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暄……”我眨眨眼，擠出兩滴剛才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淚水，“我弄成這樣已經很慘了，你還要來說我！要不是單老頭那個吝嗇鬼一根草都舍不得給人，我犯得著這樣麼……”
    低估了半天，額頭上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我止住嘴，不再說話。容暄輕歎一聲，說道：“你要芍藥花，我給你栽一院子，用得著摘人家的嗎？看現在吃苦的還不是自己。”
    我垂下眼瞼，一聲不吭。那不是要急著用麼，還來得及等你給我種一院子？
    既然醒了，有檢查過沒有任何問題，幾小時後，我便跟著容暄出院了。期間那個吝嗇老頭子過來了一次，大體表示了一下關心，最後走的時候好歹留下了一盆芍藥。回到家，我找了空便捧著花，直接放進了胭脂坊。
    幾天後的一個晌午，沒有陽光，隻有看似平靜的陰雲。我坐在猩紅的檀木椅上，微微瑟縮著雙肩。那片木板門被我拆了一塊，冬日寒冷清新的空氣竄進門來，一旁的窗戶已經密密地凝上了層層霜花，連眼前桌上擺放的酒壇壁上都結上了薄薄的霧氣。我伸手輕輕抹去，不一會兒又開始凝結成霧。
    當初見到關梓月的時候就知道她已經時日無多，但當她重新站在胭脂坊裏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有些驚訝。她看著我微笑，“哥哥。”
    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那天眼眸中透著童真、用甜甜的銀鈴般的嗓音叫我“哥哥”的孩子了。如今的她，一身孑然，雖還是小小的孩童模樣，而那渾然天成的雅韻卻是任誰也再學不了半分的。她手腕上清脆鈴鐺的聲響映著的，是那雙眸中再也笑不出來的疲憊，以及掩在上揚的嘴角下的迷茫。
    “你現在就叫我晏喜蠟吧，”我從椅子上跳下來，說道：“你真的放棄下一世了？”
    “一世世的轉生、死亡，到頭來卻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明白，這樣的來生要了有什麼用？”
    我點點頭，“雖然我答應了你阿姨的囑托，但一切還是要尊重你自己的意願。我盡力吧！”
    巷中門的透光處有人結伴著走過，蜚短流長——
    “知道嗎，聽說開元區那邊又有人走啦！”
    “哎喲！誰知道呢，不是說是個年輕的女人麼！還是在外麵沒的，把屍骨給送回來了。”
    “你不知道啊，就是那家！小人家又沒啦！”
    “不會吧，一連死了兩個？”
    “噓——我親戚的一個朋友給就是負責入殮的，哎喲！聽說當早上還好好的，到上午間就沒氣兒啦！那小孩兒還長的粉嫩嫩的，化了妝，跟睡著似的，那情景啊！別提了，那家老人都哭得接不上氣了！”
    “唉！世事難料啊……”
    關梓月的身子一顫，那本來愈見透明的身體有一瞬間仿佛開始變暗，我皺起眉，聲不厲但情已迫，“你這一世本來就隻有這幾年的命，身體死了教親人們傷心本就是無可避免，下一世輪回仍是注定了夭折，你現在回去也是於事無補了！”
    凝聚在我手心裏的是一滴如花露般的血珠，不斷向外散著五彩輪幻的光芒，仿佛有靈氣一般輕輕的顫抖，同眼前那一副既將消散的身軀一樣。那就是自花相身上流下的一滴血，也是關梓月輪回了多少世仍得不到解脫的靈魂。
    最後刹那光芒乍現，泉水一般的泠然淙淙，一股一股，從涓涓細流彙成奔湧疾馳的水箭，摔碎在懸崖之下的石澗處，躍起百尺高的細碎的珍珠，每一顆裏都禁錮著耀眼的陽光，澄澈透明；似迸射出千丈萬丈，衝破了九霄而出，引得鸞鳳倚雲回舞，祥瑞紛至遝來。最後點點光華紛紛化作細雨灑落天地之間，像極了這裏的第二場雪。而眨眼間，複回如初，再不見一絲之前情景。
    這每一線光華，都是她往日一點一滴的記憶吧，無論是關梓月，還是花相。
    而她最後一句低語，也隨之消散在了空中，隻隱隱聽見不太真切的幾個字：“怎會不記得……”
    終久，一切歸於沉默。
    我將手中的血滴融入那朵芍藥，接著便開始著手處理那團黑氣。
    桌上，一隻碗、一把刀，還有我擼起袖子伸過去的白嫩的手腕。望著那隻空蕩蕩的碗，我開始有點犯怵：真的要這樣？難道我真的要用這種獻身取義的辦法？盯了半天，最後，我一狠心，抓起了桌上的刀。
