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亡漠原  第1章 漠帝厄疫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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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杳渺曆六千六百一十八年夏
    夜空壓得極低,氣勢恢宏的漠原宮殿,重重飛簷幾乎能碰到烏雲,悶雷從簷頂滾過,微藍的閃電轉瞬即逝。狂風撕扯著懸掛的平安鈴和迎福瓦嘩啦作響,在深幽的宮牆中肆虐,如孤魂野鬼的哭泣,讓人心驚膽戰。
    湖藍的宮牆穹頂,鑲滿了金色火磷石和微黃的夜明珠,熠熠生輝如同白晝,案上沙漏翻轉,殿外更聲催命。
    純白紗幔後的華麗床榻上,層層被褥幾乎能將病重的人兒壓垮,淡金的長發鋪在床頭,漠帝蒼白如紙的消瘦臉龐刻滿疲憊和痛苦,奄奄一息,幾聲悶雷之後,呼吸也時斷時續。
    床榻四周按“生”字符,擺了七八個橢圓形鏤空雕花的瓷製碳火圓桶,殿內如火窯般炎熱。
    侍女們端著汙桶、布巾、水盆、藥碗……跪成兩排,漆黑如鏡的地麵,映出她們分不清是淚還是汗的臉。
    大總管樹玉不停為漠帝擦汗,更衣,更換床褥。漠帝的規距,他的身體隻能讓樹玉碰觸。
    大臣們揮汗如雨,任由汗水順著額頭滴落在地,從清晨到深夜,每個人腳下都濕漉了一大片。
    蓮蘭妃和湘顏妃圍在床榻旁,梨花帶淚,手中的繡帕換了一塊又一塊。
    無數雙眼睛,警惕著紗幔內的每一絲動靜,注視著大總管樹玉的每個表情。
    漠原律,第四百四十條:帝崩,妃、後、醫、侍皆殉。
    “陛下……請您睜開眼睛看看臣妾……陛下……”蓮蘭妃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花容憔悴。
    “嘔……”半昏迷地漠帝又吐了半汙桶的黑血,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回蕩在寬敞的寢殿。
    數道屏風外,“……陛下……恐怕時日無多……”恐慌的禦醫語不成句。
    “還能撐多久?”機要大臣淩厲的視線將禦醫們的恐懼無限升級。
    “……過不了……今……晚……”禦醫們麵如死灰。
    “拖出去!”年過半百的機要大臣喀隆怒吼一聲,癱軟的禦醫們被侍衛拖了出去。
    “大人,求您了……”蓮蘭妃跪在父親喀隆麵前,她還年輕,不想殉葬。
    “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嚇得臉色臘黃的湘顏妃跪在地上,磕頭不止,兩三下就頭破血流,隻要能保住性命,別說破頭,就算毀容她也願意!漠帝不在,她肚子裏的孩子……
    喀隆心急如焚,兩天時間白了大半頭發,保住漠帝才能保住女兒,才能保住他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
    時間,不快不慢地煎熬所有人的心。
    “喀啦啦!”一記驚雷炸響在殿頂,驚得滿殿的人幾乎跳起來。
    “陛下……”等他們緩過神來時,樹玉的聲音顫得無法自持。漠帝蒼白的臉變成了青紫色,呼吸停止,一直緊繃顫抖的身體突然鬆懈,所有人的動作隨著這一變化定格,空氣也在這一刻凝結。
    寂靜,眾人的心跳也停止。
    繃得過緊的弦終於斷了線。
    “陛下!”
    不知道誰先哭了出來,一時間哀哭頓起,跪在殿外的禦醫們渾身冰涼。
    “陛下!”
