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亡漠原 第2章 疫情燃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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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陛下三思!”樹玉撲通跪倒在地,許久沒有聽到回答,抬起頭漠帝已經睡了,他隻得退到一邊。
沙漏流盡,金砂堆成塔尖,閃著耀眼的光芒,樹玉把沙漏翻了個身,簌簌地又在落砂。天邊已經露白,外麵傳來清晰的報時聲,金星時到了。
“樹總管!”內侍尖細著嗓子,拍得殿門咣咣作響。
“有沒有規距了?!”樹玉探出頭喝斥。
“大殿裏的大人們都瘋了一樣往外衝,攔不住啊!”內侍抹著頭上的汗水,哪個大人都得罪不起。
“樹玉傳令下去,擅出者誅九族!”漠帝閉著眼,翻了個身。
“是!”殿門咯吱一聲,比刀刃刮鐵皮的聲音更刺耳。
……
手持兵刃的內侍們將寢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殿內,所有人都穿上了剛拿來的衣服,地上整齊擺放著各色菜肴,連筷子都沒人動過。
臉上蒙著厚布巾的蓮蘭妃從屏風的縫隙裏偷看湘顏妃的狀況,心裏像揣了幾十兔子,跳得透不過氣來。
另一個屏風後麵,湘顏妃眼神空洞地凝望著屏風上的展翅欲飛的金翅鳥,不說話,不歎氣,仿佛被抽空了靈魂;束手無策的禦醫急得連連歎氣,不知殿外情況如何。
“嘔,咳咳咳……謔……謔……謔……”喀隆滿頭大汗臉色青黑,雙眼暴睜,雙手亂舞,喉嚨裏呼拉作響。
“父親!”蓮蘭妃衝過去,連連搖晃。
“咯咯咯……”殿門開啟,三名內侍動作迅速把喀隆裝進黑布袋子帶走,鎖落枷上。
同一屏風裏的官員全都退縮到另一邊,麵如土色。
掛著淚痕的蓮蘭妃呆呆地注視地上的血跡,突然像沾了可怕的東西,拍衣服跳腳了好一會兒,走進屏風,裏麵的侍女紛紛躲避,恨不得鑽進牆裏。
縮成一堆的官員突然分散開來,蒙好布巾瞪著眼睛,警惕地注視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點變化和響動。
死寂的大殿,幾十號人,沒有一點聲音,偶爾有風刮響了懸在飛簷上的平安鈴,都會引起一陣騷動。
……
“樹玉,他們還沒回來?”漠帝順著胸口,有點透不過來氣,符印的顏色慢慢變淺。
樹玉從偏殿出去,曲曲折折的回廊上不見人影,黎明時分夜色仍濃,他一直走到製藥司的工坊樓外,見四翼飛龍趴在地上撲哧喘氣,高低擺放的篩匾、曬布和曬台上擺滿了藥草,紮得齊整還掛著露珠。雜役們正取井水清洗藥草,煎藥老工不停來回取藥。
執藥司裏人流穿梭,忙而不亂,火房裏又加了十幾口藥爐卯足了勁煮藥,連禦膳房的鍋爐碗盆全都用上了。忘憂正在配藥,不用小秤,信手擺滿一小鍋,就端去放水開煮。沒一會兒,一鍋藥湯盛在鑲金玉碗內,泛著琥珀光澤,忘憂往裏麵加冰糖加莓汁,用勺拌了拌,當著藥監總管的麵喝了一口,吐了吐舌頭。
“大總管,小的正準備端藥去呢。”傲慢的總管一見樹玉,立刻點頭哈腰地遞上藥碗。
“陛下有請。”樹玉向忘憂深深行禮,藥監總管的臉由紅轉白變了又變,慌忙遞帕子給忘憂擦汗。
忘憂跟著樹玉進入偏殿,漠帝垂著眼簾懸在半人高的位置,撫著胸口縮成一團。
“陛下,藥準備好了。”樹玉急忙上前。
“樹玉退下。”漠帝放平身體。
“是。”樹玉把藥給忘憂,退行離開,關上了殿門。
“扶本王上床。”漠帝麵無表情,單薄的內衫像浸過水一般。
忘憂把被褥枕頭堆成靠墊,再把漠帝慢慢移到床頭靠好,“請陛下一飲而盡。”
漠帝接過藥碗服下,“你是哪裏人?為何來到漠原?”
