,緊盯著夜空中翱翔的漠帝,“飛吧,飛吧,這是你最後一次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