    “陛下,別拋下臣妾……”
    “陛下……”禦醫們蜂湧而入,卻回天乏力。
    “讓開。”喀隆顫著手推開女兒,一張老臉扭曲地近乎猙獰。
    殿外,豆大的雨點挾著冰雹傾瀉而下,砸在殿頂,噼啪作響,伴著雷聲陣陣,閃電劃破沉重的烏雲。整座皇宮裏回廊上的侍衛、侍女悲呦萬分,跪了一地,任憑風吹雨打。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一道耀眼的火光,“都給本將軍讓開!”駐守邊關的驚瀾大將軍騎著四翼飛龍,闖入宮殿上空!“轟!”一聲巨響,火紅的四翼飛龍準確垂降在殿外,拍打著巨型翼,長鳴一聲。
    “驚瀾將軍來了!”眾臣急忙迎接。
    “陛下他……”喀隆像看到了救星一般,驚瀾與漠帝是手足,與他同列為輔政大臣。
    “好多人。”眾人這才發現驚瀾高壯的身軀後,還有一位纖弱清秀的白衣少女,是漠原國罕見的墨發黑瞳,眼神如月光般皎潔,肩頭站著一隻純白色的山栗鼠。
    “忘憂,快!”驚瀾拽著白衣少女直奔漠帝病榻。
    “會醒來的。”忘憂清潤如玉的嗓音很柔軟,她手腕轉動,指尖光芒流轉,籠罩住一息尚存的漠帝。又環顧四周。“用金銀花、苦菊、蜀葵、清樟葉煮成沐浴水,所有人清洗後再離開。留下兩名身強力壯的侍衛,取來厚布巾蒙麵進入。”
    “我要和陛下在一起。”湘顏妃撲到床邊。
    “她小產了。”順著忘憂的指點,眾人齊齊看向湘顏妃鮮紅的鞋襪,她驚得昏死過去,禦醫們立刻將她帶到另一邊。“陛下染上了疫症,將軍請按照邊陲瘟疫處理。”
    驚瀾高聲下令,“把門關上,取四個火盆來。把你們身上的衣服丟進火盆裏燒掉。這裏方圓十裏,用石灰水洗淨,所有陳設能燒則燒;不能燒的,用苦艾草和蒲公英三碗水燒成一碗,擦拭三遍,放在太陽下暴曬。”
    “這……”眾臣們麵麵相覷,在陛下麵前一絲不掛,是大不敬。
    “……”侍女們羞紅了臉,男女袒裸相對,在這大殿之中成何體統?
    “用屏風隔成三個區,侍女們在左邊,大臣們在右邊,把衣服脫了扔進火盆,走到裏麵去。佩戴的珠玉寶石,放入淨水盆中。”
    幾個寬大的屏風迅速擺好,隔成了臨時的觀察區。
    “以水靈之名護佑!”忘憂念動咒語,漠帝格外薄瘦的胸前顯出繁複的水雲紋符。
    驚瀾把所有命令下完之後,走到床邊心中一陣酸楚,僅隔一個月,哥怎麼瘦成這樣?!