    對準手腕，用刀尖一點點的按上去，沒出血，卻把我疼的半死。就在我想再試一次的時候，猛然醒悟過來，我好好的割腕幹嘛？嫌死得不夠快麼！光顧著出血量大了……
    又來來回回探視了整條胳膊一回，我還是決定在臂上下刀。閉上眼，將手臂對準刀尖，迅速地劃了下去。
    疼！……
    顫抖著咬住唇，我拿起碗開始一點一滴的收集血液。
    手指尖開始變得發涼，繼而是整隻手冷了下來，然後便是微微的眩暈。疼痛的地方此時變得有些麻木，我看看碗內，殷紅一灘，別過眼，小心地止住了血。
    一隻手將酒壇的蓋揭開，我喚道：“出來吧。”
    有團黑影無聲的溢了出來，像阿拉丁神燈裏竄出的怪物一樣。當靠近那碗血的時候，僵了僵。
    “我不知道你怎麼弄成這樣的，而且現在好像也沒什麼其他辦法能讓你恢複元氣，不過我的血可是千金難求的，這些應該夠你用了吧。”我撇了撇嘴，又加了一句：“今天可真是放血了……”
    它不動，好像在遲疑。
    我“哦”了一聲，指了指旁邊的芍藥花說道：“忘了跟你說，變成實體以後帶著這盆花走吧。”
    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我便看到了我的血究竟是怎樣見效的了。能想出這種白癡的辦法，也是一次機緣巧合了。那次我在黃山蓮花峰欣賞雲海，結果一不小心便從萬丈高的懸崖陡壁摔了下去，爬起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是幹幹淨淨，那些傷口上流出來的血全被山中精怪吸過去了……
    原來我的血和當歸差不多，都是滋氣養生的，當時我這麼想。
    “我要怎麼謝你？”
    我被驚回過了神，當看到眼前的男人時，又呆愣了半晌，這個人……難怪連花相都鍾情於他了……
    那是魔族之人都少有的魔魅。
    “呃……”我很老實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在意的笑了笑。
    我指著芍藥花說：“以後她就不再是花相了，所有的道行都被散了去，如今隻是一顆普通的芍藥，不過，幾百年後，還是會化出人形來的。”
    “從此以後，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陪著她了。”
    “嗯，那我不管。反正我一向是個好人。”我很純潔地說道。
    但願，從此以後，他真能天涯海角陪著她。
    晌午進的胭脂坊，傍晚才能休息。我一手破掉結界，本來隻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兒，卻不小心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深沉。醒來之時又發覺自己躺在床上了。
    我伸了個懶腰，拉開窗簾一看，黑壓壓的夜，遠處霓虹一片，繁華至極。容暄給晏藍買了新的玩具模型，那孩子正趴在桌上努力地拚零件呢。容暄在看書，見我過來，笑道：“今天怎麼在店裏睡著了？”
    “坐著坐著就困了，”我聳聳肩，“可能是睡眠不足吧！”
    “你會睡眠不足？”容暄將我摟過來，仔細看看我的臉色，又握了握我的手，皺眉，“怎麼這麼涼？臉色也差。”
    “不知道，可能是上次撞的吧！”我指指腦袋，說道。
    吃過晚飯繼續睡覺。
    “亞亞！”
    “亞亞！”
    “嗚……我們不認得亞亞了！”
    “我們眨了亞亞哈久！”
    ……
    我的頭又開始疼了。剛躺倒床上沒幾分鍾，紅茶綠茶就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開始唱山歌一樣的在我耳邊呱噪。
    本來不想理它們，可是我發現這兩隻越說越起勁，還帶了哭音。半是疑惑半是鬱悶，我從床上坐起來，問道：“你們不是出去玩了嗎，怎麼回來了？”
    “我們大狐狸家娃，後拉就噶覺到亞亞的氣息了！”紅茶衝過來，兩隻爪子就抱上了我的左胳膊。
    “嗯嗯！亞亞都不噶訴我們你是花下姊姊！”綠茶衝過來。我右胳膊一抬，它直接一頭撞在了床板上。
    我思緒又開始紊亂了，“你們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花下姊姊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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