“回陛下,不知道。”忘憂臉色一僵,跪下回稟。據驚瀾說,這是宮裏的規距。
“你敢藐視本王?”漠帝的臉平靜無波。“抬起頭來。”
“忘憂不敢。”忘憂抬起頭,大而圓的眼瞳像水中的黑曜石般清潤幽深,映著漠帝蒼白的臉龐。
對視良久,漠帝閉上眼睛喚道:“樹玉,更衣。”
“是,陛下。”樹玉捧著衣裳和朝服進來時,忘憂還跪著。
濕透的衣服換下,樹玉捧著布巾為漠帝擦身,十分小心地伺侯。
“樹玉,本王要留下忘憂,你去安排。”漠帝緩緩開口。
“啟稟陛下,忘憂是應將軍要求來為陛下診治,陛下隻需按時服藥,不日即可無恙。”忘憂抬起頭,隻看到漠帝低垂的眼簾和密而長的睫毛,病危的漠帝仍有不怒而威的極強壓迫感,這就是旁人所說的帝威?
“陛下。”驚瀾敲了敲門,徑直進入,“喀隆大人疫症突發身亡,另外兩位大人未能幸免。”
“驚瀾將軍,忘憂答應你的事情已經辦到,請讓我離開。”忘憂看向驚瀾,救命之恩,她已經報答過他。
“陛下,微臣承諾忘憂,隻要能救您性命,就讓她自行離開。”驚瀾鄭重回稟。
“君無戲言。”漠帝慢慢睜開眼,眼神犀利如劍。“本王身邊不該有出眾的醫者?”
“可是皇兄!”驚瀾被漠帝的眼神止住了未出口的話。
“陛下,銀星時到。”樹玉從懷裏掏出一隻羊脂瓶,倒出一粒綠色藥丸,他的職責就是按時讓陛下服藥,二十年如一日,從不耽誤。
“傳令下去,封忘憂為一等女醫官,負責全城瘟疫治療。”漠帝咽下藥丸。
“忘憂,謝恩。”樹玉看忘憂跪在地上怒氣衝衝瞪著漠帝,暗暗提醒她。
“……”忘憂不說話,瞪完漠帝,再瞪驚瀾。
“陛下,忘憂不知宮中禮數,請不要見怪。”驚瀾直接把忘憂拉出偏殿,對漠帝再三道歉。
“樹玉!玉星時,本王要看到她的詳情。”漠帝取出一枚鷹眸符,扔在地上。
“是,陛下。”樹玉走到殿外,用力將鷹眸符拋向天空,一道耀眼的銀光直衝九霄,巨大的銀色鷹眸轉瞬即逝。一輪紅日衝出雲海,灑出第一縷陽光。
“你說話不算數!”忘憂很生氣,“我救了邊陲瘟疫,救了陛下性命,還想辦法控製住全城疫情。三件事,我都做到了!你也說我不是漠原國的人,為什麼我非要留下!”
驚瀾知道漠帝的脾氣,不能為他所用,忘憂隻有一死。“君令如山,反正你也不知道親人在哪,如果你治療瘟疫有功,請陛下幫你找家找親人,也沒有問題。”
“家人親友我會自己找,不勞你費心!”忘憂轉頭就走。
“唰唰唰!”三把利劍攔住忘憂去路,麵無表情的精銳影衛,雷厲風行。
“忘憂醫官,隻要你能治愈陛下和全城百姓,可以自行離去。”樹玉衝出來解圍,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對著驚瀾將軍發脾氣,也第一次看到有人敢瞪漠帝。“不然,你別想走出皇宮!”
忘憂看了看閃著寒光的劍,又看了看驚瀾和樹玉,顯出一抹譏諷的笑,走回製藥司繼續配藥。
“啟稟陛下,夜月城的西麵,三個村莊發現病人,共有二十一人。”
“啟稟陛下,南麵的商鋪店家,全都得了瘟疫,大概有七八百人之多。”
“啟稟陛下,北麵的軍營中,共查出兩千四百名病患,十萬火急!”
“啟稟陛下……”
一聲又一聲稟報,瘟疫像約好了似的,突然爆發出來。
“陛下,一群暴徒哄搶店鋪,來曆不明。”
“陛下,天亮剛兩個星時,米店裏的米翻了八倍價錢,藥鋪的清毒丸和扶正丸翻了八十倍價錢。”
“陛下,很多百姓聚集在城門內,要求離開。”
“陛下,護城軍正加派人手,趕去阻止。”
“陛下……”
厲鬼疫的消息在夜月城不脛而走,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普通平民,都惶惶不可終日。
“傳令下去,凡是妖言惑眾,擾亂民心者,殺!”
“凡是趁亂囤貨,哄抬物價者,殺!”
“城中官員親屬,但敢輕舉妄動者,殺!”
