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逝水 上卷 零零一 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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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靖皇後,夏氏,永德朝相國夏毓皓女。天麟元年,封麟趾宮皇貴妃。四年,妃恙,帝四海尋醫,不得。五年六月,病篤,冊為後。翌日丁卯,崩。諡曰宜靖皇後。上每謁孝陵,輒臨後陵奠醊。子一,同年殤。”
淩婼合上書冊,心中微微輕歎,這時候碧瑤通報說:“關雎宮琳妃求見。”她心下極是煩擾,蹙眉道:“本宮微有不適,不見。”
碧瑤過會兒複又回來說:“琳妃說今兒您不給她做主,她便……往太液池中跳下去……”
淩婼鳳眸掠過紗帳,落到碧瑤身上,冷聲道:“讓她進來。”
琳妃甫一進門,便朝淩婼生生一跪,哭訴道:“姐姐,您一定要給妹妹做主啊!”細看下,竟已哭糊了原本精致的妝麵,一雙桃花眼紅腫得厲害,想是哭了好一會兒了。
淩婼靠在榻上,以手撫額,問道:“怎麼了這是?有話坐著好好說。”
碧瑤趕緊上前攙起她:“琳主子,娘娘今日身子微恙,您呀,先別哭了。”邊說邊扶著她坐下。
琳妃看淩婼精神懨懨地樣子,趕緊拭了淚,說道:“姐姐身子不適,還要這樣叨擾姐姐,原是妹妹不是,可是,這宮裏如今能為妹妹說上話的,也隻有姐姐您了。”
琳妃慷慨陳詞,原是她進宮受封之時,皇上許諾她獨住一宮,今天卻讓新進貴人李氏搬進了關雎宮。
“皇上日理萬機,想來是忘記了當日答應你的事。”淩婼微微一笑,目光卻靜靜地落了過來,琳妃一抬頭,迎上她的眼眸,聽得:“不過,如今李貴人住進關雎宮也是皇上許諾,君無戲言。”
琳妃急道:“隻一個貴人,就讓皇上悔了當日許諾。日後那還了得?”
淩婼坐起身,淺笑說:“以前皇上一半時間都在關雎宮,往後更少不得住你那兒,妹妹是一宮之首,李貴人剛進宮不懂規矩,凡事你多提點提點便是。侍候好皇上起居才是要緊。”
琳妃見她雖笑,眉間已露倦色,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咬唇道:“妹妹明白了。謹遵姐姐教誨。”
碧瑤見琳妃離去之時,頗為不忿,擔心道:“小姐,會不會出什麼事?”
淩婼閉上眼睛,淡淡道:“不管出什麼事,我們都不管了。我近日身子不爽,六宮之事,力不從心。”
碧瑤聽懂她要主動放權,心下訝異,但看她呼吸均勻,已睡去,知她前些日子操辦皇貴妃喪儀,勞心碌力,定是倦極了。仔細一計較,便打發了小宮女,去請皇上用晚膳。
上官曜到鳳儀宮時,淩婼仍未醒,遣了應煦抱來奏章,獨自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桌上是她尚未完成的水墨畫,隨性行筆,蘭若萬從,翠竹三千,修竹幽篁,蒼翠欲滴。
他會心一笑,碧瑤收起了畫,他便心無旁騖地批閱起奏章。
白日裏還是晴空萬裏,暮色剛起,卻突然起了風,頃刻間大雨傾盆。風揚金帷,雨濕鸞幕。碧瑤和應煦趕緊合了門窗,上官曜放下朱砂筆,榻上的淩婼仍是沉睡,將她打橫抱起,輕放到鳳床上,攏了攏被子,觸到她的臉頰,竟然十分燙手。
他蹙眉,又探手試了試她額上,果真在發熱,沉聲道:“碧瑤,宣太醫。”
等盧寧溥冒雨趕到鳳儀宮,淩婼竟已輕聲說起胡話,上官曜眉宇越鎖越深,臉色漸沉。
盧寧溥有條不紊地把完脈,捋著山羊胡,淺笑道:“皇上不必過於擔憂,娘娘偶感風寒,臣給娘娘抓副退熱驅寒的藥,靜養幾日便好。”
上官曜點點頭,說:“有勞盧老,這麼大的雨,今晚就在宮中住下吧。”
盧寧溥與淩婼父親、國丈淩尚廷乃是八拜之交,醫術精湛,為禦醫之首,曆經三朝,為人頗為風趣瀟灑,平日上官曜和淩婼亦對他禮遇有加,尊稱其為“盧老”。
盧老將方子交予碧瑤,仔細叮囑了每隔三個時辰用一次藥,聽得上官曜的話,連連擺手道:“宮中乃佳麗所在,我一個老頭,多有不便多有不便。”
上官曜擔心淩婼,緊繃的臉上此時才露出一絲微笑,吩咐應煦道:“備轎,送盧老回府。”
淩婼緊蹙著眉頭,似是夢魘了,雙手竟揮舞起來,像是在找尋什麼。他在床邊坐下來,替她拭了拭額上的汗,握住了她的手。像是終於安下心來,她複又沉沉睡過去。
這夜,上官曜並未離開,親自給淩婼喂了藥,就回到桌邊批改表章,時不時探探她,直到她退了熱,才去榻上小憩了會兒,天未亮,又帶著應煦上朝去了。
直到午時,淩婼才醒來,雖是醒了,卻懨懨地,依舊不想起身。碧瑤端了白粥進來,難掩興奮之色,道:“小姐,昨兒個皇上守了您一夜呢。”
淩婼驀然抬頭,焦灼的夢裏,酷熱的豔陽,她在漫天的黃沙中舉步維艱,茫然四顧,找不見碧瑤找不見父親,除了黃沙還是黃沙……在她快無法支撐的時候,誰抓住了她的手,那隻手,冰涼有力,手掌還有粗糙的薄繭。她卻一下子安心了。
原來是他。怎麼,竟會是他?