    忘憂將漠帝懸空,大總管樹玉立刻地除掉所有衣服,連同床褥枕頭一起丟進火盆,“把這些汙物用生石灰攪勻再燒掉。”
    “朕死了嗎?”微弱的歎息,漠帝醒了,沉重的身子輕鬆了許多,懸浮沒有支撐。樹玉正為他穿衣。
    “陛下,您醒了。”驚瀾大喜過望,急忙跪倒在地。
    “陛下醒了?”屏風後麵驚歎聲一片,顧不得失禮不失禮,紛紛跪倒在漠帝麵前。
    “眾位愛卿……”漠帝看到赤裸的大臣們,滿眼疑惑,仍處在昏沉的狀態,沒法細究。
    “將軍,把陛下移到清靜的宮殿去,擺設盡量精簡,床褥要厚實柔軟,多備衣服和清洗盆。”忘憂對著大臣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陛下需要靜養,各位大人們在這個殿中等候,半個月沒有發病,才能離開。”
    “站住!”喀隆喝斥一聲,這個女娃最多十四五歲,他從沒見過哪位醫者能讓病人懸空,難道是魔巫?“不說清楚,別想動陛下分毫。”
    “大人們離開前最好不要說話。這症名為厲鬼,是比邊陲瘟疫更烈性的疫情,稍有疏忽可使全城死絕。”忘憂淡淡回答,大總管樹玉已經布置好了另一間宮殿,正等著把漠帝移過去。
    “厲鬼疫?!”一聲倒吸氣又一次安靜了整座大殿。
    “可讓禦醫取疫紙來,一試便知。”忘憂坦然麵對眾多震驚的眼神。
    片刻,疫紙被火燒眉毛的禦醫們取來。
    “你們看。”忘憂手中的白紙沾上汙桶的邊緣,一下變成嫩綠色,連試數盆,每張紙都變成嫩綠色。
    喀隆氣得直跳腳,“為什麼沒發現?”瘟疫是漠原國的災難,每年各地都會暴發,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喀大人,我們以為陛下是因為一個月前風寒久治不愈,哪想是瘟疫?”禦醫們的臉色由白轉灰。
    大殿內一片死寂,瘟疫兩個字像無聲無息的惡魔,飄浮在空中,獰笑著俯視他們。
    ……
    “你是……”漠帝前所未有痛恨現在的狀態,無法防衛任人擺布。
    “回陛下,民女忘憂。”她覺得事有蹊蹺,一來,夜月城離邊陲極遠,不在瘟疫區;二來,禦醫們無視漠帝的熱疾病症,仍然使用補氣補血的藥物;三來,染上厲鬼疫的病人最多五日,必定身亡,可驚瀾將軍說病已月餘。漠帝的疫症發得怪異,莫非……
    “請陛下服用。”大總管樹玉小心翼翼地端著白玉碗,生怕灑掉一星半點。
    忘憂仔細聞過,“大總管,草藥在煎製之前就已經腐爛,隻會雪上加霜。”隨手把藥湯倒入汙桶。
    “……有何證據?”樹玉呆住,這些草藥都是他庫房內挑選出來的。
    “把庫房總管叫來,順便把草藥全拿來!”驚瀾深知樹玉對漠帝的衷心。
    很快,庫房總管跪地求見,“陛下,下官以性命擔保,這些藥草都是完好的!”,幾十斤的藥材整齊擺放在長桌上。樹玉每一種都拿在手中仔細比對,很幹淨仍有濃烈的藥香味,哪來的腐爛藥材。
    “解毒的草藥,氣味很淡。”忘憂抓了一把在手中,又放回藥囊。“你敢吃下這支蜀葵嗎?”
    “微臣敢!”庫房總管接過蜀葵,毫不猶豫放進嘴裏,卻被忘憂抽回。
    漠帝冷眼旁觀,他向來過目不忘,這名少女似曾相識,卻想不出她是誰!隻覺得胸口有陣陣暖流,向四肢散開,說不出的舒服和清醒,才發現胸前的銀色符印。
    忘憂左看右看,挑了一個很小的藥囊,把藥草倒在地上,鮮嫩的草藥立刻變成了爛葉。
    驚瀾和樹玉大吃一驚,逐一試過,隻要藥草離開藥囊,就會變成爛葉,這是怎麼回事?
    忘憂又把爛葉放進藥囊,又變回了鮮嫩清香的草藥。
    “把他押下去,嚴加審問!”樹玉一聲令下,呆若木雞的庫房總管被拖了出去。現在的燃眉之急是,怎麼找到新鮮的草藥,陛下急需服藥,可是夜月城的草藥全部從千裏之外的謎林裏采集,就算騎飛龍前去,找草藥也要花掉兩天時間,這可怎麼辦?