各大官員都被關在大殿中,傳令內侍忙得腳不點地,傳信內侍更是忙得像斷了頭的蒼蠅。
漠帝服了三日藥之後,氣息順暢了許多,隻是瘟疫暴發,讓他無法安心養病。
“陛下,驚瀾將軍帶著忘憂醫官,禦醫處的學醫們推著湯藥車,已經趕到城中。”樹玉連擦汗的時間都沒有,“煽動滋事的暴徒盡數被抓,現在民心穩定。”跑了一大圈,才知道他們的去向。
“大殿內情況如何?”漠帝睜開湛藍的眼睛。
“各位大人都喝過湯藥了,正在處理事務。”樹玉退到一邊,“陛下,鷹眸密件。”
漠帝不動聲色看完,燒掉,“忘憂對病人如何?”
“極好。”樹玉想了想。
“驚瀾將軍呢?”
“將軍帶隊維持發藥時的秩序,百姓搶藥的事情再也沒發生過。”漠帝問一句,樹玉答一句,很快夜幕降臨。
“哥,你看,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驚瀾興衝衝地回來,沐浴更衣之後才進入偏殿,漠帝的臉色比起前兩天,算是大有改善。
樹玉揮退侍女,上前布菜,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陛下,禦醫說這些菜都不能吃。”
“忘憂說可以吃,禦醫連瘟疫都查不出,一群酒囊飯袋。”驚瀾平時粗枝大葉慣了,對漠帝還算周到。“哥,你吃吧,沒關係。這兩天跟在忘憂身邊,那才叫大開眼界。你吃,聽我說。”
“前天有個孕婦難產暈厥,城裏的醫者都說沒治了。忘憂隻在她的肚子上揉啊揉,沒一會兒,孩子就出來了。”
“有個老婆婆咳嗽吐血好幾個月了,又染上瘟疫,別人都以為她沒救了,忘憂開了幾味藥,幫她拍背翻身,又讓學醫守著,今天老婆婆就不吐血了。”
“有個小男孩……”驚瀾說得眉飛色舞,漠帝慢條斯理地吃,蔚藍色的冰冷眼瞳映著燭光,仿佛有了些溫度。
“還有呢,我們去偏遠的村莊施藥,有個神棍大放厥詞,說隻要他念念咒語,就可以驅散瘟疫。”驚瀾滿腔怒火,“好多村民為了省錢,請他念咒,枉死了十幾個人呢。我氣瘋了,讓衛兵把神棍抓起來,亂棍打死。神棍竟然說,如果我傷了他,來日定會慘死沙場。”
“好大的膽子!”樹玉聽得入神。
“忘憂攔住我,把神棍關進了疫死人的房間裏,請他念咒驅散瘟疫,順便幫他們清洗更衣,方便盡快火化。賞他五十塊金幣。”驚瀾往嘴裏塞了一大塊肉,使勁嚼了嚼,“神棍不慌不忙,說他有神靈護佑,不怕瘟疫。”
“真的?”樹玉一點也不信!
“安安穩穩呆了兩天,一點都沒事。”驚瀾很滿意,哥和樹玉明顯吃驚不小。“你們猜怎麼回事?”
樹玉搖頭像撥郎鼓。
漠帝眯起眼睛。
“他買通了一個孩子,每天偷治病的藥喝,被忘憂發現了。”驚瀾想起來還有點後怕,如果不是早點發現,他們真的會被趕出村子!蒙在鼓裏的村民真讓他哭笑不得。
“我就說嘛!”樹玉淺綠的眼瞳迸出光芒。
“昨晚他偷藥的時候被我們抓住,嚇得跪地求饒啊,說他是騙人的,隻是想混口飯吃。”驚瀾喝了一碗粥,“村民們聽得那叫一個氣啊,把他揍得哭爹喊娘,鼻青臉腫像豬頭一樣。”
“該!殺他幾千刀!”樹玉恨不能自己也在場。
“我就派兵提個棍子跟著他,讓他戴好布巾,這輩子都要為村民們打掃茅房,種菜,喂豬養雞,洗衣服。”驚瀾哈哈大笑,“還說了一句,如果不老實,立刻杖責。”
漠帝隻是聽,並不說話,“你們幾天沒休息了?”
“哥,你這一提我還真困了,第一天騎著飛龍從邊疆趕回來,兩個星時裏來回五六趟采藥,一直到現在都沒合眼。說到采藥,忘憂更厲害。”驚瀾的黑眼圈很重,但精神很不錯,“我跟在忘憂身後,她都不用滿山遍野找草藥,哪些藥在哪個位置,哪裏的最多最好,哪條路比較近比較安全,她全知道!哪像禦醫,走個半天,都找不到一棵草藥,真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