淩婼垂下眼瞼,斂了翻覆的心思,說:“我既已病,你便代我請奏皇上,準我休養段時日。”
“準奏。”
話未說完,一個清亮的男聲響起。淩婼抬首,上官曜已含笑坐到床邊。探手試了試她額頭,溫聲說道:“不再發熱便好。”又接過了碧瑤手中的白粥,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到了她唇邊。
他的嘴角一直噙著微笑,溫潤如水。她愣愣地看著,卻突然想起來,那個風雨大作的夜晚,懷抱著薨逝的皇貴妃,麵如死灰的他。仿若隨著她的逝去,也帶走了他所有的生氣,目中空洞無著,隱透著絕望。
上官曜見她失神,目光微微一亮,笑說:“莫非能喂飽皇後的……是朕?”
淩婼回過神,見他一臉促狹的笑容,羞紅了臉,窘迫道:“還是讓碧瑤喂飽臣妾吧。”
上官曜朗聲一笑,道:“朕的皇後可是江南第一才女,果然機敏過人。”邊說邊又送了一勺,淩婼微微一笑,就著他的手慢慢喝粥。
一碗粥見底,淩婼臉上逐漸見些氣色,上官曜審視她片刻,握住了她的手,淩婼刹時欲抽回,卻被他牢牢抓在手心裏,她垂下頭,已見慌亂。
上官曜緩緩說道:“婉兒的身後事,辛苦你了。”
短短一句話,盡顯沉痛。她抬起頭,他的笑容蒼白無力。皇貴妃薨逝不過月餘,皇上便新封了貴人。六宮紛說最是無情帝王家,萬千寵愛也敵不過生離死別。可是,此刻,她終於能夠確定心中猜測。他的情已經隨著夏落婉而去,今時今日,他不過為著天下子民,手執這方龍印。
淩婼仿若釋懷,明眸微亮,笑語道:“臣妾分內之事。不過,往後誰代臣妾執掌鳳印的?”
上官曜鬆開手,替她攏了攏被子,問道:“皇後可有人選?”
淩婼搖了搖頭。
上官曜沉吟少許,道:“端妃,如何?”
淩婼仔細思量:“端妃入宮最早,算資曆、論位分,也隻能是她了。晚些時候,差碧瑤去請她過來。這時辰,怕是忙著陪大皇子做功課呢,臣妾還是不去打攪了。”
“說起欽兒,朕倒是多日未見了。”上官曜仿佛帶著愧疚,笑著輕搖了搖頭。
淩婼了然,吩咐碧瑤:“請端妃娘娘和大皇子過來一起用晚膳吧。”
上官曜看向她:“你還是病人。”
淩婼淺笑道:“臣妾也想大皇子了呢,人多了熱鬧,身子也好得快。”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外麵請見的聲音打斷,應煦急匆匆地進來,手捧一份奏報,肅然道:“皇上,南疆急報。”
兩人皆是一凜,上官曜接過急報,一路看下,神色凝重。
後宮不得幹政。宮裏也隻有當年的皇貴妃敢逾製,幫皇上看折子、朱筆批閱、對策。淩婼心知南疆情勢必然十分危急,依舊緘默不語。
上官曜看完轉身將奏報遞給淩婼。淩婼略覺意外,下意識抬起眼簾,他已不見焦灼,負手思量,想來是當她皇貴妃了。她斂了心思,一目十行閱下,心下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