    “半個月之後嚴查禦醫和煎藥司侍者!”驚瀾急得團團轉,沒有草藥就隻能等著瘟疫肆虐!草藥是禦醫們輪值去采的,他們采集之後裝進藥囊帶回夜月城。
    “吱吱吱……”一直站在忘憂肩頭的白山栗鼠又蹦又跳,好像在說什麼。
    “請問夜月城有幾處地熱泉?有幾處取水口?”忘憂問道。
    “有一處地熱泉,在喀隆大人府內。有一百一十一處取水口,布滿夜月城。”樹玉再三考慮還是回答出來,喀隆強占地熱泉眼,修建私家溫泉池的事情,全城皆知。
    “大總管請傳令下去,全城百姓呆在家中,不得外出。有突發疾病者,立刻就醫。”忘憂打算從水源入手,“將軍,宮內還有誰精通草藥,我們現在就去采。”
    “陛下,瘟疫的事情……”樹玉像熱鍋上的螞蟻,瘟疫的事情說與不說,後果都無法預料。
    “陛下,湘顏娘娘求見。”殿外傳來通報聲,很急很緊張。
    “何事?”漠帝輕撫額頭,瘟疫之事非同小可,湘顏又來生什麼枝節。
    “娘娘懇求陛下,保住她腹中骨肉。”
    “你可有辦法?”驚瀾和漠帝、樹玉都看向忘憂,這是漠帝的第一個孩子。
    “陛下,如果您能派人在天亮之前采齊這些草藥,熬煮成湯發給全城百姓;我可以去試一下。”忘憂提筆寫下數量可觀的草藥幾十種,交給驚瀾。
    “這麼多?”驚瀾和樹玉呆住了,離天亮之前最多還有兩個星時。
    “樹玉,需要多少人多少時間?”漠帝神色如常,喜怒不形於色是他的特點。
    “三十名采藥手三天。”樹玉想了想,還必須日夜不停。
    “禦醫怎麼說?”漠帝淡淡發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無法兩全。”
    “陛下必須在天亮之前服藥,現在隻是守護封印的效果。”忘憂低頭稟報。
    “你能辦到?”漠帝看完驚瀾手中的紙,直視忘憂的眼睛。
    “我可以采齊所有草藥,也可以保母子平安。但!二者隻能選其一,時間不等人。”忘憂答得幹脆,選擇權在漠帝手中。
    樹玉和驚瀾心頭一緊,陛下向來體虛,湘顏妃能懷上很是不易,孩子是陛下盼望很久的骨肉。全城百姓和帝王之後,孰輕孰重誰都清楚,可是真要作選擇,又是何等艱難。
    這間臨時殿內,沒有夜明珠,隻有一盞燭火搖曳不定,微紅的燭光和大片陰影在漠帝平靜的臉龐上飄忽不定,沙漏中的金沙不急不緩地堆積,稍稍緩解的氣氛又凝重起來。
    突然,殿外急報:“陛下,財政司大人突然昏迷不醒,原因不明。”
    回廊上響起慌亂的腳步聲,噔噔噔像催命的鼓點:“陛下,政務司大人口吐鮮血,渾身抽搐不止。”
    漠帝淡淡開口,聲音朗潤,字字清晰:“傳令下去,賜湘顏妃綾羅錦鍛百匹,百年壽果一盤,地芝奇花兩朵,命禦醫隨侍身旁調養身心。驚瀾和忘憂即刻挑選人手采藥,若耽誤時辰,殺無赦!”
    驚瀾立刻帶著忘憂離開偏殿,坐上飛龍騰空而起。
    月落星稀,離天亮之前還有一個半星時,殿內靜寂無聲,樹玉紅了眼圈,從懷裏取出兩隻孔雀膽琉璃瓶,“陛下,白星時到了,吃藥吧。”
    蒼白的手指接過朱紅色藥丸,塞進嘴裏一仰頭,漠帝凝視著不斷下落的沙漏,“樹玉,凡是王族中年滿十五歲的幼童,不論男女,明日去博淵殿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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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栗鼠雪兒的形象,請參照可愛的龍貓,嗨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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